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誠有些尷尬,但也只好從草叢中走出來,先行禮說道:「小生並非有意偷窺,只是……」
「只是什麼?」李清照徐徐轉過身來,明亮的眸子清澈透亮,高高的鼻樑下是一點朱唇,精緻的五官搭配起來渾然天成,雖不及莫雲瀟的驚世之美,倒也有一番別樣的嬌媚。
李清照靦腆的一笑,行了一個頷首的半禮,說:「小女子李清照,禮部侍郎李格非之女,先前在上元燈會與趙衙內有一面之緣。」
趙明誠卻是兩眼發直,愣愣的說:「原來是李家姑娘,失敬。」他說著便作了一個揖。
看他守禮的樣子有趣,李清照忍不住噗嗤一笑,說:「你這個人倒也有幾分意思。明知是來會我,卻又說得似巧遇一般。怎麼?你們男人的麵皮都這樣薄嗎?」
她邊說邊向趙明誠身邊靠來,趙明誠更是著慌,忙是後退,說:「李姑娘玩笑了,在下如何知道姑娘在此……」
他又抬頭四望,見周圍只有汴河水滔滔,綠草成蔭,柳樹成林,煙氣繚繞之下宛如仙境,不過目力所及也只有他二人而已,如何還有別人?
趙明誠面頰通紅,又問道:「敢問姑娘,清晨這裡就無旁人了嗎?」
李清照兩道細眉一挑,笑著說:「趙衙內,你我不過是傾心交友,又不是做些蠅營狗苟的事,怕什麼人呢?」
「李姑娘!」趙明誠正色的強調了一聲,又躊躇了半晌,才說:「實不相瞞,今日在下有約在身,不能與姑娘多耽。日後有閒暇,方可一敘。」
李清照吃了一驚,不禁詫異的問道:「你還約了別人?」
李清照一副氣惱的樣子,趙明誠瞧在眼裡也有了幾分氣。他心想:「你李清照好霸道。我是約了莫家娘子在此相會只是正巧與你撞上,你這樣反覆糾纏我還沒生氣,怎麼你先氣惱上了。」
他心裡雖然這樣想,但嘴上可不能這樣說。於是他壓了壓心頭之火,說:「不錯,在下的確約了人,急切之間尋覓不到,心中焦急如焚,還望姑娘諒解則個。」
他說著就又施了一禮。李清照卻已失去了矜持和溫柔。
她不耐煩的一揮手,說:「莫要則個則個的,我問你,你約的人是誰?」
趙明誠一抖袖袍,望著汴河湍急的水流說:「此乃在下私事,不便相告。」
李清照聽了這話焉能不氣?她將趙明誠一番打量,見他腰間別著一副斗方,便又問:「這是什麼?」
趙明誠冷眼將她一瞧,說:「在下還要去尋友人,恕不奉陪了。」
「你還想走?」李清照一步上前,伸手就在他懷裡一掏就將這斗方掏了過去。
趙明誠猝不及防,忙叫道:「李姑娘!快些還我!」
李清照跑遠了兩步將斗方展開細細瞧著,趙明誠也正好追了上來。
李清照抬眼望著他,問:「你所約之人是莫雲瀟?是不是?」
趙明誠不會說話,只得說道:「在下的事與姑娘無關,還請姑娘將在下的信物歸還,休要再鬧了。」
「我鬧?」李清照握著這畫,冷冷笑著:「你跟莫雲瀟合起伙來誆騙我,竟然怪我鬧?!」
「姑娘,在下不懂你在說什麼,但請你快些還我!」趙明誠也加重了語氣。
李清照點了點頭,厲聲罵道:「好,我還你,我還你這龜兒子的!」
說著,她就振臂一揮,手裡的斗方就徑直朝汴河飛去。「啊!」趙明誠大驚失色,眼睜睜的看著畫卷在空中飛舞,輕輕的落在了河水之中,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淹沒在了奔流的水裡。
「啊呀!糟了!」趙明誠就要撩起長襟下水去撈。李清照在一旁看著,冷冷笑道:「你去呀!你去問汴河龍王討你的信物吧!」
「你……」趙明誠不通水性,知道自己下水也是凶多吉少。他面色通紅,指著李清照說:「李家姑娘,你也是出身官宦之家,墨香之府,如何比尋常的村婦更要刁蠻!那莫家娘子雖出身商賈,但品性高潔,文武全才更是讓人敬仰。而你……」
