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幫大廳闊大的中堂之上,數十枝牛油蠟燭哧啦作響,丐幫四大九袋長老、十餘位八袋長老,以及各地分舵的舵主,丐幫的頭面人物齊聚一堂,或盤膝坐地,或坐在椅子上。
不從衣衫,單從這一坐,就能分出淨衣派與污衣派的不同。
只是眾人此刻都面帶狐疑之色,坐立不安,不過丐幫幫規嚴峻,眾人一時也不敢開口講話。
突然間,卓凌風與趙敏走了進來。
眾人齊齊起身拜道:「參見幫主!」
卓凌風道:「自家兄弟不必見外,請坐。」又握起趙敏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這時掌缽龍頭轉身罵道:「一群呆子,只問幫主行禮,瞧不見夫人嗎?。」
丐幫眾人立時恭身齊聲道:「參見幫主夫人!」當真是恭謹無加。
趙敏適才見圍觀群豪太多,只能默默站在人叢中,不敢上前,惟恐被六大派的人看見,倘若記恨發作起來,對於卓凌風便是天大的麻煩。
此刻見丐幫眾人認可自己身份,芳心大悅,向諸人斂衽為禮,說道:「多謝諸位兄弟!」便坐到卓凌風身側。
眾人落座後,立起一名虬髯老者,朗聲道:「幫主,屬下有一事不解,還請幫主明示。」
他身軀高大,聲若洪鐘,直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正是丐幫九袋長老,掌棒龍頭。
卓凌風含笑道:「馮長老請說。」
只聽掌棒龍頭道:「此番英雄大會,正是幫主奪取武林盟主之位的大好時機,波斯明教將中土明教打的灰頭土臉,幫主又為何維護明教顏面。
而且我們要打胡虜,幫主讓波斯胡人參會,豈不再次落人於口實?」
說著不經意間,向趙敏瞥了一眼。
他貌相粗魯,其實口才頗好,這番話說得不亢不卑,頗有道理,眾人無不點頭。
畢竟卓凌風娶趙敏為妻,受人詬病,這是事實,難免有人懷疑其用心,如今再收容一幫胡人,縱是傳功長老、執法長老、掌缽龍頭這等老成持重、智謀之士,亦想不明白其中原因,目光都落在卓凌風身上。
在他們眼裡,卓凌風就應該乘機打掉明教的顏面,如此明日便能不費吹灰之力一舉奪得武林盟主,揚威於萬眾之前。
趙敏兩道黑白分明,秋水為神的眼光,在掌棒龍頭臉上一掃,這時就見卓凌風站起身來,心情一松,臉上泛起一絲寬慰的笑意。
卓凌風微微一笑道:「卓某此舉,卻有用意。一則是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武林有武林的門道,波斯總教終究是由我招惹而來,若見張無忌不在,我就眼看著明教吃癟,貽笑天下,這豈是我堂堂丐幫之所為?」
卓凌風出身堂堂正宗全真教,為人光明磊落,根本不屑落井下石;而丐幫本就是烏合之眾,近年來聲望日頹,就連四大長老都是趁危僥倖,逐什一之利的人。
但有可乘之機,絕無放過之理,又如何能夠完全理解卓凌風之深意。
掌棒龍頭道:「幫主這麼說,若是張無忌不來,你就不爭這武林盟主了?」
卓凌風故作沒有聽見,接著道:「至於讓波斯明教留下參與英雄大會,因為卓某的確有私心。
蓋因明日以敏妹蒙古人身份攻擊我個人乃至於本幫的,必然大有人在!
是以我要讓外族胡人在場,好傳達一個信息,我們反的是與我漢人為敵的胡人,而不是所有胡人,這一節接任幫主的當日我便說過。」
說話間,卓凌風滿懷歉意地看了趙敏一眼。
丐幫弟子弟子盡數沉默,要說他們對卓凌風唯一不滿意的地方,就是在於美色這方面。
趙敏不就長得好看點嗎?
周芷若也不比她差!
趙敏聽了掌棒龍頭的話頗感彆扭,但聽了卓凌風的話,心中頓時釋懷,充滿絲絲甜蜜感動,但又喜還憂:「風哥重情重義,乃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得婿如此,今生無憾。
然而他心思太正,又心高氣傲,孤絕逸塵,坐鎮丐幫還可,當真踏入爭霸天下的亂局,就有些格格不入了!」
掌棒龍頭脖子一梗,大聲道:「誰敢在幫主夫人事上攻訐幫主,咱就滅了他。」
「馮龍頭!」掌缽龍頭聽不過去,「滅誰?
