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
雍正七年,初夏。
早上時候下了一場小雨,顧麼麼迷迷糊糊還在枕上的時候,就聽見胤禛起身準備上朝的動靜。
怕吵醒了顧麼麼,他動作都是極輕的。
那時候窗外就已經有雨聲了。
此時,九州清晏後園的地磚濕漉漉的,就跟上了一層油似的。
雨後的空氣是那麼新鮮,一絲一絲的風兒撲面而來,夾著一股花香的甜味兒,又帶著草木的清香。
還有泥土的濕意。那是一種明澈、清透又陰鬱的香氣。
顧麼麼坐在檐下,微微揚起了臉,閉上眼。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皇后身後,五格格娉娉婷婷地從殿裡走出——她如今已經是個十三歲的少女了,青絲緊緊地挽緊在頭頂,一身華麗的碎金緞旗裝襯托得她膚色越發瑩白。
她小小的瓜子臉上,一雙柳葉眉很淡,倘若不藉助畫眉,那眉毛幾乎便沒了什麼存在感。
五格格的眼睛雖然不大,卻很靈動,和她額娘當年的容貌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多了幾分沉靜謹慎,少了幾分熱情與果敢。
此時,五格格正默默地注視著皇額娘的背影,忽然腿上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一雙熱乎乎的小手從後面伸過來抱住了她的腿。
五格格低下頭,就看見一張可愛的小臉,對著她笑得見牙不見眼:「姐姐抱!」
是弘晝。
弘晝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炯炯有神,肉嘟嘟的臉蛋上,一張小嘴總是停不下來。
他今年才四歲,但是白白胖胖,已經很有些重量,跟個肉糰子似的,偏偏還是個小饞貓,尤其最喜歡吃各種小甜點。
五格格其實去年就不怎麼抱得動他了。
記得今年過年時候,弘晝也是黏著五格格,要姐姐抱。
那天下雪,五格格站在雪地里,本來腳下就不穩,好不容易把弘晝給抱了起來,才走了沒幾步,她腿直打哆嗦,結果腳下一滑,直接摔在了雪地里。
還好雪下的特別厚,鋪在地上就跟一層軟綿被似的。
弘晝摔倒是沒摔痛,但是給嚇到了——當場就哇哇大哭起來。
一群奶娘嬤嬤,宮女太監們心都快從胸腔里給跳出來了。
在那之後,五格格就不怎麼敢抱弘晝了。
……
弘晝看五姐姐沒有抱他,一雙明淨的眸子裡略微露出了失望。
他繞過了五格格,往皇額娘那裡跑過去了:「皇額娘……」
顧麼麼被打斷了思緒,回頭就看見弘晝已經撲過來了——這胖小子黏在自己懷裡,滾來滾去,笑得咯咯咯咯的,也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多開心事。
顧麼麼摟緊了懷裡的小兒子,低頭在他腦袋上親了一口。
她心裡還想著萬歲這一次南巡的事情。
本來,去年萬歲就準備南巡了,但是碰上了選秀,兩下里時間正好衝撞了。
他替兒子們選了幾個側福晉,又塞了幾個格格進府,自己宮裡倒是沒怎麼進人。
後宮妃嬪們都慶幸萬分。
畢竟,如今她們能在萬歲面前還有幾分薄面,靠的也就是從潛伏府邸老人的一些舊情了。
說起來也是心酸的很——她們都已經不再是當年年輕的時候了,雖然沒有生育,但畢竟也是做外婆、奶奶輩的人了。
面容上早就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
要是水靈新鮮的新人一進來,萬歲只怕連最後那麼一點情分也記不得了。
宮裡哪裡還有她們的立錐之地?
……
這是去年的事。
今年一開年,又出了好幾件事:誠親王允祉索賄事發,數額駭人,滿朝震驚。萬歲大怒,將其降為郡王,拘其子弘晟於宗人府。
顧麼麼還記得那幾天他回來的時候,說到這事兒,氣的手都直抖。
此外,因為恆親王允祺世子弘升據說也參與了其中,各種覆案查辦之後,證據確鑿,恆親王泣涕上書,苦苦哀求。
念著這位五哥過去的情分,胤禛於是只將弘升削去了世子爵位。
二月,胤禛削隆科多爵。
三月,萬歲封了十七弟允禮為親王,設咸安宮官學,同時讓允禮來負責。
所謂咸安公官學,就是挑選景山官學生及內務府三旗佐領、管領下十三歲至二十三歲俊秀者九十名入學,習滿、漢文及騎射,每過五年就會有親王及大臣來主持考試,若是考取了進士或侍衛,中樞等官,就可以出學。
這麼一番下來,整個紫禁城裡熱鬧透了。
本來想著春光明媚時下江南,也只能一拖再拖了。
……
中午時候,二格格進宮來見顧麼麼了,還帶著小外孫。
二格格的孩子和弘晝差不了幾歲,兩個娃娃玩的極好,完全不顧輩分,手拉著手抱在一起,一會兒在地毯上摔滾,一會兒又湊到一處去看小玩具。
娃娃和娃娃玩在一起,乳母倒是輕鬆了不少,只要在旁邊看著他們,別出危險就行。
暖閣里,二格格陪著顧麼麼用了午膳,母女倆又說了一會兒家常閒話,顧麼麼眼看著二格格腦袋一點一點的往下掉。
她眼皮也沉的快睜不開了。
平日在府里的時候,這個點差不多就該午睡了。
「來,額娘帶你睡一會兒!」
顧麼麼讓人放下了床幔帳子,坐在床沿上就伸手拍了拍身邊。
二格格有意想逗皇額娘開心,於是故意做出一副小女兒態,也顧不得滿頭珠翠,低頭往顧麼麼懷裡鑽去。
……
下午時候,午睡起來的顧麼麼還有些懶洋洋的。
她斜依在窗下的美人榻上,幾十個宮女進進出出的在殿裡殿外地伺候著。
送走了公主,爾曼捧著一碗蓮子羹,伺候著皇后娘娘喝了好幾口,就聽外面說裕嬪娘娘捧著最近才抄寫的經書,過來給皇后娘娘請安了。
顧麼麼本來想說不見,隨便找個藉口把裕嬪給打發走,但是想了想,還是讓人把裕嬪給請進來了。
宮裡的一些事務都是寧妃在幫著打點,顧麼麼明白——裕嬪這時候找來,還能有什麼事?
無非就是也想懇求皇后娘娘在萬歲面前張張口,允許萬歲南巡帶著她。
畢竟,萬歲那麼寵愛皇后娘娘,只要皇后娘娘開了口,萬歲不可能不給皇后這個面子。
但是裕嬪不知道,萬歲這一次南巡——聲勢可並不想弄得像先帝在時那麼大。
天子,本就是萬人矚目。
眾人皆在暗處,而天子獨明,萬歲想要一切從簡才好。
事從簡,人也從簡。
只帶他最想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