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細話初心
江楓道:「噤聲!」
沈江東輕聲道:「你放心,這府里的人,還是能信得過的。」
江楓道:「人在方才皇貴妃歇息的那間閣子的榻下,多半已經死了。是皇貴妃不叫張揚的。」
沈江東連忙喚老管家老夏去看,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老夏回稟說果然毒發死了。沈江東吩咐老夏小心處理屍首,老夏老背晦了,卻不多嘴問,只念叨著婚儀上死人好不吉利,自去處理。
沈江東問:「沖誰來的?」
江楓想了想道:「應該是沖我來的。但當時皇貴妃先動了手,刺客應該錯把皇貴妃認成我了,所以先刺的皇貴妃。」
沈江東起疑,「你們兩個打扮不同,怎麼會認錯?」
「都穿著深色斗篷,」江楓道,「屋裡黑漆漆的,不好辨認。」
沈江東又問:「刺客要殺你,是因為你參與查撫州案麼?」
夜風一吹,江楓的酒已經全醒了。她垂下眸子,淡淡道:「是。」
沈江東眉宇間滿含憂色,「你說你進京以前就把撫州案卷和證物交接給了刑部?」
江楓道:「是。」
「可是方才席間我藉機問了刑部尚書楊萬泉,他說他確實派人和你聯絡過,但是沒聯絡到,他也沒有收到任何你送出的案卷證物!」
江楓猛然站起身來,神色大變。
「你再仔細回想回想,你當日是和什麼人交接的?」
江楓慢慢回想那天穿青袍的人,切口、對牌都無問題,於是道:「那個人……我當時沒覺得有問題,如果他不是刑部的人,他不可能和我對的上切口。」
沈江東皺眉:「如果讓你當面認,你能認出來那個人是誰麼?」
江楓忽然跌坐回椅中:「那個人戴著斗笠,我並沒有看清楚他的眉眼,我……我當時快要進京了,實在是太大意了。」挑自己剛剛躲過刺殺、即將進京、精神鬆懈的時候下手,實在是太慎密了。
沈江東忽然問:「你進京的時候,是不是有人對你動手?」
江楓道:「對,但是他們沒得手。然後進了城,我轉頭就遇到了陳南飛。」
沈江東輕聲嘆道:「這就奇了,莫不是和當年皇貴妃進京時遇上的是一群人……」
「怎麼了?」江楓問,「你又想起了什麼?」
沈江東回神道:「那今晚的刺客是誰的人?你有數麼?」
江楓輕聲道:「應該是何適之的人。」
沈江東驚疑:「不是葉秀峰的人?」
江楓搖搖頭,道:「到處都在傳撫州案背後是葉相,實則不然。況且帝京城豢養暗線的朝廷命官有誰,你統領過京衛,應當清楚。今天晚上的人,說不定和那天在城郊意圖刺殺皇貴妃的陳南飛是一路的。你覺得葉相會派人刺殺自己的親生女兒麼?」
何適之的祖母為永清大長公主,他的根基遠比先帝時進士出身的葉秀峰深厚。先皇后在時,何適之便著手豢養暗線,以備將來不時之需。蕭繹查知後十分忌憚此事,還命當時統領京衛的沈江東想方設法在何適之的暗線中安插了京衛的人。
沈江東倒吸了一口冷氣,問:「那天陳南飛可說撫州鎮守是葉秀峰害死的,所以他才找出身葉氏的皇貴妃尋仇。」
「你覺得指使利用陳南飛的人會告訴陳南飛,是他自己害死撫州鎮守的麼?」
沈江東大驚:「你懷疑何適之?那撫州案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現如今事情鬧成這樣,你還是告訴我罷,咱們也好商量。」
原來江楓三年前丁母憂從任上回撫州原籍守孝,因她素性低調,又愛獨來獨往,刑部上下都不知道她與嘉國公沈江東有親。直到刑書楊萬泉托她查撫州之事,而此時沈江兩家恰好再度議親,楊萬泉才知曉她的身份。
