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風起雲湧
「人家沈沅西的夫人身手好得很。刺客被點中穴道丟在榻下了。要是張揚出去,嘉國府今晚還不亂套了?」思卿打發了菱蓁下去,自己一面摘首飾一面道。
蕭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遂問:「她比你如何?」
「我?我只有被追殺的份兒,」思卿道,「你別打岔,晚上我要是被刺客傷了或者是殺了,嘉國府難逃干係。沈沅西的夫人要是被刺客傷了殺了,那鐵定被說成是我要殺沈沅西的夫人滅口。主使者就派一個刺客,還是個死士,不容易走漏風聲。就是失敗了,也並不會連累自身。算計得倒是細緻周詳。」
「你和沈沅西的夫人有什麼仇,要當面殺她?誰信?」
「你現在這麼說,要是嘉國公的新夫人真出了事,可沒人管我『辦法蠢否』。我和沈沅西的夫人沒仇,我那便宜老子和她有啊。沈沅西一向對我那便宜老子不滿,他夫人不是參與查撫州案了嗎?保不齊手裡就握著撫州案的證據。」
蕭繹噎了一下,「你怎麼知道的?」
思卿哼道:「在我的成功誘導下,他夫人自己說的。怎麼,我不能知道麼?」
蕭繹忙轉換話題:「刺客是死士?已經死了?」
思卿道:「沒有。毒藥藏在牙齒里,把他下巴卸了,既不能咬舌也不能服毒,沒死成。」說完想了想又說,「上一個牙齒藏毒的是誰?哦,我想起來了,是那年在西山別業自盡後至今也沒查出什麼來的葉府老管家。中間冒出一個陳南飛……他的事是明晰了——誰想借刀殺人,陳南飛當日刺殺我之事就是誰指使的。」
蕭繹聽了不禁又噎住了。
思卿問:「那撫州的事是誰做下的?有證據嗎?」
蕭繹沉默了半晌才說:「什麼都沒查出來,只能推給撫州地方了。也沒有查到什麼證據。」
「只要我那便宜老子把自己撇乾淨,不連累我就行,別的我什麼都不管。三哥,你會因為今晚刺客的事情追究嘉國府麼?」思卿問。
蕭繹搖搖頭:「嘉國府雖然有防範不周的過失,但是也是被牽累的,再說這種事張揚出去越攪越渾,我當然不會追究。」
三日後沈江東夫婦進宮拜謝。這日思卿穿了一條水藍托泥長裙、杏色對襟褙子。耳邊帶著金丁香,配一幅滿池嬌瓔珞,臉上薄敷脂粉,一副似笑非笑的樣子。
沈江東不由得想起她在葉府尚未入宮時,也總是穿著素淡,鬢邊簪著零星的通草花鈿,一把高麗紙灑金摺扇遮去大半面容,唯有一雙眼睛盈盈脈脈,清冷疏離。思卿入宮幾年,舊時神態未改,看上去反而少了許多在葉府待字時的心事。她對蕭繹總是若即若離,卻又似乎把蕭繹抓得牢牢的。幾人轉至配殿,蕭繹無微不至地替思卿拖開長垂及地阻礙步伐的裙擺,又親自替她拉開座椅,思卿只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著。
眾人重新敘禮坐下,思卿笑:「沅西公新婚燕爾,為何面含憂色?」
她明知故問,沈江東也不好點破。倒是蕭繹示意殿內隨侍黃門和宮女都退下,思卿卻執了江楓的手,道:「你們說正經事,我們就不打攪了。」
江楓被思卿握住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不禁看向沈江東,後者微微一點頭,江楓遂低下頭去。
沈江東起身相送,蕭繹笑:「有什麼事你不知曉得,有什麼好避的?」