趙明誠原以為,自己的這一番指責會引來對方更加猛烈的回擊,不成想她只是呆呆的看著自己,兩眼中竟然淌下淚來。
「故而……」李清照含淚哽咽道:「故而你從一開始就不曾想過要與我相見,是嗎?」
見到李清照落淚,趙明誠的火氣怒氣登時消了,甚至還有些許的慚愧。
他帶著一點歉然的語氣說:「在下確實不知李姑娘在此。」
李清照咬著嘴唇,眼神中儘是苦澀的淚。她久久不語,趙明誠也尷尬莫名。
不一會兒,她就拿起自己的花傘掩面跑遠了。趙明誠本想叫住她,但又不知叫住以後該說什麼,只得目送她遠遠離去,留下心中無限的悵惘。
此時雨過天晴,街上的行人陸陸續續多了起來。莫雲瀟正在叮囑雲溪,讓她帶著侍女們去新店,也就是章淳原先的長風樓去整理家當,為日後的開業做準備。
雲溪去後不久,莫雲瀟又與杜鵑對了對這幾日的帳冊,對完了帳茶客們也都陸續上門了。
莫雲瀟伸了伸懶腰,正打算回房休息片刻,準備今天要說的書。
可她剛要走時,就聽一聲暴喝從背後響起:「莫雲瀟,你給我出來!」
茶客、侍女還有莫雲瀟都是一呆,眾人紛紛側目,見站在茗樓門口的是一個握著花傘,身著紫色衣裳的曼妙女子。
莫雲瀟一愣,問道:「婉兒?你怎麼到我這兒來了?」她迎上去望望四周,又問:「怎麼?你們談得不愉快嗎?」
李清照含著烈火的怒氣,獰笑著點頭,說:「愉快!真是愉快極了!莫雲瀟,可真有你的,你們兩個合夥誆騙我!我該來給你道賀了,賀你將我耍弄得團團轉!」
莫雲瀟有些摸不著頭腦,笑問:「婉兒,你這是從何說起呀?來來來,進來說。」
她說著就拉起李清照的手,但李清照一把甩脫,說:「何必假惺惺的,你既與趙衙內有約,何不赴約去!還在這與我攀扯什麼?」
「婉兒,你說什麼呢?」莫雲瀟啞然失笑:「我怎麼會和趙衙內有約。」
李清照更是生氣,步步緊逼過來,說:「這話我也要問你!我知你有作畫填詞之才,你畫了畫就罷了,何必再用我的小令!哼!趙明誠贊你是個文武兼備的人兒,怎麼也偷人家的詞章?」
「我……我何曾偷你的詞章!」莫雲瀟也給逼得連連後退:「我那只是……只是想借你的詞一用,好教他知是你心中思念。」
「到底是我心中思念,還是你心中思念?」李清照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嚇得杜鵑她們大氣都不敢出。
「莫雲瀟!你開茶鋪做生意,最該講一個誠字!你若對趙明誠有意,我原該體諒。可你盡使些陰絆子,如何對得起你茗樓的招牌!」
莫雲瀟尷尬非常,連忙說道:「婉兒,你小點聲,咱們之間一定有誤會!」
「哼哼!你怕我把你的醜事宣揚出去吧!」李清照瞅見一張空桌,便踩著板凳三兩步登了上去。
她像發表演講似得大聲說道:「各位東京的父老,這位莫雲瀟莫掌柜是個十足的敗德小人。她陽奉陰違,壞他人之事成自己之私。她還蠱惑官家……呃!」
莫雲瀟也一躍而上,一記手刀拍在李清照的脖頸上就像是拍到了她身上的開關按鈕一樣,瞬間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莫雲瀟忙將她身子扶住,和環兒和杜鵑的配合下將她抬到了內庭去。
茶客們面面相覷,過了許久才有人議論了起來。
「王家二哥,不知這來撒潑鬧事的女子是誰呀?」一個小鬍子的中年男子問同伴。
同伴是個略胖的光頭男子,一撇嘴說:「不知,不過聽莫家娘子叫她婉兒,又說什麼詩呀詞呀的,八成是禮部侍郎家的姑娘李清照啊!」
「啊?就是那個詩名蓋過魏夫人的李清照?」小鬍子嘿嘿一笑,說:「河東獅遇上了女夜叉,有趣有趣。」
李清照靜靜的躺在莫雲瀟的床上,嘴裡還在喃喃念著:「德甫!德甫!你莫走,你莫走……」
