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官兵
夜已三更,東京城裡的夜市也已悄然而退,空留下滿地的紙屑。
但莫成林遲遲未歸,莫家上下也無一人能夠安睡。杜鵑坐在茗樓大門前的石階上,嘟著小嘴,兩手托腮,眼巴巴地望著左右,但見霧濃葉落,好一條大街空空蕩蕩,寂靜無聲。
她坐得久了,不禁打了寒戰,忽然,肩頭一沉,原來是一件狐狸皮的外套披在了自己身上。
杜鵑吃了一驚,急忙站起身來,對來到身旁的莫雲瀟說:「大姑娘,你怎麼來了?外頭冷,您還是進屋裡去吧。」
莫雲瀟淡淡一笑,說:「只怕屋裡比這兒更冷。」
杜鵑不解其意,便說:「可叫彩衣生爐子。」
莫雲瀟搖了搖頭,笑道:「不必,那妮子熬不了夜,爬桌上睡了,還是不擾的好。」
杜鵑有些動容,感嘆道:「大姑娘,您真是越發仁慈了。那……」她急忙將身上的狐狸皮外套取下,說:「還是大姑娘披著吧,您身子金貴,萬一著了風寒可就是小的的罪了。」
莫雲瀟將手一推,說:「你披著吧,家裡店裡,都要你操持。這莫家,可以沒有我莫雲瀟,卻不能沒有你杜鵑。」
杜鵑瞪大了眼睛,連忙說:「大姑娘言重了。杜鵑何德何能,大郎不在時,您才是這家裡的主心骨。雖然這些日子出了些事,但小的知道,終有一天,大郎還是會把茗樓交託到大姑娘手裡。」
莫雲瀟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只是輕輕坐在了石階上。杜鵑也隨著她一起坐了下來,耐心地聽她講話。
「我從未想過要做生意。」莫雲瀟望著天邊的月亮,說:「或許你還不知,我從小到大只有一個願望,就是辦一場屬於自己的畫展。」
「畫展?」杜鵑有些疑惑,不禁皺起了眉頭。
「對呀,畫展。」莫雲瀟露出了幸福的笑容:「咱們中國的文人畫歷史綿長,自唐代的王維始,詩書畫印便融為一體,這是中國所特有的現象。一個優秀的畫家,也該寫出一筆好字,填得一闕好詞。到了宋代,蘇東坡、米芾、還有那風流天子宋徽宗,都極大的推動了文人畫的發展,到了元代,更有黃公望、趙孟頫為首的元四家,將文人畫推向了新的高度,而在明代,文人畫更是繁榮,有了董其昌、唐寅、石濤……」
說到這兒,莫雲瀟從自己沉醉的幻想中驀然驚醒,望了一眼身旁一臉茫然的杜鵑,不禁啞然失笑道:「我說的這些,你是不是聞所未聞?」
杜鵑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說:「蘇學士小的知道,小的也讀過《全唐詩》,知道王維,而像什麼黃公望、董其昌卻不知是誰了。」
莫雲瀟笑著說:「總之,這些人都是我十分推崇的前輩。倘若有一天,我的畫作也能像他們那樣流芳百世,也就不枉此生了。」
杜鵑楞了一愣,問道:「可為何從未聽姑娘你提起過這事?」
「還不是因為茗樓。」莫雲瀟一拍膝蓋站起身來。她來回踱著步子,說:「爹爹每次出差,都要我管理茗樓,那真是讓人心力交瘁。如今爹爹收回了我的財權,我本有些難過,但轉念一想也有好處,我終於可以提起畫筆,用心鑽研畫作了。」
杜鵑也跟著站了起來,拍手叫好:「既如此,我大宋又要多一位才女了。呀!您不是說中國的畫是詩書畫印一體的嗎?到時您畫了畫,大可請魏夫人來填詞呀。她是咱們大宋首屈一指的女詞人。她的詞,您的畫,融為一體豈不妙哉!」
「是呀,那可太好了。」莫雲瀟也開心地叫了起來。但她又一轉念,才想道前一天自己和這位閨蜜鬧了意見,又不禁神傷。
「不好了!杜鵑姑娘!不好了!」一個家丁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杜鵑和莫雲瀟心上都是一緊,不約而同的想到莫成林遲遲未歸,恐怕是凶多吉少。
家丁跑了來,先向莫雲瀟見了禮,然後對杜鵑說:「杜鵑姑娘,小的本在巷子口等大郎回來。可誰知,大郎未來,倒是來了一隊官兵。」
「官兵?奔哪來的?」杜鵑忙問。
家丁說:「像是奔著咱茗樓來的。」
「啊?」杜鵑心頭大驚,急忙轉頭望向莫雲瀟。
莫雲瀟凝神一聽,果然聽到遠處隱隱有陣陣馬蹄之聲,與寶成被殺的那天極其相似。她無暇細想,急忙吩咐杜鵑和這家丁:「快回家去,叫所有人各自回房,無論怎樣都不要出來。你們兩個也一樣。」
「姑娘!」杜鵑一把扯住莫雲瀟的衣袖,頓時淚如泉湧,哭道:「可姑娘你怎麼辦?」
