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運動會,沒有繞著全場齊步走的義勇軍進行曲,也沒有花里胡哨的方塊陣,只有在比賽臨開場前,循環往復播放的參賽者名單。
430班尋了一塊樹蔭底下做班級休息區,從教室搬過來的座位排了兩排,桌上擺著種類豐富的零食,顏色各異的飲料,屜子裡全是供需品,例如需要補充能量的葡萄糖水或其他。
第一天項目排了很多,因為是初賽,所以大部分同學都前往了比賽現場,留在休息區的只剩幾個沒報名的同學。
弘初夏不知去哪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臉上藏不住雀躍,連抽桌面上好幾張紙,擦拭額頭沁滿的汗珠,扯了把椅子坐下,喘息許久才同身旁的人說話:「我說了讓你和我多一起去轉轉,你是不知道運動場上的健兒們是多麼的賞心悅目,一個個露胳膊露腿的,讓我流了好幾輪口水。」
辛蔓頭都沒抬:「那你等會再去的時候記得帶個口水巾。」
弘初夏聽了也不惱,反而嘆了口氣,拍她肩頭,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宛若一個混跡情場十幾年的高手,語重心長:「你怎麼跟個鐵樹一樣都不開花的。如果不是顧丞意外成了你的同桌,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打算主動跟男的搭話。」
高中過完的這兩年,辛蔓常年穩坐後排,上課聽半分,是個不愛學習的。
雖然不愛學習,但也不愛玩樂。
不早戀、不逃課、甚至每次的作業都能準時上交,從沒被記過名字。
當然,如果忽略掉那畫滿了整個草稿本的動漫人物的話。
樹蔭遮擋得恰到好處,嚴絲合縫,沒有一縷陽光照射進來,辛蔓委身盤腿坐在椅子上,聽到顧丞二字後,沒有停歇過的筆尖總算頓住。
「三千米是今天下午幾點?」
弘初夏記得很清楚:「今天下午最後的項目就是三千米,四點開始。」
四點。
辛蔓默默記住。
弘初夏見她收回視線,挪動著擠過去,蹭她的肩:「喲,你的狀態很不對勁,相當不對勁,按我多年來對你的了解,隨便我說一個名字,你都不會搭理我的。」
「但!此刻!你不僅給了我反應,還問他下午參加比賽的時間!」
辛蔓給出合理解釋:「我壓了我一周的零花錢,我能不關心嗎?」
弘初夏驚訝的表情瞬間收回,「好像也是哦。」
「哎呀不管了。」她湊過來挽住辛蔓的手臂,像只溫順的小貓蹭了蹭,「反正等會咱一起去嗷,我沒力氣再跑來跑去了,就在這裡陪你。」
「嗯。」辛蔓點頭。
上升的心跳很快趨於平靜,那一瞬的心悸是她心虛的最直接表現,給出那一句解釋的時候生怕弘初夏看出什麼,連忙低頭,手腕象徵性地動了幾筆。
待她回過神來,看著畫紙上那幾筆橫在人物臉上的粗線條時,無奈嘆了口氣,等再睜開眼,眸底已一片清明,拿起桌上的橡皮擦緩慢擦拭那一道道線條。
三點五十,辛蔓同弘初夏準時抵達賽道,第一輪跑三千米的同學已就位。
左往右數第三位。
是顧丞。
他穿了方便跑步的運動短褲,露出的腿健壯有勁,緊繃時的肌肉,線條流暢優美,像遙遠西方古希臘神話里的雕塑,蓬勃的生命力蓄勢待發,引起一眾圍觀者的尖叫。
「我的天,我第一次見這個人哎,我們學校什麼時候有這號帥哥了?哪個班的,也吃得太好了吧!」
「聽說好像是衝刺班那邊新來的轉校生,成績相當了不起。」
「真的好帥啊,等他跑完了,我們去送水吧。」
「要去你去,我才不去,到時候肯定一堆人送,別把我擠死咯!」
「哎呀,那你陪我去。」
「行行行,我就在遠處站著看你送嗷。」
「……」
議論聲遠去,兩道雀躍背影很快淹沒於人潮中,再找不見。
弘初夏摟住辛蔓肩膀,調笑道:「你同桌的魅力很快就要傳遍全校咯。」
