產婦是醫院的第一個患者,也是今天唯一一個患者。
到了下班的時候都沒有人來,書禾就把大家叫到了會議室。
等待人來齊的途中,不少人已經發現了不對勁。
怎麼貴妃娘娘的臉色瞧著不太好?
這讓大家都有些發怵。
俗話都說,輕易不發怒的人發起怒來,必定輕易熄不了火。
果然,等人到齊了,書禾就嚴肅的說道:「我從來不指望大家能感同身受,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感同身受一說。」
「可是各位,俗話說得好,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你們既然是太醫,那就要記住自己的身份,最起碼在醫院的時候,穿著這身官服的時候,你們得記住自己的身份。」
「我不管你們平時有多看不起女人。」
此話一出,不少人已經明白她為什麼會生氣的原因了,一下子臉色很是難堪。
也有些心虛。
糟了,剛才光顧著看熱鬧了,卻忘了如今主導太醫院的貴妃娘娘也是個女子。
「看來,有些人已經明白了。」書禾人生說道:「剛才在搶救室門口,我看不少人都在同情那個男子,王太醫,陳太醫……」
書禾一連點了好幾個太醫的名,被點到的人皆是臉色一白。
「當著大傢伙的面,你們告訴我,你們在同情什麼?」
陳太醫第一次被這麼多人這樣注視著,腿都有些發軟。
知道自己今天一個回答不好,這醫院還能不能待,太醫的頭銜還能不能保留都不好說。
可他完全摸不准書禾的脾氣,更不知道她想要個什麼答案。
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按自己的想法來回答:「回貴妃娘娘……」
書禾:「在醫院,往後都叫院長。」
「是,回院長的話,微臣就是覺得那男子一把年紀了,現如今生了個女娃,絕後了。」
「這古話說的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那男子一看就是樸素人家,沒辦法納妾。」
「哪怕休了他娘子,也很難再拿出彩禮娶第二個。」
「看他慌慌張張趕來,本以為能老來得子,卻沒想到只是空歡喜一場,這回去了還不知道怎麼跟家中的父母長輩交代。」
「是以……微臣覺得他挺可憐的。」
「你們呢?」書禾又看向其他幾人,她記憶力非常好,這些人都是剛才在門口對抱頭痛哭的男子露出同情之色的。
「微臣覺得陳大人說的對。」
「微臣也是如此。」
「……」
一群蠢貨,王院使無奈的閉上眼睛。
這些人以後在醫院的發展,要落後其他人了,在醫術同等的情況下,貴妃娘娘肯定會優先考慮其他人。
這些人都是他帶出來的,不少人剛進太醫院的時候還是他手把手教的,相當於他半個徒弟。
按照以往,他這個時候多少要提點兩句,或者為他們求個情。
但是王院使最終想了想,還是沒敢張這個口。
倒不是他畏懼貴妃娘娘,而是剛才對那個男子露出同情之色的人,也有他一份。
貴妃娘娘沒點他的名,顯然是考慮到他資歷的問題,給他留了臉。
臉這個東西,那不就是互相給的嗎?
貴妃娘娘給他臉面,他若是下了貴妃娘娘的面子,那他這個院使恐怕也是當到頭了。
書禾後看著這些人,陳太醫說的時候還有些許的忐忑,可隨著不少人附和,他剛才彎著的腰都直起來了。
「我問你們,倘若你們為自己的家族拼了五次命,每次都險象環生,到了最後卻被家族移出族譜,逐出族中,掃地出門,你們可會覺得不公?」
「當然。」幾乎是異口同聲,王太醫他們幾個下意識的回答了問題。
然後反應過來,頓時有些尷尬。
書禾可沒給他們台階下:「那我再問你們,那產婦為她丈夫生了五個女兒,你們身為太醫,別告訴我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是因生產而丟了命的。」
「我說那女子為她丈夫拼了五次命,這一點有人反對嗎?」
眾人沉默。
民間很多時候消息閉塞,誰家死了個產婦,也就是同村的人知道,隔壁村都未必傳得過去。
但他們這些太醫自然是不一樣的,比那些普通百姓知道的要多得多,自然也知道女子生產有多危險,又有多少是難產而死的,所以這一點還真反駁不了。
書禾冷笑:「你們為家族拼過命,把你們逐出家族就是不公,你們會憤怒。」
「那個患者也為她丈夫拼了五次命,你們是怎麼堂而皇之的說出,休了她,再找個繼室的?」
不少人被說的老臉一紅。
書禾還沒放過他們:「男子被趕出家門,去參軍也好,狩獵也好,做短工也可,有的是苦力,甚至落草為寇也未必沒有一口吃的。」
「可女子被休棄之後她能做什麼?你們都是飽讀詩書之人,見識也遠非普通百姓可比,更不是剛才那個產婦可比的。」
「來,你們告訴我,那個女子被休棄之後,以她的身份,她除了跳崖投河之外,還有什麼辦法能活下去?」
眾人已經沉默。
他們在同情那個男子無後的同時,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那個女子。
現在順著書禾的話一想,參軍什麼都做不了,一把年紀,容顏也不好,去青樓都沒人要。
如果是年齡小些,還能把自己給賣了,去富貴人家當個丫鬟也是好的。
可那產婦都一把年紀了,哪一個婦人家瞎了眼願意出銀子買她?
她娘家一看就知道條件不好,而且哪個被休的女子能在娘家長久住下去的?
除非長得好的,火速再找一戶人家嫁出去。
可那女子一把年紀,容貌又不好,這麼一想,還真和書禾說的一樣,除了自我了斷之外,已經沒有別的路了。
「說呀。」書禾啪的一拍桌子。
第一次看到她這麼不文雅,就連沒被點名的那些人都嚇了一跳。
要知道,以前淑貴妃也沒有嬪妃的賢良淑德,可從來都是只動口,不動手。
「沒話說了,你們不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嗎?不是見多識廣,能言會道嗎?」
「怎麼,為一個農婦尋條活路都沒辦法?」
眾人被訓斥的一聲不吭。
不管怎麼說,那也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哪怕女人的命再不值錢,可他們隱約明白了書禾發火的原因。
他們是太醫,這裡是醫院,這裡是救命的地方,而那個產婦是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