思卿道:「我不知曉的事情多著呢……知道的少一點,樂子才多一點。」
沈江東看了看蕭繹,向思卿再拜,口中道:「那日多謝皇貴妃維護。府上警戒不嚴,還請皇貴妃恕罪。」
思卿原本已經轉身要走,聽了這一句卻又回眸,「沅西公哪裡的話?那日的事,我本已忘了。」言罷執江楓的手出殿去了。
沈江東目送思卿江楓兩人走遠,再度向蕭繹下拜請罪,卻被蕭繹扶起來。蕭繹道:「你這樣就生分了。那日的事,分明是有人在背後算計。」
沈江東道:「陛下明鑑。但臣府上終究有責任。是因為府上防衛疏漏,才讓刺客鑽了空子。」
蕭繹問:「查出刺客身份了?」
沈江東搖搖頭,「那刺客是死士,事先就服了毒,緩發的。陛下與皇貴妃離開後,刺客就氣絕身亡了。臣暫時沒有在刺客身上發現任何線索。」
蕭繹修長的手指叩著桌面,「查查這人和陳南飛有什麼聯繫,」又道,「撫州事,到此為止,在過一段時日,事情冷一冷,你去善後。」
沈江東答:「是。」猶豫著道,「臣以為,吳大司農未必乾淨。」
蕭繹一嗔:「清水池塘不養魚罷了。」
思卿與江楓沿著小徑慢慢往寧華殿走。思卿素來不喜歡許多人近身侍候,只有菱蓁緊隨二人,餘下的宮人只遠遠跟隨。秋日的禁中一片金黃,偶有幾株紅楓迎風搖曳。秋晴一碧,陽光灑在枝椏間,累疊出影影綽綽的光影。思卿不禁道:「昔年在南,此時尚有幾分綠色。」
江楓道:「妾在南的時候不多,未曾有幸目睹江南秋景。」
到了寧華殿中,思卿命菱蓁將一早備好的禮拿出來。除了例禮,還有些頭面首飾花翠。思卿道:「你們初成婚,少不得有些過府拜訪的夫人,這些東西回個禮賞個人罷。」
江楓拜謝了,又將嘉國公府貢給寧華殿的禮物呈上,思卿笑道:「不必這樣客氣。」思卿一揮廣袖,殿裡的宮人頃刻間都退了出去,思卿開門見山問:「那日的刺客與撫州案有關,對麼?」
江楓默了默,平靜道:「妾為撫州案所累,回帝京途中,屢遭襲擊。但未曾想到,刺客竟然敢夜闖嘉國公府行刺。驚了皇貴妃的駕,請皇貴妃降罪。」言罷離座下拜。
思卿扶起江楓,道:「我並沒有怪罪你的意思,請坐。你能不能先告訴我,撫州的事,與葉秀峰有多大的干係?」
江楓咬了咬牙道:「大抵毫無關係。」
思卿竟然不再追問,知道:「你近來還需謹慎。過些時日,或可無妨。」
江楓道:「多謝皇貴妃。」
思卿又說:「陳南飛的事,沈沅西對你說了罷?他沒抓住,倒是個禍患。他是與雲台似有關聯,可能和你有弒父之仇罷?」
江楓疑惑地抬起頭,想了想只答道:「是,妾也疑心他與妾或有殺父之仇。倘若真是此賊,他隱姓埋名,混跡帝京,實在可惡。妾必手刃此賊,以告先父之靈。」
「你先不必問我怎麼知道陳南飛可能與你有弒父之仇,」思卿淡淡道,「總有一日叫你明白。」
思卿有事瞞著江楓,說話欲露未露,兩人談起來就沒有之前投機。江楓一向不善言辭,是日之後絕少進宮,思卿等閒也不請她去。
這日待沈江東夫婦出了宮,思卿來懋德殿對蕭繹道:「我進京時遇刺,沈沅西的夫人進京時也遇刺。不是我說嘴,這京畿的刺客真多。」
「你進京時遇過刺?」蕭繹問。
「對啊,我不是和你說過。當年我進京的時候,有人想殺我,不過沒殺成。他劍上餵了毒,我被劃傷,差點兒沒進京就死了。」思卿道。
蕭繹想了想問:「你兄長葉蘭成不是說那是個誤會麼?」
「誤會?」思卿見他裝憨,忽然轉換了口氣,「沒錯,可能是個誤會。」說完關門出內室,只留下蕭繹嘆了口氣。
