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雲瀟忍著劇烈的咳嗽,眼睛也被熏得淚水直流。但她仍努力的睜著眼,將眼前的茶壺搖了搖,慶幸還有小半壺的水。
她沒做多想,撩起長裙就撕下了一片裙擺,幸而這衣裳是用絲綢織成的,較為好撕。
她用壺裡的水將碎布浸濕,然後折返了回去。
「官家!官家!」她的咳嗽越來越劇烈,聲音也變得嘶啞。然而眼前混黑一片,濃濃的煙氣將四周塞滿讓她辨不清方向,也就無法鎖定趙佶的位置。
此時的趙佶已被煙燻得頭暈腦脹,目不能視物,耳不能辨聲,只有自己重重的咳嗽聲還依稀在耳畔。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命絕此處的剎那,仿佛聽到莫雲瀟的呼喚,精神為之一振,奮起最後的一點力氣叫道:「荷露!我在這裡!」
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傳來,接著便是一片冰涼且濕潤的感覺襲了上來。
他身子一震,只見莫雲瀟就蹲在自己面前。她的頭髮凌亂,眼睛紅腫,但看著自己仍然露出了微笑。
「官家,這塊布已被水浸濕。你用它掩住口鼻,尚能支持一段時間。」莫雲瀟又望望四周,接著說:「火勢兇猛,你還是快些走吧。」
趙佶深吸了一口氣,果然在這掩住自己口鼻的布料中散發出了頗為清新的空氣。
「濕布為何只有一塊?」趙佶這樣問。
莫雲瀟明白他的意思,只能無奈的一笑,說:「只有這一點水,十分寶貴。官家你快走吧,不然水汽蒸發,一切就都晚了。」
趙佶一手捂著濕布一手攥著莫雲瀟的手,說:「我絕不能將你丟下,咱們一起走。」
莫雲瀟越發著急,將他一推,說:「不行,火勢會越來越大。你帶著我,只會……只會……是拖累!」
趙佶心頭一震,不免大為感動。他將濕布再次蒙住莫雲瀟的口鼻,望著她一臉的驚恐的表情說:「這一塊濕布,你我輪換,或許也能支持。」
莫雲瀟的口鼻被掩著,出於本能的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神清氣爽,氣力也腦力也恢復了不少。
「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為救我而死。」趙佶說。
二人對視了一秒,莫雲瀟重重的點了下頭。趙佶心裡覺得欣慰,一笑之下便拉起她的手,兩人一道向偏門走去。
他們交換著濕布,互相攙扶著艱難的向前走去。他們走過迴廊,穿過了偏殿,伴隨著越來越重的咳嗽聲,濕布也漸漸由濕變成了半濕。
雖然眼前濃煙滾滾,但這偏門也能勉強看清。門前烈火熊熊,他們不得不望而卻步。
就在這一刻,一聲巨響傳來,偏殿的房梁也已倒塌下來。二人急忙向後退去,險險沒被砸到。
他們蹲下身來,捂著口鼻的布已經完全乾了,再也起不到隔絕煙氣的作用。
「荷露,看來咱們真的要一同死在這裡了。」趙佶緊緊攥著她的手,語氣中滿是悲哀。
眼前大火蔓延,將莫雲瀟的臉照得火紅一片。望著這火,她似乎陷入了從所未有的平靜。
她無力的一笑,說:「世界真是奇妙。我溺水而亡,但卻會莫名復生,今日又不免葬身大火。或許,這場火過後,我會回到原本屬於我的世界吧。」
「若那真是個無憂無慮的太平世界,就讓我隨你去吧。」趙佶這樣說。
他的聲音越發無力,但落在莫雲瀟的耳朵里卻格外的清楚。她望著他,笑道:「只怕你無法適應那個世界。」
有意無意間,她也將自己的頭輕輕的靠在了趙佶的肩上。趙佶眼睛微微閉著,胸口一起一伏,劇烈的咳嗽時不時的傳來。
他似乎陷入了近乎昏迷的狀態,莫雲瀟也倍感無力,只覺得自己的五官全都被黑煙塞滿,無法呼吸,無從擺脫。