你究竟是本幫長老,還是外人細作?」
掌棒龍頭怒道:「翁老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掌缽龍頭冷冷道:「武林盟主不光是武功過人,要的是德望,若有反對意見就殺了,我們還是丐幫嗎?這比昔日的明教更甚!誰能服你?」
掌棒龍頭怔了怔:「是,是,是,這句算你老翁頭說的是。」雞啄米似的點頭。
卓凌風嘆了一口氣,環顧四周,說道:「本次英雄大會主旨意在抗元,乃是堂堂之陣,我是一幫之主,統領千萬幫眾,倘若見利忘義,趁人之危,上行下效,我自己不能服眾倒也罷了,又如何振作我丐幫在江湖上的名聲?」
傳功長老突然開口道:「幫主這話言重了吧,我丐幫的名聲又怎麼啦?」
卓凌風冷哼一聲,面沉似水,寒威凜凜,朗聲道:「世人說起今日的丐幫,均以天下第一幫相稱,可實際上呢?
在各大名門正派眼裡,卻成了江湖末流,人人都是側目而視,從不正眼相瞧。
全因往日行事,但凡有利可圖,便有違道義。稍加管束,就起紛爭!」
卓凌風兩道如江似電的目光在這些人臉上掃視一周,接著道:「昔日四大長老之首方東白叛離本幫,不就是因為和在場的龍頭長老起了紛爭嗎?
當日圍攻明教,堂堂丐幫竟然打著坐收漁人之利的念頭,如此獲利雖豐,可是喪失道義,為武林正道所不齒,真要有了什麼危難,又有誰肯為我丐幫出力?」
丐幫眾人無不面面相對,丐幫威望已不如以前,若非卓凌風接任幫主,做出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只怕就此淪落。
執法長老冷聲說道:「幫主有些危言聳聽了,我丐幫十餘萬弟子,真有什麼危難,又何需外人出力。」
卓凌風呵呵一笑:「十餘萬弟子?」
「這十餘萬弟子中,老弱婦孺占了幾成?意圖獲取丐幫庇佑的商賈富戶又占了幾成?
爾等莫非不知?至少也得三四成吧?
至於剩下的人則是良莠不齊,號令不明。幾個月前,我便下令讓諸位八袋長老趕赴各地整頓幫務!
可過了四個多月,你們又整頓出了一個什麼結果?
一個吃飯,就鬧的哄哄嚷嚷,一如既往!
看在大傢伙分處各地,難得一見,又是為我接風,大家高興,這也就罷了!
但就是現在,大家商議本幫要務,污衣派的人席地而坐,淨衣派的人坐在椅子上,涇渭分明,生怕別人不知你是你,我是我!
我也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是尸位素餐、裝聾作啞,還是公然抗命!
最重要的就是此番召開英雄大會,那是要反元的,是要上戰場殺敵的。
只是本幫自己,尚且不能融二為一,別說十萬弟子,縱有百萬,那也是一盤散沙,如何能與滅國無數的蒙古鐵騎相抗衡?
就是我這個幫主,面對自家兩派之爭,也得時時刻刻想著一碗水端平,免得讓哪一方誤會我看重哪一方,試問,我又有多少精力去應付外敵?」
這一番話連珠炮般地問了出來,一眾長老、舵主不禁張口結舌,或是麵皮漲得通紅,或是垂頭不語,各自沮喪之極。
卓凌風見眾人面有慚色,踏上一步道:「我本是江湖飄零人,恰逢滅絕師太,這才在眾位長老推舉下,統領本幫。
老實說,我對這幫主之位根本沒有絲毫興趣,只是人在其位,盡心竭力,此乃人之本份!
但此番英雄大會主旨並非江湖揚威,武林爭雄,乃是涉及天下在胡在漢,事關億萬蒼生!
我今日讓天下人知道,明教聖物聖火令昔日被我丐幫奪走,今日又在我手中,待見了張無忌,由我親手交還於他。
只此一事,我丐幫便可立威於江湖,揚名於天下!
