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安山頭，千城寺。
再次來到這裡已是冬季，皚皚白雪覆蓋住明黃屋檐，單露出飛躍一角，雕著繁複花紋，那顆參天大樹落了不少葉子，同白雪疊在一起，厚厚實實壓了一層又一層。
老僧穿上厚重些的棉袍，立門前掃雪。
一棵低矮的小樹前停留著兩人，這兩人不同於別人的是，這祈福條偏要掛在偏門高牆處，而不是寺廟中心的參天大樹上。
山頂很冷，辛蔓哈著暖氣，臉上鼻頭凍了一圈又一圈的紅暈，耳朵上罩著軟糯糯的保護套，才讓耳朵免受其害。
她翹首以盼，隱隱有些擔憂掛在欄杆上的男人，伸出手扯他衣角，勸說道：「實在找不到就算了，我也沒說一定要看到你當時寫的話啦，你別那麼用力往外翻，我可沒力氣拽你！」
有僧人注意到這邊的情況，急忙扔掉掃帚，一邊念著「施主勿衝動」，一邊衝過來幫辛蔓抓住另一邊的衣角。
辛蔓是沒使勁的，這位僧人一上來就使了最大的蠻力，將顧丞拉回來，兩人一併摔了個狗啃泥。
毫不意外的，顧丞被拉至一邊，被僧人足足數落半小時有餘。
辛蔓入了寺廟裡，喝著熱茶，身上漸漸回暖，嘴唇總算有了紅暈和光澤。
兩人解釋一通剛剛的行為不是在自尋短路，而是在找好幾年前掛在那棵樹上的紅條。
僧人們這才肯放兩人離開。
顧丞頭髮長了不少，冬天不常打理，由著風吹了幾個小時，凌亂搭在額頭，幾捋幾捋交叉，黑色圍巾遮住半張臉，身穿灰黑色長大衣，站在漫天飄雪裡，等辛蔓出來。
辛蔓喝茶時順帶暖了雙手，出門朝人小跑過去，雙手利落塞進男人口袋裡，小手尋上大手，緊緊握住，每說一句話都伴著白色霧氣，「我的手是不是很燙，給你暖暖。」
辛蔓頭髮也長長了，燙成大波浪卷，鬆軟搭在兩肩，跑過來時像一隻小兔子，小兔子此刻抬頭，眼眶泛著紅暈，大約是風吹的，軲轆著眼睛看他。
只是一眼，顧丞的心就軟得一塌糊塗。
他揣在兜里的手反方向動了動，與人十指相扣，「學姐的手，不僅暖和，還軟軟的。」
話畢還捏了捏，似是不知足，彎腰湊上去，在那張小嘴上好生啄吻一番。
辛蔓扭捏卻沒拒絕，等人吻得心滿意足了，才開口，「這是在寺廟，別做這種。」
他只是笑，手掏出來，揉了揉那張精緻小巧的臉蛋，「聽你的，聽你的，回去再親。」
自打兩人合租後，這人越發沒臉沒皮，仗著自己是老闆，可以在家開線上會議、整理文件，整日拉著她這個自由職業者沉淪，害得她答應畫的稿子總是要延期。
是個不好的習慣。
她決定這次回家不能再慣著他，怎麼撒嬌都不行。
來千城寺是為了找到當年系上去的紅繩，兩人找了半小時也沒瞧見其中一條的影子，僧人說掛在那邊的紅條很容易被風颳走，除非系得很緊，否則在長年的風吹雨打下，消失不見是常有的事。
正當辛蔓以為此行要白走一趟時，顧丞突然掏出手機攔在她面前，按下播放鍵，播放了一段視頻。
視頻里正下著綿綿不斷的小雪，時而有白色落在枝頭，視頻起初有點搖晃，似是在尋找，過了幾秒突然聚焦在某一點上。
畫面中心的那一根紅絲帶正隨著風搖晃，跟周圍絲帶相比，顏色淡了許多，飽經風霜卻依舊堅挺著，綁得很緊。
沒過多久，那根帶子上寫的一句話，完全顯露在視頻中央——
「希望她也喜歡我，希望她的願望也能實現。」
字體蒼勁有力，幾乎要穿透整根帶子，字跡在往年風雨中暈染開一些，輪廓依舊明顯。
這風像是有了型，叫人看清字眼後，又將帶子捲地四處飛舞，與其他帶子融為一體。