她也不在乎自己曾經壓的錢,只覺得辛蔓不仗義:「我看顧丞那身型就不是一個瘦子該有的,你瞞著不告訴我,自己偷偷壓他贏,一點都不厚道。」
辛蔓捧著畫本拿起畫筆,找了處靠近跑道的陰涼處,拉了把椅子坐下,才回復她:「我都壓他第一名了,這還不能說明什麼嗎?」
弘初夏想了想覺得不對勁:「不對啊,我們女生都覺得他很瘦,那是因為看到的都是他穿校服的樣子。那你──又是怎麼知道他是個鍛鍊過身體的?」
她恍然大悟,嘴巴張大得能吞下一個雞蛋:「上次你去他家是不是看見什麼了?」
視線落在跑道上,隨著一聲令下,站在起跑線上的人錯擁著跑出。
三千米是一場拉鋸戰,沒人會選擇剛開始就拼盡全力,每個人的速度都很平均,看上去不分上下。
直到一圈過後,一抹白色身影緩慢拉開與第二名的距離,呼吸均勻,動作標準得像是有專門訓練過。
可,位列第二的才是體育生。
弘初夏的話剛落下,辛蔓就看見了遙遙領先的顧丞,不由自主去打量他全身,白色短袖短褲下,如丘陵般起伏的線條隨著呼吸顫動,像一頭蓬勃的野獸,剝去校服的偽裝,露出最原始最野性的性感。
她乾咳一聲,移開視線,打開畫本的同時,抽空回了句:「他這麼高,再瘦也不會差好吧。」
「那也不至於壓第一呀……」
弘初夏再後面的話她已經聽不清,腦海里定格了他起步的那一瞬,畫筆如有神助,握在她手裡幾乎沒有停歇。
沉迷畫他畫到弘初夏是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直到幾分鐘後,一聲哨響,第一名過線。
辛蔓抬頭看去,越過重重人海,精確無誤地尋到了那一個背影。
贏了,顧丞是第一名。
她笑起的那一瞬,簇擁在人群里的男生似有心靈感應般回頭。
他們隔著人嘲洶湧對視。
那一刻,整個操場似乎都靜了下來。
靜到她似乎聽到了他說話的聲音。
「我贏了,記得答應我的。」
辛蔓就那麼看著他,表情都忘記了變化,腦子裡空空的,只有一顆心臟劇烈跳動著,就那麼看著他越過重重人海朝她走過來。
這一瞬,她能感受到整片操場上的目光都在跟著他身影移動,最後落在他們兩人身上。
他還有些喘,額頭沁滿的汗珠凝聚成黃豆般大小,貼著他側臉滑落,打濕兩鬢的碎發,在下顎線處分開,一些集在下巴,一些順著脖頸滑落沒入衣領,進入私密地域。
「你看懂我剛剛說的了嗎?」
他勾著一抹淺笑,胸前起伏不止,就那麼定定地看著她,眼裡似有希冀,閃著細碎的光。
辛蔓有點不太習慣被這麼多人圍觀,沒做答覆,不得不上手扯住他手腕,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人拉去了教學樓背後。
手心微微沁起一層薄汗,兩人的體溫趨近一致。
辛蔓停下來,轉身,沒有鬆開手,有些著急:「怎麼直接當著這麼多人面就來找我?」話雖這麼說著,辛蔓心底卻止不住冒起小小芽尖。
他來時手上空空如也,也就意味著沒有接任何一個人的水。
辛蔓開始後悔沒有提前給他準備一瓶水了。
顧丞一米八幾的個子站在她面前將全部太陽光都遮擋,任由她手上動作,也沒有要收回的意思,「你介意?」
「也不是介意。」
話說出口,辛蔓才發現自己辯解的速度過於快了,顯得這話里似乎夾帶了另一層意思般。
顧丞忽然笑了,「我第一,記得你答應過我的。」
辛蔓點頭,「好。」
她低下頭,這才後之後覺,自己還在一直握著他的手腕,嚴絲合縫到沒有一點空隙,臉頰一瞬染上火燒雲,於是著急忙慌鬆開,移開眼,裝得若無其事打量周邊環境,卻訝然發現,這棟教學樓後有好幾對小情侶在這裡偷偷約會。
好像......他們兩個也跟他們一樣似的......
顧丞自然沒有注意到周圍是個怎樣的環境,他視線下移落在她夾著的畫冊,回想起他跑步途中看見她坐在林蔭樹下,曲折著腿,低頭在畫本上畫畫的模樣。
他想知道她剛剛在畫什麼?
是不是他?
