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明暉此時倒想起做個人,跪下他高貴的膝蓋,低下他那高傲不可一世的頭顱,砰砰磕頭,哀求獄卒救救他的妻兒。
可是,誰理他呢?
後來為數不多的牢獄日子裡,她精神恍惚,混混沌沌,瘋瘋癲癲。
偶爾清醒,發現施明暉緊緊抱著她,眼淚流到她的脖子裡,她還以為天牢漏雨。
哭什麼呢?
從施明珠嫁給周紹的那一天起,施家人不就該做好滿門抄斬的準備了嗎?
母親費盡心思來探望她。
施明暉撲到柵欄前,開口第一句卻是問:「岳母,珠珠如今在宮裡可好?」
她最聽不得的,便是「珠珠」二字,瘋了般與他廝打,想罵他混帳,罵他怎麼不早點死,罵他施家活該斷子絕孫。
但她嘴巴說不了話,瘋瘋癲癲的她,只能張著嘴,像割了舌頭的人一樣發出嗬嗬聲。
身下的血水糊滿了地面。
施明暉解釋,珠珠未廢,他們才有活著的可能,他沒有旁的心思,他只是想與她一起活下去,求她不要傷害自己。
她聽不進去。
都是藉口,藉口!
她用力扇他耳光,抓撓他的臉,尖叫、狂躁、哭泣。
憔悴不堪的母親受了刺激,當場突發心疾去世。
她再也受不住了,半夜爬起來撞牆,沒死成,被施明暉攔了下來,施明暉抱著她不停地說:「對不住,秋蘅,對不住……」
對不住有什麼用?
能換回她兩個孩子的命,還是能換回她母親的命?
最後的最後,她和施明暉被拖到刑場上,與施家人一起砍了頭。
頭顱滾落的那一刻,她有瞬間的清醒。
這一切的痛苦,終於走到了盡頭。
死亡,方是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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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回到這一世,葛秋蘅用力抱緊母親的腰,泣不成聲。
「母親,我不嫁施明暉!我不嫁他了!」
這一世,施家貌似一切都不同了,可她對施明暉、對施家已望而生畏。
她沒有辦法面對施家人,更沒有辦法面對施明暉。
縱然前世施明暉最後對她確實生出幾分情意,可她太苦了,付出的代價太慘烈了!
何況,那幾分微不足道的情意,哪裡比得上他對施明珠的疼愛?
青梅竹馬的情誼早在前世消磨殆盡,只剩下無盡的恨意。
她為何有康莊大道不走,偏要去過施家這條抄家滅族的獨木橋?
哪怕這一世施家賭贏了,她也不想去沾染他們的榮華富貴。
「這輩子,哪怕絞了頭髮做姑子去,我也不要嫁給施明暉那個混蛋!」
李氏無奈一笑,輕輕拍她一下:「胡說什麼呢,如何就嚴重到要做姑子了?」
葛秋蘅淚眼婆娑,拽著李氏的衣角著急道:「娘,施家要將施明珠嫁給四皇子周紹!」
李氏一怔,想了想道:「鎮國公的嫡女,也的確配得上做皇子妃。這有什麼,若非皇上年紀大了,這幾年獨寵寧娘娘,寧娘娘攔著不讓權貴家的女兒入宮分寵,怕是京城多少高門大戶的女兒要入宮選秀。
寧娘娘在宮裡張揚,寧家人在宮外張揚,但四皇子殿下尚算低調。鎮國公挑了他做女婿,倒也說得過去。到時四皇子成親封王,去了封地,一輩子榮華富貴,這倒是門好親事。」
寧貴妃娘家人不得力,後輩也沒有才幹突出的,寧氏一族眼前的富貴不過曇花一現。
將來他們要延續富貴,只能去四皇子的封地,萬不敢繼續在京城囂張跋扈。
因此大家對現在的寧家敬而遠之,不敢得罪,但實際上並未將寧貴妃和寧家如何放在眼裡。
這是權貴們的想法,對底層百姓來說,可是不少人吃了寧氏的苦頭。
不過,四皇子的名聲還不錯,並未聽過他有什麼不良嗜好。
葛秋蘅癟嘴,氣得眼淚嘩啦流:「娘,您小看他們家了!他們,他們籌謀金鑾殿上的那把椅子呢!」
最後一句話,她說得極為小聲。
這件事必須告訴父親母親。
前世葛家便遭了連累,父親險些被奪爵,但顧念他帶兵打仗有功,新皇周紹只奪了他的兵權,給了個虛職,相當於榮養的意思。
兩個哥哥直接被褫奪官職,賦閒在家。
後來也不知如何了。
哥嫂們必定是怨她的。
李氏聽了施明珠要嫁四皇子,本就惴惴,再聽了這話,眼皮子一跳,忙問:「你是如何探聽到的?可不要亂說!」
葛秋蘅伏在李氏的肩頭,哽咽道:「娘,別管我怎麼知道的,總之我就是知道。娘,放過我吧,我不嫁施明暉!」
她哭聲悲痛欲絕,李氏心酸,只覺自個兒眼淚也要掉下來了:「這事兒,我得去與你父親合計合計,若施家真起了這等掉腦袋的心思,你便是想嫁,你父親也不得答應。」
葛秋蘅心放下一半。
不知父親會不會信她,畢竟父親可是十分喜歡施明暉的,也指點過少時施明暉的武藝和兵法。
如他這等大忙人,雖稱不上日理萬機,但為了朝廷,為了邊疆,也是焚膏繼晷,籌謀萬世太平,甚至想過效仿孫聖人著寫兵書,能分出時間親自教導施明暉,可見有多喜愛他。
一是愛才之心,二是為她這個小女兒的未來打算。
思及此處,葛秋蘅又泣不成聲。
前世是她害了葛家,這一世,不求自己過得如何,只求父母平安長健,順遂到老。
李氏細聲柔語地安慰,想哄了她睡下,好去找寧遠侯絮叨絮叨施家的事,可葛秋蘅才眼睜睜看著母親死在面前沒多少日子,如今失而復得,哪裡肯放她,求著她陪自己。
李氏無法,脫衣躺下,摟著她不斷地哄,至四更天母女二人方沉沉睡去。
不出意外,翌日,娘倆都起晚了。
葛秋蘅醒來看到母親的臉,摸了又摸,才確定,自己不是做夢,而是真的重生了。
她眼圈一紅,又要哭。
女兒跟個小猴兒似的黏著自己,李氏心裡又軟又酸,面上萬般無奈,心裡其實很受用,哄了哄,勸了勸,說了幾件她父親的糗事,哄得她眉開眼笑,方丟下她去尋寧遠侯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