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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離合悲歡

2024-08-08 22:03:54 作者: 予望之
  皇太后笑道:「好!好!」

  仙居長公主退下後,蕭繹笑道:「四妹妹做的湯,大抵是南味。我聞不慣,不好拂四妹妹的意,假抿了一口。小娘娘嘗嘗合不合口味。」

  正說著,和順匆匆道:「孫將軍和許指揮求見。」

  孫承賦來見,自然是見蕭繹。府軍衛的許懷敏也來,那就是連思卿也求見。皇太后聞言道:「你們都去忙吧,我一會兒去東宮看看長哥兒。」

  思卿和蕭繹到正殿來,許懷敏還不見怎樣,孫承賦的面色難看至極,渾身發抖,對思卿和蕭繹稟報了些什麼。

  思卿和蕭繹在夜閉宮門前微服趕去銀杏巷顧宅,周圍已經被府軍衛的暗哨封鎖。兩人進內間,只見玉棠抱著孩子哭,呂叔手足無措站在一邊。思卿見滿地都是血,只覺得頭暈,蕭繹更是踉蹌一步。思卿下意識道:「止血……仙鶴草……」她去摸陌溦的脈息,脈細很微弱。她胸前插著匕首,血已經開始凝結,但無人敢將匕首拔出。

  玉棠泣道:「我抱著囡囡去隔壁做客,姑娘說她一會兒就去,我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回來時就見姑娘倒在血泊里,月影姊姊也不見了,我沒法子,只得找了呂先生來。」

  蕭繹不說話,但已在爆發的邊緣,思卿連忙問:「找大夫沒有,大夫怎麼說?」

  玉棠只是搖頭,呂叔道:「大夫都說……」他垂下頭去。

  蕭繹也不再顧忌,命人去找太醫署的黃遠,思卿從床頭翻找出銀針無處可下,心知無力回天,那淚水止不住流了出來。

  蕭繹低吼,「怎麼回事?!」

  眾人都沒想到沈江東夫婦前腳離京,後腳顏陌溦就出了事,玉棠只是搖頭。思卿見顏陌溦的手指似乎動了動,蕭繹連忙湊上去,「六妹妹,六妹妹……」

  熙寧二十二年在南山澹臺,顏陌溦說她理解蕭繹為了朝局平穩不為靖國公、余允和翻案的苦衷,但同時希望以五年為界限,五年之後她會以她的方式為蒙塵的靖國公府反抗。這兩年之間定藩平定、敬王府傾倒,蕭繹總攬萬方後仍極力迴避靖國公、余允和案,顏陌溦遵守約定,從來未曾提過任何異議。她什麼都沒做,卻還是要付出生命為代價。(前情見第一百三十六章良緣難得)