他問得果斷直接:「你剛剛坐在那邊畫什麼?」
對於繪畫這方面,辛蔓從不羞於展示,坦然將畫冊打開剛剛畫的那一頁。
那是心動定格的一瞬。
男孩彎腰助跑,動作標準、肌肉線條流暢。
於繪畫模特而言,是相當標準的人體;於她心動臨界點而言,是那一剎就想定格畫面的存在。
「畫的是我?」顧丞嘴角上揚,藏不住地雀躍。
辛蔓忍不住同他拌嘴:「看不出?我技術沒這麼差吧。」
「看得出。」
「很好看。」
「畫得很像。」
「作為我第一名的獎勵,這幅畫是我的了。之前你答應我干任何事情,我預約拍畢業照那一天你再給我畫一幅。」
「啊?」辛蔓腦子一時間沒轉過來。
「我想讓你幫我記錄下,人生中每一個重要的時間段。」
他聲線清潤,如清澈的溪水洗盡一切塵埃,柔柔地流淌入她的心間,卻重重砸下一錘。
-
運動會結束後的高三,步入緊張備考階段,考試、講解、考試、講解,已經形成一個完整循環圈,一遍一遍循環。
辛蔓常往返於畫室與教室,晚自習下課後幾乎要晚半個小時才會回家。
有了顧丞雷打不動的接送,縮短的時間全用於補課上。
顧丞的腦子她常跟不上,動不動就會盯著一個地方出神,不出三秒,額頭上就會得到一個爆栗。
她這段時間陸陸續續參加的比賽幾乎都拿下了獎,最高獲得過一萬的獎金。
美術老師人很好,辛蔓搶到了考試資格後,連帶著她一併前往隔壁省參加藝考。
所有的一切,都在正軌上緩慢地行駛著,直到高考結束。
「考試結束,請所有考生停止作答……」
整個考場,響起熟悉的電子音,蜂擁而至的人群奔出考場,校門外隔著的是翹首以盼的父母家人。
辛蔓同弘初夏約好在校門口見面,430班大部分的同學說考試結束後要一起聚著玩,都拒絕了家裡人的接送。
她站在校門口東張西望,看了一圈也沒看到弘初夏,正想打個電話過去的時候,後衣領突然被人提溜起來。
熟悉的拉扯感……
她邊轉身邊罵罵咧咧:「好了好了,我轉過來了,不要扯我衣領了!」
到後面幾乎是被顧丞夾在腋下走的。
等到她掙脫出來的時候,頭髮相當凌亂,口裡喋喋不休,「你下次能不能溫柔一點?拉手不會?拉手不會?」
空氣整整靜默了十秒,辛蔓才發現不對勁。
她茫然抬頭,眼前站了一整排430班的同學,每一個都用曖昧的眼神在他們兩人身上徘徊打量。
屬弘初夏最誇張。
「哦──拉手!拉手會不會!」弘初夏鸚鵡學舌,一遍一遍在她耳朵邊上念叨。
顧丞忍著笑,「走吧,車子都停在馬路對面,你們各自組隊。」
聚會地點在一棟私人別墅,是提前預定好的轟趴館,大家一起AA。
十幾個人亂成一團,考試後的他們完全解放了天性,三兩成約混跡在別墅的各大區域。
辛蔓看著弘初夏面容羞澀地撲進一個男生懷裡,兩人簇擁著一併離開時,突然間沉默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她被背叛了?
原本喧囂的一樓大廳在一瞬趨於安寧,辛蔓轉頭瞧一眼顧丞,歪頭指向隔壁的影廳,「一起去看電影?」
「好。」
兩人紛紛落座,卻沒人想點開電影,似乎隨便一點聲音都會打亂他們彼此都有些慌亂的心緒。
顧丞主動說起拍畢業照時候的事情,「當初你走的那麼匆忙,都沒來得及一起拍合照。」
辛蔓想解釋,但事情已經發生,兩人沒有合照是既定的事實,於是乾脆點開手機圖庫,第一張就是兩人畫在一起的畢業照。
「補這張給你好嗎?」
昏暗的影廳里,白瓷透淨的臉蛋被手機屏幕點亮,五官一下都清晰明了,顧丞同她隔著不足半米的距離,等看清屏幕上的畫後,他一下哽咽得發不出聲音。
她畫下來了。
他人生的重要瞬間。
這次,身邊還有她。
視線左移落在她臉上,他情不自禁靠近,呼吸慌亂,在安靜的影廳里格外突兀。
沒過多久,兩道呼吸交疊在一起,都很慌亂以及無措。
直到有一人挑破這近乎窒息的曖昧──
顧丞喑啞著問:「我可以吻你嗎?」
回答他的聲音同樣透著嘶啞,只是還未說完便被他堵住,他是如此失控,失控到連這幾個字都沒有耐心聽完。
兩人彼此間慌亂的情緒在這一瞬被抹平,漸漸地,只剩下不停交織的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