視頻播放入尾聲，辛蔓看得愣了神，手機移開的那一刻，顧丞在遍地雪白中單膝下跪，插在兜中的手掏出一個絲絨盒子，然後他就像所有言情劇里的男主那樣，在她面前打開，裡面是一枚帶著碎鑽的戒指。
他深情款款，擲地有聲：「六年前來這的時候，我們還不是男女朋友關係，你那時熱烈又直接，我不敢直接同意，怕你喜歡我只是隨口一說，等到膩了就會隨手扔掉。但後來我發現我錯了，你認真且專一。有時候我也會發現，你不如表面那般堅強，也會需要依靠。」
「我很抱歉在五年前不告而別，那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後悔的決定，不僅辜負了你的情感，還讓我們錯過了最重要的五年。但好在，我們終在一起。」
「我想說的是，無論是六年前，還是現在，我的願望從始至終都是你，那時希望你喜歡我，這時希望你愛我，且一輩子的愛我。我希望你做我的太太，但不僅是我的太太，你可以是辛小姐，可以是辛女士，你可以是任何人，因為無論你是誰，我都會在你身邊。」
「那麼，此時的辛蔓女士，你願意成為我的顧太太嗎？」
顧丞接連幾句話不帶停歇，卻在說完最後一句話時，神色變得緊張，舉起的那條手臂微微顫抖。
也不知是舉得久了還是緊張過度。
許是沉默過久，顧丞心底越發躁動，小心翼翼詢問：「你怎麼不說話？」
辛蔓不知道該如何描述現在的心情。
她有幻想過求婚的場景。
或是在大型商場裡，飄下滿天的彩色氣球，他從人海里走出來，脫下玩偶頭套向她求婚；或是在西餐廳，準備好一桌浪漫的晚餐，穿著正式的西裝，再單膝下跪求婚；又或是在大海邊用玫瑰擺上愛心，蒙上她雙眼引導她站在愛心中間，感受著海風求婚。
怎麼也不會是在懷安山頭，冷得兩人臉蛋通紅的情況下，下跪求婚。
但她相當受用。
看慣了老套的求婚情節，在這種毫無預兆的情況下，她腎上腺激素飆升，大腦幾乎爆炸。
辛蔓看著顧丞赤誠的雙眸，耳邊是山頂呼嘯而過的寒風，雪花剛好落在他頭頂、肩頭，她突然不想答覆，彎腰下與他平視，用還滾燙的雙手捧住他的臉，從額頭落下清淺一吻，順著往下，鼻樑、鼻尖、唇珠、紅唇，眼角的淚滾燙而晶瑩，流入兩人緊緊相貼的皮膚縫隙里。
她吻得緩慢，卻認真。
直到最後，兩具身體都滾燙了，才湊在他耳邊，說出那句他期待已久的：「我願意，我願意成為你的妻子，成為顧太太。」
雪花沒有形狀，一觸就化。
落在手指間的那朵雪花卻凝成閃耀的模樣。
辛蔓盯著指間的鑽戒，反覆打量，「你怎麼知道我的手多大？」
顧丞笑得隱秘曖昧，環住她腰身，低聲耳語：「我們躺在一起那麼多次，想要測量一下你的指圍輕輕鬆鬆吧。」
當初空蕩蕩的房子裡，現在滿是兩人生活的痕跡。
辛蔓仰頭，在男人下巴蹭了蹭，落下一吻，「你終於不再是直男了，能想出如此浪漫又重複率低的求婚，值得表揚。」
男人笑的得意，手從握著的姿勢撤開，順著敞開的大衣探入纖細腰間，大掌扶著後腰往前推，身體貼得更緊些，氣氛一下變得膠著，燙得人臉紅。
顧丞痞著一張臉，偏頭含笑，「你想要怎麼表揚？嗯？」
赤裸裸的眼神早已不明而喻，只差將她拆骨入腹，吃干抹淨了。
雪花逐漸變小，兩人手牽著手一起往山下走去，來來往往許多行人，他們都為了不同的心愿奔赴此處，如今，辛蔓和顧丞的心愿皆以實現。
千城寺的香火，似乎又旺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