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復生

2024-08-08 20:28:52 作者: 思歸北鴻
  第8章 復生

  「哎呦!好我的親妹子!」魏夫人剛邁過門檻就大放悲聲。她年歲與宋五嫂相當,模樣卻不如宋五嫂標緻,但一身素服下的她從頭到腳仍散發著難以遮擋的貴氣,令人不得不側目仰視。

  張芸兒矮著身子陪在旁邊,小心翼翼地托著她的手,臉上還帶著幾分不自然地笑容。

  李仙娥不免側目望了眼宋五嫂,有些不解地說:「這個魏夫人是……」

  宋五嫂還沒來得及說話,一旁的莫雲溪便迎上來埋怨她:「娘,您怎麼連魏夫人都不知道呀?她可是咱們曾布曾樞密的髮妻,朝廷的一品誥命夫人呢。」

  「哦!怪道是!」李仙娥吃驚地嘴巴微張,嘆道:「我常年足不出戶的,竟不知道荷露結交了這麼顯赫的朋友。」

  宋五嫂擦掉眼角的淚痕,搖頭苦笑:「『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兒』。」她側目望向李仙娥,補了一句:「蘇子瞻這句自嘲的話,放在荷露身上倒也合適。」

  說話間,魏夫人已在張芸兒的攙扶下來到了棺槨前。她也跪在蒲團上拜了三拜。見到如此尊貴的人拜莫雲瀟,李仙娥頗是不安,本想勸阻,但轉念想到禮法,便也只是默默看著。

  「荷露呀荷露!咱們本說好要去踏青的,你如何卻先走了這一步呀!」魏夫人拜完之後,在女使的攙扶下站起來,坐在了張芸兒坐的上首。

  張芸兒賠著笑臉,說:「魏夫人,我家荷露只不過是個沒長大的丫頭。她能得魏夫人的賞識真是叫人惶恐,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您看看這……。」

  魏夫人斜眼瞧著她,見她這侷促的樣子才漸漸收了哭聲,說:「荷露人雖不大,但好在身上有那麼一股英雄氣。我歡喜的,就是她的英雄氣。」

  這時候,女使適時地端來了幾碗茶湯,分給魏夫人、宋五嫂和宋明軒。

  魏夫人輕呷了一口這熱茶,接著說:「二位奶奶若是有暇可去外面瞅瞅,不知多少乞兒布衣在痛哭流涕.唉,這些人都是受過荷露恩惠的,總算沒忘記。」

  她說完便「咕咚咕咚」將一碗煎得香氣撲鼻的茶湯喝得乾淨。

  「魏夫人說得是。」張芸兒笑著說:「不過丫頭終歸是要嫁給別人做渾家的。呵呵,荷露不像她的兩個妹妹,不裹足,不習文,只知道舞槍弄棒的,也難怪人家軒哥兒……」

  她話沒說完,一旁的李仙娥就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提醒她言多必失。她也是悚然一驚,半截話就這樣生生咽了回去。宋五嫂和宋明軒不免對視了一眼,雙雙流露出慚愧之色來。

  「裹足之風起於近世,不過是酸腐文人調笑青樓歌姬的話頭,咱們是好姑娘,何必裹足!」她說著便將兩腳一伸,眾人看得明白,她穿的是一雙素色平底鞋,並非是姑娘們裹足後穿的「錯到底」。

  魏夫人心直口快,這番話說得雖是有理,但也讓張芸兒、李仙娥這兩對母女難堪。她四人面面相覷,但又不敢得罪眼前人,只得強忍著尷尬。

  只有莫雲湘性子烈些,一張粉臉被羞得通紅,忍不住重重地跺了一腳,嬌嗔一聲,扭頭便走了。

  當著賓客的面就這樣負氣而走是極為失禮的。所以張芸兒心頭也是大急,忙叫她:「湘兒!回來!」卻哪裡叫得住。綠玉也是驚慌失措,急忙跟著去了。

  魏夫人望了一眼莫雲湘的背影,又望向莫雲瀟的棺槨,忍不住淌下淚來,說:「荷露你瞧瞧,我又說了不該說的話了。唉,日後可還有誰能諒我懂我呢?」

  張芸兒尷尬地一笑,說:「夫人哪裡話,是我們湘兒不懂事。我這就去教訓她!」她拋下這句話也急匆匆地走了。

  李仙娥見狀如此,也只得迎上來陪魏夫人說話。她抿了抿嘴,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想了半晌才說了一句:「魏夫人消息也夠靈通,天剛破了白就來了。」

  魏夫人嘆了一口氣,說:「不到四更的天兒,就有宮人來家裡叫老爺去了。他這一去,我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生怕著朝里有什麼事,便披衣上街來。剛一街門兒,聽見有四司六局的人報喪,這才知道荷露的事。」

  「哦!」李仙娥也只附和了一聲,接著便沒話了。

  莫雲澤忙趕過來問:「曾樞密連夜入宮,可是和官家的龍體有關?」

  魏夫人木然搖頭,說:「不知呀不知。但……總歸不是好事。唉,常言道福不雙至,禍不單行。還真是沒錯。」

  她說完之後便揚起頭望著莫雲澤,流露出幾分讚賞的神色,說:「你是時雨吧?以前總聽荷露說你,說你胸藏萬卷,大有當年蘇子瞻年少時的風采,來年的殿試可是志在必得?」


  莫雲澤抱拳行禮,說:「女兄謬讚了,雲澤不過是熒熒之光,怎敢與日月同輝?來年的大考……盡力便是。」

  魏夫人點頭,說:「荷露對你給予厚望,只盼你能中個進士光宗耀祖。不過嘛……咱說句掃你興的話,如今這大宋的官場是小人當權。朝里的章惇、蔡卞哪還有仁宗時富弼、文彥博的半點氣象?我也常勸我家老爺,叫他乞骸骨,不要在這渾水裡摸魚吃。但他就是不肯。所以時雨,你要考科舉我不攔著,但你當官就要當范仲淹、韓琦那樣的官。文能經世治學,武能安邦定國。現在的大宋朝,要的是這樣的人。若你只是圖個功名富貴,那可大大不必這樣折騰。你們茗樓的富貴也耀人眼得很呀。」