這漸漸蔓延而來的窒息感正在一點一點侵蝕她的生命。她的頭靠著他的肩,手也緊緊相握。
這絕非是一對戀人死別前的愛撫,而是出於本能的彼此依靠。
就在他二人生命的意志幾乎瓦解的時候,窗外人影幢幢,呼喊聲此起彼伏。
「潛火隊來啦!潛火隊來啦……」伴隨著太監宮女們嘈雜的吆喝,陣陣水霧撲上了門窗,發出「滋滋」的聲響。伴隨著一聲呼喊,「呼啦」一聲,門窗被破了開來。
莫雲瀟睜著迷離的雙眼,見有三四個衣著厚實的人影沖了進來。他們頭上罩著布,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有人!」互相招呼一聲,兩個壯實的漢子將他二人背起來衝破火光和黑霧,奔出了大殿之外。
此時,趙佶已不省人事。莫雲瀟雖然沒有昏迷,但渾身無力,眼皮覺得十分沉重。她只是勉強的縱目一瞧,見周圍無數官兵手握一個粗大的木管,吸飽了水後向火場激射而去,活像一個大號的針管。
不過也不可小看了這木管,只見一條條水龍蜿蜒而上,火勢在水霧的澆灌下漸漸顯出了頹勢。
另有十數個官兵拉起麻繩做的警戒條,將整個紫宸殿封鎖了起來。
「啊呀!是官家!」張迪的聲音忽然響了起來,莫雲瀟側目望去,只見趙佶已躺在擔架上,臉面黝黑,昏死了過去。
張迪就在他的身旁,大聲的呼叫著:「官家!官家!」
一個潛火隊的隊員用一個噴壺似的東西在趙佶臉面上一澆,趙佶立即重重的咳嗽了起來。
莫雲瀟也被潛火隊的隊員放了下來,但她已無力過去查看趙佶的情況,只能遠遠望著。
趙佶咳嗽了幾聲,眼睛緩緩掙了開來。張迪喜極而泣,忙說道:「官家,你可嚇死小奴了!」
趙佶沒有應聲,只是輕輕將張迪撥了開來。因為他擋在了趙佶和莫雲瀟之間。這時,二人彼此相望,都忍不住笑了。
莫雲瀟精神一松,忽然覺得天旋地轉,接著眼前一黑,意識丟進萬丈深淵中去了。
朦朧之中,一抹微弱的光在混沌的黑暗中閃爍,像一隻螢火蟲,又像一隻火蝴蝶。這光亮漸漸逼近,也越發明亮了。
她這才看清,這是一盞燈。一盞發著淡紫色光芒的紗燈。
她睜開眼睛,四下一番打量,只見自己躺在一張床上,床靠在牆邊,另一邊拉著帷幔。帷幔後面是一扇胡桃木製成的屏風。屏風後面燈火輝煌,隱約也可見到人頭攢動。
「這是哪?」她這樣問自己。
這時候,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了來:「官家,這場火可來得蹊蹺,所幸官家無礙,不過宮闈之中失火乃是大事,官家不可掉以輕心才是。」
「喏。」趙佶畢恭畢敬的回答:「兒臣一定仔細盤查。」
「哦?」莫雲瀟心裡咯噔了一下,說話的那個女人是趙佶的母親嗎?她這樣想著。
「官家保重龍體才是緊要的。」太后說道:「盤查的事還是哀家來做好了。帶上來吧。」
趙佶抬頭一望,見一個兵士拉著一個弱小的宮女走了來。這宮女脖子上套著一根繩子,兵士就像牽狗似的牽著她來到太后跟前,然後行了一禮,說:「太后娘娘,官家,縱火之人已經捉到了。」
這宮女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面容清秀,但此時面色慘白,嘴唇發紫。
她急忙跪倒在地,不斷的磕頭,說著:「太后娘娘,官家,小的罪該萬死,最該萬死!」
太后與趙佶並排坐著,與他相視一眼,然後不緊不慢的端起茶杯來淺嘗了一口,說:「想你也沒膽子害官家。說吧,是誰叫你這麼做的。」
「是……是……」宮女噤若寒蟬,只是抬頭偷瞄了趙佶一眼便不敢言語了。
「哼!」太后將茶盞重重的一落,說:「難道那人還保得了你?」
「太后饒命!」宮女一個頭磕下去,顫巍巍的說:「是朱……朱太妃。」
「朱太妃?」趙佶吃了一驚。不過太后早已預料到了,因此也並不驚訝。
