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冠霞被,大紅花轎。
正逢這日洞庭湖中狂風大作。
楚氏女站起時,金絲銀線袍袖翻滾,裙擺點在濕氣浸透的石板地上如驚鴻照影。
那四個轎夫看得端的一愣。
轎子裡,一道女聲冷沉。
「起轎。」
漫天紅屑飄落,蓮子、桂圓和紅棗咕咚滾在石板地上、
楚硯掀開轎簾一角。
遠遠的,薄霧裡還能看到松陽的靈堂。
紅事白事,各辦各的,倒也不耽誤。
轎子被抬上烏篷船。
漆黑的船篷像是擇人而噬的怪物,很快把紅綢納進陰影之中。
天上落了星點雨滴。
那腹腔鼓起的「龍王」就被供在烏篷船頭,在船燈的籠罩下詭異陰森。幾個轎夫卸下轎槓,黝黑的男人們坐在龍王像前,恭敬點起一炷香。蒼老的船夫坐在船頭,喃喃念叨:「來雨了,怎麼突然來雨了……」
楚硯扯起轎簾。
也不知是不是光線的緣故。
船頭的龍王像,一對琉璃雕刻的橫瞳猝然閃爍,對上楚硯的雙眼!
系統嚇了一跳!
楚硯冷漠:【哪裡來的邪祟,也敢僭越夏國圖騰,躲在水寨里假塑龍身。】
系統:【宿、宿主不怕嘛!】
楚硯:【我是堅定的無神論者。】
系統:【可是宿主高考前明明隔三差五去拜文昌帝君魁星孔聖還有關二爺……】
楚硯:【你吃早飯了嗎,沒吃就現在吃點。】
系統:【……】
烏篷船靠近宗祠。
細雨裹挾的冰寒益發刺骨。
上了島,才發現松氏宗祠景色秀麗,風水極好。
人群里,松靈倒是好找。
窩窩囊囊的,非常顯眼。
只是今天的松靈垮著個苦臉,比起沮喪,更多是——畏懼。
楚硯想起,當初在玄創的手術台上,自己威脅松靈帶路。異詭嚇破了膽,再三表示,母株實力強大,自己不堪大用。
楚硯發了條消息過去。
松靈鬼鬼祟祟找了個角落回復,大致是說,母株對他有壓制,剛一上島,就感覺心神不寧……
楚硯一頓。
狀似無意關心起了系統。
系統嘰嘰喳喳,倒是十分興奮:【宿主,這個地方古色古香,簡直是出片聖地,隨手一拍都是大片。碼頭配色還很ins風。咱們難得穿這麼好看,要不要……】
楚硯點頭。
廢廢的,很安心。
見宿主不再理會,系統只能打開帶貨直播間,繼續看它的烏龜對對碰。
楚硯按住劍柄,環顧四周。
松氏水寨,島嶼星羅密布。宗祠狀似偏安一隅,實則被眾星拱月一般牢牢護住,就像松氏弟子體內,膈膜肋骨肌腱和肺葉緊緊護著那顆道種。如此地形排布,不知道是松氏有意為之,還是異詭無意間影響。
此時,松氏弟子忙趕著的把一對「新人」送到宗祠。
就像是工蟻扛著嶄新的祭品,向巢穴里的母體朝貢。
道種的母株就在這裡。
松氏男人拼了命要傳下去的香火,是它的香火。松氏拼了命要吸取的真元,是它的養分。只有松氏香火鼎盛,它就福壽綿延——
楚硯垂眸。
氣運有數,盛極而衰。
掌心劍刃在匣中微顫。
她揚起唇角,輕輕屈指,撫平真元激盪下的劍鳴。
轎簾之外,有人高聲唱道。
「喜今日赤繩系定,珠聯璧合。卜他年白頭永偕,桂馥蘭馨……」
松氏宗祠內。
幾位宗師落座。
往時,松陽沒死,最上首的位置合該留給大宗師。如今沒了松陽,少了人壓自己一頭,大家表面悲悲戚戚,實則相當舒坦。
這周松氏伙食不錯,前兩天松陽白事吃席,今天松靈紅事吃席——宗師們紛紛披麻戴孝,又個個油光水滑。祠堂內,白燈籠上粘著紅紙,紅燭前面擺了花圈,左一沓子桂圓紅棗,右一沓子金銀元寶,顯得荒誕離奇。
然而沒人在意細枝末節。
有人急切問道:「松陽死前,到底有沒有給松靈東西?」
另一人冷哼:「問一問不就知道了,今日你我前來,心知肚明,不就是為了此事。」
「要是松靈那小子不開口……」
「不開口?那老夫就讓他娶不了美嬌娘,正好,我還缺個續弦!」
「這——要是松旬發難又該如何……」
「松旬?他把親兒子急吼吼送到主家過繼,松陽這才賞了他一身宗師修為。現在大宗師不在了,他還能指望父憑子貴?照我看,皇帝輪流做,這嫡系也該換了——」
門口鑼鼓喧天。
眾人齊齊看去。
松靈抖抖霍霍牽著紅綢,另一端也不知是哪家的高門貴女,身姿曼妙儀態萬方。
笑容慈祥的長者起身,拍了拍松靈的肩膀。
只留了主持婚儀那人。
長者緩慢開口:「關門。」
司儀一愣:「這、這不合規矩……」
長者冷笑:「我就是規矩。關了,聽到什麼聲音都別開門!」
窄門關合,暗淡的光束順著門縫透入,門外只能隱約看到,楚氏女手執紅綢,微微垂首,蓋頭下三千青絲如瀑。
之後的情景,都被鎖在了古舊的宗祠之中。
門內。
司儀顫顫巍巍:「締結良緣,訂成佳偶,赤繩早系,白首永偕……」
那人朗聲笑道:
「等等。」
「這新娘,怕是要先給老夫牽一牽!」
「松靈,你難道以為,我們今日過來,真是為了給你這黃毛小兒證婚?」
松靈條件反射。
就想去找拖把……
那人慈祥的面容消失殆盡,露出猙獰:「小姑娘,你這相公,今天怕是出不去了。你若是怕了,就掀開蓋頭坐過來——」
少女應聲抬手。
指尖細膩白皙,指節修長勻稱,即便少了一絲血色,弧度也柔和的像是春日的晨露,細膩如同初綻的玉蘭花瓣。
堂上幾人微愣,不少人都看的心癢,暗罵被那老賊捷足先登。
沒想,楚氏女沒有掀開紅綢。
而是驀地自袍袖之中抽出長劍,劍勢有如閃電掣空,冷冽的光弧直直沒入對方胸腔!
血紅袍袖揚起。
抬手就是一條人命!
在凝固的驚駭沉默之中。
楚硯掀起紅綢,第二劍毫不拖泥帶水,劍芒猝然暴漲,如星河鷺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