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沖喜
必須跪著說的事?
顏氏莫名地有些緊張,抬頭去看蘇芽。
蘇芽卻勾著頭側身站著,只露出一片嫣紅的臉頰,手指將束腰的絲絛卷了又卷,「娘,您就坐著聽他說。」
看來不是壞事兒,於是顏氏便半信半疑地坐下。
只聽沈淮道:「顏姨,您是我的長輩,成親的日子原該是您說了算,過會兒媒婆會跟您提起婚期擇定的諸般事宜。」
這件事兒顏氏是有心理準備的。
六禮之中,這一道程序叫做「請期」,歷來是男方占卜了好日子,再遣媒人到女方家報告。
只是這個報告的方式有講究,所謂「請期」,要緊處便是一個「請」字,不能上來就通知吉日,而是要先謙遜地請女方大人示意,以表達尊重和不敢自專之意。女方也不能真的就顧自定了,而是要一再推辭,雙方的場面做足了,之後媒人才會將男方選定的日子稟明,女方欣然同意,此謂「請期」。
顏氏以為沈淮是擔心她不知道流程,因而特意告知,便道:「你放心,這個規矩我曉得,回頭就照著日子來。」
「正是要向您稟明,」沈淮道:「求您同意:允許我和蘇芽在四月廿八成親。」
這時蘇芽飛快地看了沈淮一眼,悄悄地向他豎起了大拇指——她是打從內心深處敬佩沈淮的勇氣,他究竟是怎麼敢開門見山地提的?
簡直得寸進尺!
蘇芽手指勾著絲絛不動,悄悄地豎起了耳朵,等著顏氏的反應。
只聽顏氏倒抽一口涼氣:「四月廿八?!」
「正是,」沈淮道:「是請了高人算過的,這天風和日麗,又有吉時良辰,最宜嘉禮。」
「可是,」顏氏喃喃地道:「這也太過倉促。」
對善良溫和的婦人來說,這已經不僅是反對,而且是抱怨了。
年輕人血氣方剛,急於求成,不體恤女方惜嫁才貴重的道理,讓人失望。
若不是明知沈淮為護蘇芽不惜灑熱血、拋性命,願將身家託付,至真至誠,顏氏定要以為他別有居心。
只是,自家女兒不懂矜持,她這個做娘的卻要守住原則,顏氏清了清嗓子,打起精神,準備溫和地開導沈淮一番。
「日子雖好,只是太趕了,成親是大事,一生就這一次,還是從容些的好,」顏氏頓了頓,又道:「你看:小芽要繡嫁衣,你也要養身子,都需要些時間,因而不能倉促。」
「確實急了些,」沈淮點頭道:「只是,您聽我三條理由。」
顏氏道:「伱說。」
「其一,我在淮安逗留不了多久。金榜之後,我離京遊歷,至今已有三年,早到了回京之期,現下奉旨參與審案,至多還能在淮安停留兩三月,之後我便須得回京述職。」
顏氏輕輕點頭,「自是正事要緊,淮安離京千里,往來確實需要時日,不過,既然親事已定,你且安心。」
「不敢安心啊,」沈淮嘆道:「漕運和淮安官府此番傷筋動骨,即便結了案,也必然還要再亂上一陣子。」
他抬眼看了看蘇芽,續道:「因我之故,您和小芽也沒能置身事外,宋瑾下落不明,曹開河的餘黨四散逃逸,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回來,我怎敢單獨將你們留在這裡?此其二。」
顏氏聞言,下意識地說道:「無妨的……」
半句話含在嘴裡,她突然意識到,事情並不只關乎她自己。
嚴格來說,她一直被保護著,其實並沒有真正親歷風險。可是看得見,她見過蘇芽的傷,也見過沈淮瀕臨死亡的驚險,甚至啞伯身後,小小的晚杏至今還驚魂未定。
不得不承認:自此以後,她們的日子已經不能回到過去了。
可是,她們也不是京城那富貴圈子裡的人
顏氏突感唏噓,明白了沈淮的意思——他要帶自己和蘇芽進京,而且要光明正大地帶她們一起,不願意蘇芽受人指點,受到委屈。
沈淮察言觀色,又誠懇地補上最後一道砝碼:「即便沒有這兩條,依我本來的心意,也要在淮安將婚事辦了。」
顏氏滿面疑惑,豈有此理?
沈淮卻道:「京城雖繁華,卻並非我家故土,並不惹我親近。若非祖父母滯留京城,原是想請他們回來這裡主持。淮安是岳父大人的埋骨之地,您這些年含辛茹苦,將蘇芽護得這樣好,我豈能帶著蘇芽一走了之?」
他鄭重地道:「我與蘇芽就在淮安成親,岳父大人便能親眼看見蘇芽鳳冠霞帔,也看見我沈淮有多珍重蘇芽,有多感激您二位,我得讓他老人家放心。」
顏氏淚流滿面。
六年了,捨身為人的蘇父早已在許多人心中淡去,沒有屍身,沒有便沒有正經的墳塋,她只有站在清江浦的碼頭上,翻騰著記憶里每一次送別和團聚,才覺得留住了忘夫活過的痕跡。
這兩年蘇芽不給她獨自去碼頭,又曾想過搬離淮安,只是她總捨不得那一條運河水。總覺得,離了淮安,就是將蘇父獨自丟在了運河裡。
這是她一個人的心事,是早生的華發里細密的曾經滄海,顏氏已經接受了人死如燈滅,卻沒想到還有人會將一個死去的人記在心裡。
「好孩子……」顏氏哽咽不已,一時說不出話來。
哪有人這樣會哄人的?他要說服顏氏,說便是了,幹嘛招惹人得眼淚?蘇芽抬手蹭去眼角濕意,「這個壞東西。」
顏氏彎身扶著沈淮手臂,「好孩子,起來。」
迎著沈淮的視線,顏氏點頭道:「依你,就定四月廿八。」
沈淮眼中泛起笑意,順勢起身,就跟一座青峰般拔地而起,給顏氏倒了杯茶,故意道:「您若是擔心委屈了蘇芽,大可放寬了心。日子近,可是咱們有錢,淮安四通八達,天下的珍品大半都藏在這裡,我保證:蘇芽的嫁衣定是一頂一的體面精緻。我挑的嫁衣若有多一件,不必您責罵,另一件我自己穿!」
蘇芽正腹誹,聞言噗嗤笑出聲,真虧他說得出口。
顏氏也是莞爾:「那倒無妨,你們日子過得好最要緊,身體好,運道好,別的都不必講究。」
「是,身體得好,」沈淮應道:「您放心:我如今的傷病都是做給別人看的,再有十天半月必定又是生龍活虎,這麼硬的骨頭,也就只有給蘇芽一個人欺負的道理……」
他逗趣兒的功夫一流,這會兒得意,沒臉沒皮地口無遮攔,引得蘇芽一步邁上前,捏著了他的腮幫子,奚落道:「盡在這裡吹噓!不是還要裝病嗎?二十日的功夫,看你這瘦猴能長回幾斤肉去?」
沈淮向來風光霽月,優雅矜貴,誰敢這般待他?偏他不以為意,逆來順受地抿著嘴角笑,「今日起飯量加倍。」
顏氏含著淚就笑出了聲。
只有徐遠和高峻默默地望向房梁,這就是他們名滿天下的主子呢?
真丟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