「你可要想清楚,污衊宮眷可是大罪。」太后不緊不慢的說。
宮女忙說:「小的不敢污衊,是朱太妃特意叫人傳了字條給小的,吩咐小的用豬油來燒紫宸殿。可小的萬萬不知官家在裡面呀!」
說到最後,宮女泣不成聲,只得不斷磕頭。
趙佶忽然站起身來,厲聲說道:「朱太妃為人和善是人所共知的。她何以突然要害我?」
「官家呀,你還在袒護她。」太后輕蔑的一笑,對這宮女說:「朱太妃不是寫有字條嗎?拿來給官家瞧瞧。」
宮女在懷中一摸,摸出了一個小竹籤。一旁的張迪過去將竹籤接了,然後呈給了趙佶。
趙佶拿來一看,只見上面寫著「紫宸殿付之一炬,事成有賞」這樣一句話。
這確乎是朱太妃的筆跡,趙佶看過之後悵然若失。太后也伸過手來,趙佶將竹籤遞了給她。
「哼!真是包藏禍心!」太后將竹籤往桌上一拍,扭頭對趙佶說:「官家,人證物證俱在,可容不得那賤婢不認。」
趙佶面色蒼白,唯唯諾諾的說:「全憑母后娘娘處置。」
太后滿意的一笑,吩咐道:「來人,將這圖謀弒君的妮子押在刑部大牢,聽後處置。」
兩名兵士應了一聲,將這宮女架起來就走。
「至於朱太妃那嗎?先派兵看守著,不急處置。」她又吩咐了一句。
她喝了一口茶,重新露出了笑容,轉頭對趙佶說:「朱太妃是簡王的生母。她這是司馬昭之心,官家你難道不明白?」
「母后是說,她要害我,讓自己的兒子做皇帝?」
「難道不是嗎?」太后反問。
趙佶沒有說話。
太后緩緩起身,一邊踱步一邊說:「先帝哲宗就是朱太妃的兒子。本來傍著兒子她也可享受一輩子榮華富貴。只可惜天不佑她,偏偏讓哲宗英年崩逝。哼哼,對我來說這可是天賜良機,如何還能錯過?」
「母后,皇兒也很感念母后扶我登上皇位的恩德。」趙佶說。
太后轉過身來瞧著他,說:「官家不是愛好畫作嗎?哀家手頭正好有一副長卷,還請官家品評品評。」
「哦?」趙佶有些奇怪,不知道太后為何會將話題轉向這裡。
於是,兩個太監將一副長卷徐徐展開。趙佶走上來細細看著,但看畫中的人物、車馬。樓閣、城郭繪聲繪色。
「筆法精湛,人物各不相同,如此長卷確實難得。」趙佶讚嘆道。
「這畫是哀家命一個叫張擇端的人所作,幸而能入官家法眼。」
太后這句話讓莫雲瀟精神陡然一振,難道這畫就是著名的《清明上河圖》嗎?她真想爬起來一起看看。
莫雲瀟想的不錯,這畫就是日後大名鼎鼎的《清明上河圖》。
太后一指畫面中心的汴河,說:「官家且看,這河中有一運貨的小舟,然而這舟似乎就要撞上州橋。船上的人大聲疾呼,岸邊也有人奔走呼號。可橋上的人卻還茫然無知。」
趙佶細細一看,確實如此。不過他仍不知道太后這話中的含義。
太后笑道:「東京城處處繁華,但於這舟上的人來說,這舟就是他們的性命。若舟翻了,他們就要落水。橋上的人只會看笑話。官家,你我不正是這同舟之人嗎?」
「啊?」趙佶吃了一驚,茫然的望向太后。
「若是有人要掀翻咱們的船,咱們可要勠力同心,拼盡全力將這人除了才是。」太后繼續說:「莫要讓哀家一頭使力,否則船也會翻的。」
趙佶已明白了她的意思,便說道:「皇兒恍然大悟,多謝母后指點。」
太后轉過身來,又說道:「聽說簡王被三法司會審,大罪已定,可為何遲遲不宣判呢?」
「簡王在朝中多有勢力,皇兒不敢貿然處置。」趙佶回答。
「你不貿然處置,卻有人鋌而走險。」太后呵呵一笑,又重新坐了下來,說:「這分寸,官家可得好好拿捏呀。」
「是,皇兒明白。」趙佶畢恭畢敬的說。
太后一笑,說:「好了,那個捨命救你的宮婢還在後面睡著,你去瞧瞧吧,哀家也該回宮歇息去了。」
「小的……小的已經醒了。」莫雲瀟從屏風後面小心翼翼的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