只聽江楓道:「災後傳疫,撫州的情境太慘。大司寇數度來信,我也難以推辭。沒想到事情不是那麼簡單,雖然我事後辭去了部務,卻也沒能甩脫,今天還連累府上了。」
沈江東急切道:「沒有什麼連累不連累的。況且若你不曾和我議親,楊萬泉也不可能讓你去查,說白了,讓你身陷其中,還是因為我。撫州,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江楓嘆了口氣道:「戶部想來左傾何相,戶部尚書吳天德也當真人如其名,沒有天德。偏生他是康王從前薦上去的,外強中乾的很。撫州災後,戶部以碎石充作銀兩糧食送至撫州,導致撫州物資銀餉不足,百姓起反,駐軍譁變。亂起來之後,不知怎麼,隔天有人四處放風說此事系葉相指使。想必是有人借勢,搶先往葉相身上潑污。傳久了難以查清,也不知濫觴何處。」
沈江東疑惑,「不是說從衙中抄出了贓款?」
江楓苦笑:「起亂後衙屬被百姓砸得稀爛,瓦片都被搶了,還能留下銀子叫刑部查抄出來?銀子有了,糧呢?直隸督撫衙門一共才多少人,有多大的肚子?」
「刑科給事中都無話?」沈江東追問。
「他們也不乾淨。」江楓合上窗子,挑亮了燈燭。
「如果東西已經到了何適之手裡,他不會再派人來尋你麻煩。」沈江東推斷。
「不,」江楓連連搖頭,「如果何相知道我查出撫州案的真相,也會想要殺我滅口。」
「你在刑部數年,刑書楊萬泉的老底你知道大半,他不會賣了你。況且楊萬泉現在並不知道你查出了真相,楊萬泉沒收到任何證物,他以為你什麼都沒查出來!」
「可是我入京途中就有人想對我下手。事情不是葉相做的,葉相就沒有對我下手的動機。那麼我入京途中對我下手的人只能是何相,說明那時候何相已經有所察覺。」
沈江東對葉秀峰並不放心,「撫州鎮守十年來易數任,葉秀峰未必自始至終和撫州地方毫無瓜葛,內閣誰都未必乾淨。」
江楓卻堅持道:「之前陳南飛要殺皇貴妃,今兒夜裡的刺客今晚直接對皇貴妃下殺手。我還是那句話,葉相不可能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下殺手!」
沈江東嘆道:「如果是何適之……何適之老謀深算。刺客說不定就是沖皇貴妃來的,皇貴妃若在府上出事,他們就能正大光明地對你我動手。畢竟我們府上和葉秀峰府上是姻親。」沈江東說到此處不覺嘆氣。
江楓聽了問:「當初你是不是不大同意沈姑娘和葉相公子的婚事?」
沈江東道:「同意不同意,現在都已無甚好說。先皇后早逝,太子無母可依;皇貴妃得勢,又育有二子。何家做夢都想扳倒皇貴妃。眼下是兩位閣臣,以後……」
沈江東搖搖頭,沒再說下去。
「現在有兩個假設,第一個是葉相拿到了撫州鎮守的血書遺折,如果是葉相,他遲早拿著這東西向何相發難。但如果真是葉相,那今晚刺殺我和皇貴妃的人就不一定是為了撫州的事。」江楓道。
沈江東忽然正色道,「你說如果遺折既然已經到了葉相手中,他為何對何相隱忍不發,任由朝中誹腹自己?」
江楓不屑道:「前戲越足,後面翻轉得越精彩。你非要猜事情是葉相所為,那只能說葉相打定主意想就此把何相踩下去,讓何相再難翻身。」
沈江東又道:「第二個假設是何適之得到了撫州鎮守的血書遺折,那麼他會有恃無恐,以後會繼續往葉秀峰頭上潑髒水。陳南飛很可能是何適之放在京衛的人。今天府上被禁軍把守,也只有出身京衛的陳南飛能讓人神不知鬼不覺進來行刺。且府軍三衛自太宗帝京之亂始,一直由皇后遙領。陳南飛是府軍後衛指揮使,從前為先仁誠何皇后做事,如今成葉氏皇貴妃身邊的隱患,這真是一步好旗。」