莫雲瀟輕輕攥住她的手,莞爾一笑,說:「你且聽我的,安頓好家裡。我自有辦法與他們周旋。」聽了這話,杜鵑心下稍安,這才與那家丁一起進了樓里。
他們剛走一會兒,那馬蹄聲便由遠及近,越來越清晰了。莫雲瀟迴轉過身,兩手背後,靜靜地望著來人。只見是兩隊騎兵自左右兩側齊頭並進,在茗樓的大門前碰頭駐足。莫雲瀟舉目一望,約莫來人也有五六百人。他們甲冑鮮明,看上去竟是東京的禁軍無疑,高高舉起的火把也將半邊天空映照得猶如白晝。
莫雲瀟站在石階上,心下也頗是慌亂。但她強打起精神,只是靜靜地望著,不露聲色。
為首的一人笑吟吟地催馬上前。此人留著兩撇鬍鬚,手不住地撫摸著自己的下巴。他正是仇鋒仇虞候。
莫雲瀟將頭一抬,語氣冷峻地說:「仇虞候,觀星樓一別不過幾日,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要來看我。」
仇鋒嗤嗤笑著,說:「是啊,觀星樓一別,你莫大姑娘叫我思念得好苦,所以今日特來尋你來了。」
他這話說得倒也認真。自從那日在楚員外的觀星樓上見過莫雲瀟之後,仇鋒就睡不安寢、食不甘味,日日想著如何才能將此女討到府上,但又想到此女有「女閻羅」的諢號,怕也不好對付。可沒想到今日走運,恰可借莫成林的案子趁火打劫。此刻,他便認定莫雲瀟已是自己的籠中之鳥,心下一片得意之情。
莫雲瀟卻是呵呵笑道:「難得虞候掛念。你若想我,隨時可來茗樓吃一盞茶,小妹自然出來相見。可你如此明火執仗,嚇著了我的弟妹,豈不太煞風景?」
仇鋒冷冷一笑,說:「莫大姑娘,你不要裝糊塗。你的老子已被押進了大牢。他身為西軍兵卒,居然私逃,按我大宋律法,理應判個抄家流放之罪。本官念在與你曾有一面之緣,不願相逼,但你也不要自視甚高,不把我等放在眼裡。」
莫雲瀟眉頭一皺,暗叫不好。父親是西軍逃兵,她早已猜到了。只是為何這樣巧,偏偏父親今日出城,卻撞在了這仇鋒手裡?難道……是那個袁璐?!
莫雲瀟忽然眼睛一亮,猛地驚醒:「哎呀,我怎麼忘記了。這個袁璐是劉大刀的手下,是丐幫中人。那天在寶成的家裡分明見過的,怎麼就沒想起來呢?可他為什麼要陷害我家?」
莫雲瀟思緒紛亂,一時也理不出個頭緒來。仇鋒見她久久不說話,以為是她害怕了,便哈哈笑道:「莫大姑娘勿慌,既是我來辦差,自也不會讓姑娘吃虧。只要姑娘審時度勢,那你父親的案子也可大事化小,打上一百鞭子也就是了。」
莫雲瀟急急地問:「你們把我父親如何了?」
「你放心,明日盛老爺才升堂審案,今日只是將令尊羈押,不會難為他。」仇鋒話鋒一轉,又說:「不過姑娘也該識時務,不要和官府對著幹。不然,可沒你好果子吃。」
「啊!爹爹被抓了嗎?我要爹爹!」莫雲湘的聲音忽然從大門裡邊傳了來。
「吱呀」一聲,大門被推了開來,莫雲湘和綠玉還有杜鵑一齊沖了出來。綠玉和杜鵑自然要奮力拉著莫雲湘,但她一股子蠻勁使上來,那兩個弱女子如何拉得動。
莫雲湘邊哭邊嚷:「我的爹爹呢?我的爹爹呢?」
眾士兵一瞧,不禁都是一喜。原來這莫雲湘雖是比不上她女兄的絕艷,但也稱得上花容月貌。尤其她這一哭,淚水從白玉般的面頰上流下,更是動人。
仇鋒本是浪蕩子,見了莫雲湘心頭大喜,拍著手說:「妙哉妙哉,這莫老兒生養得好閨女。走,咱先帶了回去。」
莫雲瀟心頭大急,重重地一巴掌打在莫雲湘的臉上,喝道:「這兒哪有你的事,給我滾回去!」
莫雲湘捂著火辣辣地面頰,定下心神一瞧,眼前的這些士兵都是一副如狼似虎的模樣,這才感到害怕。她正要往回走,但士兵們已紛紛涌了上來。莫雲瀟眼睛一瞪,喝道:「誰敢上來!」說罷拳腳揮舞,幾個沖在前頭的士兵被她打落石階,「哎呦哎呦」地叫起來。
仇鋒一瞧,怒道:「莫雲瀟!你可知拒捕是滅門之罪!」
「是你的手下放肆,我不過替你管束。」莫雲瀟這樣說著。
「哼!」仇鋒冷眼一瞥,心中雖然氣憤,但怕若是輕薄過分,日後事發也有麻煩,便對身後的士兵說:「咱們是兵,不是賊,不可放浪!」
「是!」士兵們應了一聲。
於是眾人下馬,在仇鋒的帶領下步入茗樓大門。莫雲瀟帶著莫雲湘和杜鵑綠玉走到一邊。莫雲湘和杜鵑心頭緊張,兩人四隻手緊緊地攥著莫雲瀟的兩條臂膀,目送官兵們魚貫進入茗樓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