讓每一個丐幫弟子走到江湖上,也不受人白眼!
至於這武林盟主之位,奪於不奪,茲事體大,我的確還沒想好!
但我縱然決心要奪,那也得光明正大!
我想的是我卓凌風,無論有朝一日卸任幫主之位,還是魂歸九幽。
若能為我丐幫重塑風骨,讓我幫聲譽能夠重回昔日,切切實實擔承起這「俠義」二字,叫這武林同道、天下英雄再也不敢嘴上叫著天下第一幫,實際上卻是對我丐幫側目而視!
我卓某人就沒白當這一回幫主,而這也是我想牽頭舉辦此番英雄大會的意義,比起奪得武林盟主,壓倒少林武當明教這些大門大派,立身持正,方是本幫矯然立足江湖的大關鍵!」
這一番話豪氣干雲,丐幫弟子自然聽出這也是發於肺腑,聽者無不動容。
趙敏心下暗暗替丈夫可惜:「唉,風哥一片良苦用心,可惜丐幫中三教九流混雜一處,數十年積弊,早就是以追名逐利為主,恐怕都是無用功了。」
卓凌風只要想到原軌跡中丐幫擒周芷若、要挾張無忌、宋青書,意圖挾制明教武當,獨霸江湖,更是想要明教為他們打天下,既可笑又可氣。
如今還是沒有多大改變,只看眼前利益,壓根意識不到根子上的問題。
卓凌風雙手負在背後,緩緩向廳口走去,口中道:「今日言盡於此,各位如果覺得我的一些號令與你們為人遵旨不符,大可以脫離本幫,尋上一處寨子,拉些人手開山立櫃也無不可!
如果各位認為我卓凌風私德有虧,德不稱位,眾位長老在此,也大可將我廢黜,卓凌風掉頭便走,絕無一絲怨言。」
傳功長老見勢不對,忙說:「幫主這話說的太重了,咱們意見有所不合,又何至於此!」
說話間,卓凌風腳步不停,已經出了大廳。
掌棒龍頭梗起脖子,大聲道:「本幫創立以來,何嘗有過卓幫主這樣的人中龍鳳?誰要敢言一個廢字,先將老馮這條命取去?」
掌缽龍頭淡淡道:「是你質疑幫主用意在前,這會又是你在這裡賣乖!」
掌棒龍頭脾氣火爆,口才也不如掌缽龍頭,不知怎樣辯駁,只能瞪起一雙大眼,氣鼓鼓地望著對方。
忽聽趙敏撲哧一笑。掌棒龍頭本就一肚皮窩囊氣,應聲惱怒,叫道:「夫人,你笑什麼?」
趙敏幽幽道:「我夫君良材美玉,誤墮塵凡,可悲、可嘆,我趙敏也交上了你們這幫俗人,難道不可笑?」
說話間人已經飄然出了大廳。
卓凌風與趙敏,一個丰神俊朗,一個艷絕塵寰,武功、心智更是人中翹楚,丐幫眾人與這兩人一比,無不鄙俗不堪,一聽這話,頓時自慚形穢。
卓凌風出了廳口,就見大陽當頭,時辰已是午初,他便向著丐幫駐地外走去。
他一路慢慢走過,看著遠處那些丐幫弟子,個個都在為了英雄大會忙碌,但都意氣風發,這使他心裡產生一種莫名的感觸。
眼見西南方遙距半里之處,有一排大樹,濃陰下有片草地。他緩步走去,靜靜的躺在草地上,看著天上的白雲,思緒萬千。
不遠處,趙敏搖曳生姿,緩步走來,看了看地上的卓凌風,也跟著躺下,說道:「我隨父王回蒙古的時候,也時常躺在草原上看著天上的流雲,靜靜的想些事情。你剛才可有什麼感受,說來聽聽。」
卓凌風嘆了一口氣,幽幽道:「看著天上的流雲,心裡很平靜,想起了從前!」
「哦?」
「我這條穿越之路,充滿了神奇,也讓我感到了許多艱辛。
當年我舉目無親,遇到一個好心人,這才有緣拜得恩師門下,習得一身武功。
我老是想做好事、當好人,可每每弄巧成拙、事與願違,就連那個好心人,我最終也沒能救下,他與妻子還是死了!」
趙敏見他傷感,想到自身遭遇,也覺無可奈何,嘆道:「人力有時而窮,又豈能盡如人意?