思卿回到寧華殿,菱蓁蹭到思卿身邊道:「奴婢聽說,陛下命嘉國公去撫州。」
思卿「嗯」了一聲。
菱蓁想了想,慢慢道:「老爺給您的信。」說著變戲法似的變出一封信,放在思卿面前,逃命一般地走開了。
寧華殿的小書房是思卿親手布置的,也是她時常閉門靜思的地方。金絲楠木的壁櫃旁邊是新換上的水色萬重軟煙羅紗窗,書案上甜白釉水盂里養著金錢草和一尾金魚。思卿拔下銀簪子逗弄金魚,金魚四處逃竄卻無處可躲,只得躲到金錢草的根須下,露出翕合不止的魚鰓。
思卿嘆了口氣,丟了簪子,轉頭去看書案上葉秀峰寫的那封信。
思卿打開了信,一目十行讀了一遍,揭開香爐的蓋子,將信丟入爐中焚毀。她尋出一張紅欄紙箋,提筆寫洋洋灑灑寫了大半頁,末了寫到:亦或交相權,散余財,辭官爵,可保為富家翁。
待沈江東和江楓出宮時,沈江東道:「陛下不曾追究,你不要擔心。皇貴妃說什麼了麼?」
江楓搖頭。
沈江東道:「我覺得撫州鎮守的遺折既不在何適之手裡,也不在葉秀峰手裡。」
江楓猝然驚醒:「難道在陛下手裡?」
沈江東道:「往後看就知道了。陛下親口說撫州案『到此為止』——陛下這麼說只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陛下真的不願意再追究,第二種是陛下已經知道了真相不屑於再查。」
江楓嘆道:「我覺得陛下可不是一味藻飾太平的性情。只是……撫州鎮守的遺折在陛下手裡,不在葉相手裡。你說陛下不會發作何相,葉相沒有證據也沒法兒發作何相,何相只怕懷疑那撫州鎮守的遺折被我扣住了。」
沈江東道:「怕何適之作甚。」
兩人說著車已經遠離皇城,路過戶部尚書吳天德的府門口,只見府門緊閉,外面圍滿了人。沈江東好奇,讓小廝擠進人群一看,京兆府的人已經來了。
小廝鑽進人群拉了拉一個閒漢,問:「老哥,這是怎麼了?」
閒漢笑道:「吳大人惹得風流債唄。窯姐兒在他門口一頭撞死了。」
小廝回來回稟,江楓聽了悚然道:「撫州案,這就有了替身了?」
沈江東卻長出一口氣:「好嘛,順勢推戶書吳天德出去,撫州這件事挖出了背後的『大人物』,也就可以了結了。」
江楓冷笑:「巧的很。楊大司寇一向與這位吳大司農不和,一定樂意為之。」
沒過兩日,四處都在議論風月女子撞死在戶部尚書吳天德家門口的事情,事情很快又發酵為眾人議論吳天德與撫州案關鍵最深。吳天德系何適之的門生,此番官位不保,又牽連何適之自己,何適之大為頭疼。從內閣到朝堂之上,何家指著葉秀峰的鼻子言其為撫州案罪魁,葉秀峰一句「可有實證」,卻又把何家頂了回去。
傳言傳來傳去,何適之一直沒能抓住葉秀峰的「證據」;而撫州鎮守的那份遺折不翼而飛,一直是何適之的心病。
思卿給葉秀峰的信里有「到此為止,不必再提」之言,葉秀峰深以為然,故而吳天德前腳出事,何適之後腳暴跳如雷,葉秀峰卻難得穩如泰山。
俄而吳天德被罷官,江楓覺得過於便宜這位無德的戶書,沈江東搖搖頭道:「他知道的太多了,來日要動大格局,總少不了他。你以為何適之不想讓他死麼?何適之最擅長過河拆橋,吳天德跟何適之這麼多年,理應明白的。後面的路怎麼選,就看他自己了。」
江楓道:「葉相什麼反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