  莫雲澤心頭熱血翻湧,兩眼都噙滿了淚水。他一撩長襟,跪在了魏夫人面前,抱拳道:「夫人的教訓雲澤謹記在心,不敢或忘!」

  接著,便重重地一個頭磕在了地上。

  魏夫人欣慰地點了點頭,說:「你知道就好。如果荷露聽見我的這些話,想必也會擊節讚賞吧。」

  她不由得抬頭望向了那孤零零地棺槨。也就在這時,那棺槨「咯噔」響了一聲。魏夫人雙眉一皺,露出了驚疑之色。

  李仙娥見她面色有異,便探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問:「夫人,可瞧見什麼了?」

  「那邊響了一聲,你們可聽見了?」魏夫人伸手指向了棺槨。眾人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那棺槨仍舊那麼擺著,紋絲不動。

  「人多眼雜,許是有個狸奴跑來偷果子吃。」李仙娥忙招手叫來一個老媽子吩咐道:「去那邊看看。」

  「是。」這老媽子有六十上下的年紀,生老病死見得多了,便也不覺得害怕。

  她大步走了過去,兩手扶在棺槨的邊沿用眼睛裡里外外地檢索,生怕遺漏掉了什麼。

  穿著壽衣的莫雲瀟就那麼平平地躺著,兩手交疊在腹前。她雙目緊閉,眼睫毛濃密而修長。

  老媽子輕嘆一聲,正要轉身走開,但餘光一瞥,仿佛瞧見莫雲瀟眼皮動了一下。她不禁渾身汗毛倒豎、兩腿發麻。

  她又幽幽地轉過頭來瞧了一眼,莫雲瀟還是那麼躺著一動不動。她緊張的情緒才稍微有了幾分緩解。

  「老了就是老了,眼睛都花了。」她在心裡這樣嘆息著,又一次要扭臉走開,可忽然,莫雲瀟的手指動了一下。

  「啊!」這次她瞧得真切,不禁驚呼了一聲。她兩腿打顫,兩手緊緊攀著棺槨,顯然已是支撐不住。

  「什麼事大驚小怪!」李仙娥回過頭來訓斥了一句。李仙娥本是個不愛發脾氣的人,但張芸兒母女失禮在前,一向穩重的老媽子失態在後,又是當著魏夫人的面,可太折損莫家人的面子了。

  「大姑娘她……」老媽子一句話沒說完,就已跌倒在地,爬也爬不起來了。

  大家這才察覺有異,一些膽小的女使已經驚呼著向後躲,宋五嫂也不禁退了兩步。就連莫雲澤和宋明軒都愣在當場,不知所措。

  魏夫人卻從座位上一躍而起,說:「待我去瞧瞧。」

  李仙娥忙將她攔住,一臉驚慌失措地說:「怕不是屍變?夫人是千金之體,哪能犯這個險。」

  魏夫人嘴角一瞥,說:「荷露生前與我是莫逆之交,就算是屍變也不會不認得我!」

  她說著便重重地推開了李仙娥,就要邁步上去。就在這時,只聽棺槨里發出了聲音:「哎呦!這是哪兒!」

  眾人先是一愣,接著便「哇」地一聲大叫,滿屋的人就像炸開鍋的熱水,從李仙娥、莫雲溪到下面的媽子、女使齊刷刷地向外跑去。

  中廳大門雖寬,可也不能擁下這麼多人。於是乎,女眷們你推我搡,哪有半分體統?「哎呦」「哎呦」地嬌聲四起,就連莫雲溪也給人重重地推倒在了地上。

  只有魏夫人、宋五嫂和莫雲澤、宋明軒四人略微鎮定。但他們心裡也犯嘀咕,不知莫雲瀟究竟是生是死。

  四個人,四雙眼睛齊齊地盯著那棺槨。也不知是恐懼還是激動,莫雲澤兩膝一軟,「噗通」跪在了棺槨前,叫了聲:「女兄!」接著淚流如注,哽咽得不能言語了。

  「誰?誰在那兒?」棺槨里傳出莫雲瀟的聲音:「我的頭好痛,外面怎麼這麼吵?」

  魏夫人和宋五嫂相視一眼,均露出了喜悅的神情。她們並排奔了過去,同時叫著:「荷露!」「莫妹子!」

  莫雲瀟的一隻手正向虛空舉著如同是夢遊一般。魏夫人一把就將她的手牢牢地攥住,只覺她的手冰得像石頭,但潤得像寶玉。

  「荷露!你快睜眼看看我!」魏夫人激動地流出了眼淚,聲音也越發顫抖了。一旁的宋五嫂也是兩手緊緊攀著棺槨邊沿,流下了眼淚。

  莫雲瀟眉頭一皺,緩緩睜眼,說:「哎呀吵死了,不就是掉水裡了嘛,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她睜開眼睛,但兩眼卻沒什麼神采。她只愣愣地巡視房頂,自己躺著的棺槨還有眼前的人。

  魏夫人一抹眼淚,哽咽地說:「天可憐見的,咱們荷露從判官手裡逃回來了!」

  莫雲瀟眉峰聚起,一臉疑惑地望著魏夫人,問了一句:「你是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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