環兒為她披上一張薄毯子,來到莫雲瀟的身旁站著。莫雲瀟坐在窗下,自斟自飲了一杯茶,嘆息道:「他們之間一定有什麼誤會。」
環兒撇撇嘴,說:「姑娘,依小的看,李家娘子與姑娘你才有更深的誤會呢。」
莫雲瀟嘆息道:「李清照雖然潑辣了些,但對趙明誠一片赤誠的心卻是感人。唉,這樣痴情的人少見了。」
這時,一個侍女急急的跑了來,敲著窗戶說:「大姑娘,外面有人找?」
「誰呀?」莫雲瀟問道。
「是趙家公子。」侍女回答。
環兒和莫雲瀟對視一眼,驚道:「竟來得這麼快!」然後她就將懸窗支起來,吩咐道:「快叫他進來。」
莫雲瀟連忙拉住她:「別忙。」
環兒有些奇怪,問:「怎麼了姑娘?」
莫雲瀟眼珠子一轉,吩咐那侍女:「出去回話,就說今日我身子不適,不宜見客。」
「哦。」侍女應了一聲便去了。
莫雲瀟愁容滿面,徐徐對環兒解釋道:「剛剛婉兒在外面一鬧,茶客們定以此為談資不知都會說些什麼。在這時候再叫外男進內庭來,更是火上澆油了。你說,咱莫家的臉面還要不要了。」
環兒點了點頭,又說:「可也不能老這麼拖著。」
莫雲瀟望了她一眼,說:「這事也不難辦,只是不能急就章。等婉兒醒過來,先問她個清楚,然後再約趙明誠來,三人對坐才能將疙瘩解了。」
環兒點了點頭,也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是一聲長嘆。
趙明誠沒有見著人自然沮喪,他只愣愣的站在茗樓的大門口。杜鵑捂嘴一笑,對身旁的一個侍女說:「你可知道,上一次這樣求見咱家姑娘的是宋家的軒哥兒。」
那侍女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口吻說:「軒哥兒?是小潘安的那個軒哥兒嗎?」
「不是他還有誰?」杜鵑輕蔑的一笑,說:「咱家姑娘也不知道叫多少男子折腰下拜了。」
她說完便又上前去,對趙明誠說:「趙衙內,您是進來吃杯茶呢還是出門去?不過您站在大門口可叫俺們怎麼做生意呀?」
趙明誠一愣,隨即作揖下拜,說:「在下魂不守舍,煩請姑娘轉告你家掌柜的,改日在下再來叨擾。」
杜鵑也回了一禮,說:「衙內盛情,小的替我家娘子記下了。」
趙明誠點了點頭,轉身便走。可他剛一轉身卻又與人撞了個滿懷。
「哎呦!」一陣香粉撲鼻,趙明誠吃了一驚。而那撞向自己的女子更嚇了一跳,本能的向後退去,卻一腳踏空身子失重,說話間就要摔倒。
急切之間趙明誠也顧不上什麼禮儀,徑直奔出去攬過這女子的腰肢,將她穩穩的抱住。
女子失魂落魄,眨了眨靈動的眼睛,嚶嚶說道:「多謝公子。」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莫家的二女兒,莫雲瀟的女弟莫雲湘。而跟在她身旁的還有自己的貼身侍女丹珠。
不過此時,丹珠和站在店裡的杜鵑都看得兩眼發直。
趙明誠將她扶起,行禮賠罪:「姑娘,剛才危險事急,在下唐突之處還請姑娘不要怪責。」
雲湘面頰一紅,吟吟笑著,說:「公子可是我家的常客?」
「你家?」趙明誠有些納悶,一旁的丹珠說道:「這位公子大概還不知,我家姑娘芳名雲湘,是掌柜的莫大娘子的女弟呢。」
「丹珠!」莫雲湘責備地說了一句,然後又望了趙明誠一眼,面頰立即飛紅,說道:「公子救奴,奴無以為報,只想獻上清茶一盞,不知公子可否賞光?」
「這……」趙明誠本想拒絕,但見莫雲湘笑語盈盈,竟也不忍拒絕,再加上她是莫雲瀟的女弟,自己也可多作打聽,便應了一聲:「且聽姑娘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