我自命不凡,滿腔壯志,原想著要助我父王,滅掉你們中原武林,讓漢人再也沒了習武途徑,從而我大元江山也就可以安如泰山了。
可誰知遇到了你,什麼雄心壯志都不如你一個,如今,我也不知父王若是真的,想要坐收漁人之利,提兵前來,我如何,你亦如何!」
卓凌風將趙敏摟進懷裡,笑著道:「敏敏,說到你想斷了我們漢人習武的根,那這世上的習武之人何其多也,可無數年來,真正能夠修習有成的又有幾個呢?
練不到絕頂,遲早都是被人殺的命運,這個道理人人都懂,可還是有如此多的人練武,那他們的目的是什麼呢?
強身健體、為名為利、行俠天下,或者追求那虛無縹緲的長生之夢!」
趙敏看著天空,微微一笑道:「這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夢想,習武之路再是艱難,但它帶給習武之人的好處,卻是肉眼可見。
有的人立志要行俠天下,造福百姓,所以他習武,是為了增強自己的本領,好為國為民做出一番大事,比如郭大俠!
有的人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慾,習武之路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力量,從而干他想幹的事情,這叫瀟灑不羈,也叫肆意妄行!
還有一些人心裡是盲目的,他們只是看別人都去練武,他們也就跟著去了,或是出於好奇心理。
而你,最初就是為了長生不老,又沒有修仙途徑,只能練武了!」
說到這兒,小心道:「你之所以現在為難,就是見丐幫眾人對盟主之位翹首以盼,而你又熟知原有軌跡,生怕自己當了盟主,引發什麼變數,反而敗在我大元鐵蹄之下,對嗎?」
卓凌風嘆一口氣,若有遺憾:「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自古以來都是聖賢難做,好人難為。
以我自身本事,做一個不管不顧的壞人再容易不過,可我內心又不願意。
如今英雄大會再即,丐幫眾人都希望我奪取盟主之位,讓丐幫一掃幾十年頹勢。
倘若只是武林爭雄,這盟主我是當仁不讓,然而這事關反元。
我若做了盟主,必然以丐幫為主,但我深知明教中的一些大才,百年難遇,他們當是抗元主力,丐幫若與明教陷入到爭權奪利的爭鬥中,說不定會誤了大事。
倘若我不爭這盟主,丐幫花費累計數代的財力以及大量人力、物力,豈不都是給人明教做了嫁衣,丐幫歷代祖師有靈,真不知會如何怨我?」
卓凌風深知明教中的朱元璋、徐達、常遇春、湯和等人皆是人中大才,他們以明教為主體,可以驅逐韃虜,但以丐幫為主呢?
誰知道會發生什麼?
一旦哪個環節行差踏錯,弄不好自己會成為民族罪人!
誰要說朱元璋、徐達這類人隨便都可以取代,那是純粹的扯淡,加不自量力!
天下爭霸,從不在於個人武功高低!
趙敏笑道:「我就知道你怕這些,所以才對丐幫辭鋒凌厲,怒其不爭!他們若都是成就大事之人,你也沒這糾結了,奪了盟主讓他們去做事,也就行了!」
卓凌風嘆道:「正是如此,可現在的丐幫說到底都是烏合之眾,江湖爭雄尚且不夠,更別說什麼天下爭霸了。」
趙敏輕輕的閉上眼睛,悠悠道:「一切順緣吧,何必太在意呢?
你師承道家,重在治身,養生,講究修大氣,養清氣,清靜無為。
你大氣修的夠了,但在清氣這一塊,差的遠了,過於執著不是好事!」
卓凌風微微一笑道:「我全真教與傳統道家不同,不光是清靜無為、淡泊玄默的教旨,還有明心見性,這是要養承負的。
所以我師父當初是想將我培養成一個,面對任何誘惑都能不動如山的玄門高道,好為我師兄傳道大業護法,奈何我堪不透情關,只能任由我做個江湖散修了。」
說到這裡,頓了一頓道:「當日我之所以再三推辭丐幫幫主之位,就是因為我知道一旦當上了,那有些事不是我能逃避的,準備的說是,這也是我不應該逃避的!」
趙敏眼中露出一絲沉思,她仿佛從丈夫話中聽取到了一種某種別的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