江楓道:「大抵如此。你要查,就查一查數次刺殺和跟蹤我的人,究竟與府軍後衛有沒有關係。」
沈江東道:「好。你就告訴刑書楊萬泉,撫州的事你沒查明白,楊萬泉自然會把事情都推到死了的撫州鎮守頭上。你好脫身,他也好脫身。」
江楓嘆道:「只能如此,靜觀其變吧。陛下若知道了撫州的事,會不會追究何相?」
「陛下不會追究,陛下要的就是一個穩字。就算是陛下知道此事是何適之所為,就算有了鐵證,陛下現在也不會追究。」
「為什麼?」
「其一,現在追究太皇太后生前為抗衡宗親苦心孤詣組建的內閣,等於給以端王、康王、安王為首的宗王可乘之機,陛下不想看到這樣的局面。其二,陛下絕無易儲之心,太子年幼,現在需要何適之這樣的外家護持。」
「葉何鬥成這樣,端王心裡指不定如何高興。聽聞皇貴妃寵冠六宮,育有二子,若是陛下真的有了易儲之心,會不會先從何適之這個外戚下手?」
「不會。」沈江東沉默片刻,「陛下絕對不會易儲。陛下……他對先皇后的愧疚,本已無法彌補,更不可能在太子本人並無過失時,廢棄先皇后所出的太子。」
「那夜裡刺客的事情怎麼向陛下交代?」
沈江東道:「陛下若要追究,我也無法。」
江楓嘆道:「終究是我們府上有疏失。」說完側頭看沈江東,「府上出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看起來不大著急?若陛下追究起來……」
「不會,」沈江東一擺手,「你想想,方才皇貴妃極力掩下的事情,陛下還會大張旗鼓去追究嗎?再說,你要不查撫州案,咱們府上就沒這樁閒事。陛下既然默許你去查撫州案,心裡就對夜裡的事情有數,你想想是不是?」
「我可從來不知道,還有把責任全推給為上者的道理!」江楓十分無奈。
沈江東只說:「且走且看罷。」
「對了,皇貴妃……不是在京里長大的?」江楓忽然問。
沈江東道:「不是。四五年前葉相從江南尋回來的,不曉得以前是跟著什麼人家長大的。你怎麼忽然問這個?是不是方才看見皇貴妃動手了?」
江楓頷首:「沒錯,我是看見皇貴妃動手了。若只有我自己動手,不可能處理的這樣利落,十有八九要驚動禁軍。」
沈江東連忙追問:「你能看穿皇貴妃的路數麼?」
江楓斂眉想了想,猶疑道:「看不出,她只是對異動很敏感、反應很快……怎麼,聽聞你和葉府做了挺久的姻親,難道你還疑心皇貴妃?」
「我可不敢,」沈江東連忙否認,「我就是……好奇。皇貴妃本人和葉府上下都對皇貴妃的過往諱莫如深,你以後千萬不要試探。」
江楓一笑:「你自己好奇,我可不好奇,人人都有難言之隱罷了。」
沈江東瞧見江楓身邊放著一柄短劍,於是拿起來看了看:「這劍怎麼這麼眼熟。」
這日宮門沒有下鑰,蕭繹和思卿回宮時已近子夜,兩人都無睡意。蕭繹一路跟著思卿來到寧華殿,遣退了宮人。今晚隨駕的程瀛洲最後卻沒退出,反而伏地叩首:「臣有罪,防範不周,致使刺客……」
「老程,你方才路上做夢沒醒吧?哪兒來的刺客?」思卿道。
程瀛洲一愣,立刻明白過來:「臣失言,是臣糊塗了。」
蕭繹道:「以後小心些,你下去罷。」
程瀛洲退下後,蕭繹問思卿:「方才嘉國府里的刺客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