  顏陌溦的臉色越來越青,蕭繹握住她的手,不停地叫她的名字。思卿站起身拉住呂叔問:「怎麼回事?」

  呂叔道:「我在家裡,聽見玉棠抱著孩子來哭,說出事了。我一進來滿地都是血,梁分家這裡靜,也不知道來了什麼人……」

  思卿又問:「我兄長什麼時候回來?」

  呂叔道:「上次來信說在臨清,也就四五天就回來了。這不是造孽……」

  這時孫承賦匆匆進來對思卿稟報了什麼,思卿面色大變,低聲吩咐幾句,孫承賦又躬身退下。

  蕭繹一直試圖喚醒顏陌溦,顏陌溦始終沒有反應,蕭繹泣道:「你若出事,日後九泉之下我該如何向母親交代?」

  思卿上前去扶住顏陌溦的脈,知道已經失救,泣不成聲,一手撫了撫蕭繹的背,一面在顏陌溦耳邊輕聲道:「太康公主不是我和你三哥的女兒,是你胞兄靖國公世子的遺息。」

  顏陌溦似乎有了反應,她極力伸出一隻手,眼光閃爍,唇邊喏喏有聲。片刻後那隻突然手墜下,微弱的脈息也不可察覺。

  「梁分……」


  這是她留在世間的最後的聲音。

  窗外飄起雨來,半世浮萍隨水逝,紅顏墜入永夜,再也等不到天明。

  蕭繹一愣,再去試顏陌溦的脈,然後憧怔著問思卿,「她……」

  思卿泣道:「三哥,她去了。」

  蕭繹搖搖頭,旋即瘋魔般道:「誰做的?是誰做的?!」他起身就要向雨夜外沖,對隨從大喝道:「還不去查?!都站在這裡做什麼?!」思卿在後面喚道:「三哥!」

  誰知憐影迎面進來,看到蕭繹的樣子嚇得後退一步,稟報導:「遂安宮出事了。」

  顧宅一片混亂,呂叔並不知蕭繹與顏陌溦的關係,蕭繹反應這樣大,呂叔面色有疑。

  臨走時思卿道:「呂叔,請您幫忙看顧這裡。剩下的話,回頭我跟您說去。趕緊讓阿兄回來。」

  本來宮門已閉,因為皇太后病危,宮門重開。思卿和蕭繹本叫黃遠來看顏陌溦,但黃遠還沒來顏陌溦就已逝去,思卿和蕭繹遂帶黃遠返回遂安宮。

  遂安宮外來了太醫署多位當值的醫官,正在竊竊私語,見思卿一行連忙行禮。

  思卿、蕭繹並黃遠進入遂安宮內間,黃遠上前搭脈,思卿一看就輕聲道:「是中毒。」

  黃遠撤回手,擦了擦額間的汗道:「娘娘說得不錯,是中毒。」

  思卿上前搭脈,蕭繹今夜神志已經不大清醒,吼道:「哪裡來的毒!」

  皇太后身邊的女侍官嚇得瑟縮,跪下道:「回陛下,懋德殿長公主所奉的湯水中檢出了毒。但和順說長公主用銀瓶將甜湯帶來時驗過,那時候湯中沒有毒,毒應該是長公主離開後有人又下的。」

  蕭繹大吼,「查!」

  「慢著!」思卿面色大變,「三哥,你喝了沒有?!」說完就去抓蕭繹的手腕。

  蕭繹愣了愣,「我沒喝。」

  思卿面色更加難看,「那湯中無毒,碗上有嗎?」

  和順嚇了一跳,上前道:「長公主來時,卻提起公主從靖江府帶回的桂陶,讓拿出來用……」

  仙居長公主來京,分別將兩對桂陶小盅奉給皇太后和蕭繹,皇太后處的一對還未用過,皇太后身邊的女侍取來,思卿提起銀瓶注入開水,靜置後插入銀針,銀針變得烏黑。

  蕭繹只覺得頭腦嗡嗡作響,黃遠道:「毒淬在陶器上,遇熱就會化開。」又小心道,「此毒像西南劣毒,無色無味,只怕……難解。」

  「老四……」蕭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麼,起身就要往外走,思卿一把拉住,小聲道:「三哥,你穩住。府軍衛哨點回報,今天長公主去過顧宅……」

  蕭繹一雙眼睛死死盯著那對桂陶小盅,似乎沒聽清,「什麼?」

  思卿道:「今天長公主去過我兄長家,然後……」

  蕭繹忽然轉身向宮外奔去。

  思卿去追,孫承賦這時正好入遂安宮,也不敢告訴蕭繹,只輕聲對思卿道:「殿下,在顧宅後面的水井裡發現了從前嘉國公夫人給顧家的月影姑娘,月影姑娘說長公主到訪顧宅後她隱約聽見長公主提及什麼罪臣舊案,然後將她打暈。她醒來時長公主一行正要離開,離開前將她丟入井中。」

  思卿一怔,「月影沒事吧?」


  孫承賦道:「沒有性命之憂。」

  思卿道:「立刻去長公主府,所有長公主府的侍從分開羈押,陛下要過去。」說完匆匆去追蕭繹。

  長公主府外院已經被禁軍團團包抄,後園荷塘邊燈燭煌煌,一如白晝。思卿趕到時見兄妹二人一站在亭中,一站在曲橋一端,蕭繹道:「老四……你為什麼……」

  仙居長公主不可置信,「你為什麼沒有事?」

  蕭繹只覺得腦袋要炸開,吼道:「為什麼是你!」

  仙居長公主冷冷道:「你,殺了阿紆。」

  蕭紆,是小敬王的名字。

  蕭繹如遭雷擊,「我明明知道,老九是敬王之子,但是我想啊,敬王死的時候老九還那么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恩怨,恩怨終要終結,所以我始終不曾懷疑他。然而轉過頭來,老九就想我死……還有,我明明知道,你是敬王的親生女,是老九的胞姐,但我想,你從小就被太皇太后抱入宮中成為先皇養女,你遠嫁吃了那麼多苦,我怎麼能因為老九遷怒你。結果今時今日,你也想要我死……我的仁心,換回的是什麼?!」

  仙居長公主似乎在嘲笑蕭繹的天真,「三哥,你們都不要我,害我遠嫁定藩,讓我明白很多事情只有以死才能徹底終結。我既然嫁給守忱,生是韓家人,死是韓家鬼,你不顧我的生死削藩,你殺了守忱,殺了我們的孩子!」

  蕭繹大驚,「你們的孩子?韓守忱另娶,怎麼就是你們的孩子?!」

  「就算不是我所出,那也是我們的孩子!他令娶婁氏,也是為了掩人耳目,為了保我!」仙居長公主怒道,「你們一個一個,都不要我,都欺負我,把我嫁到那麼遠的地方,而你卻又殺了我的丈夫。你知道麼,他葬身湖中後我留在靖江,就是看你會不會在大名府粉身碎骨,一切的一切還能不能有轉機。死才能解決問題,你們都去死我才能解脫。可惜了阿紆,事情沒有成功。我不願意回京,東躲西藏,你們非要找到我,逼迫我回京!好啊,我回京來,可我看到的是什麼?!」

  蕭繹道:「你瘋了!」

  「我看到的是五妹嫁了如意郎君,雖然死了,但福也享了。沈江東不要我,畏懼我如洪水猛獸一般。我還看到六妹,她竟然好好地活著……為什麼?!憑什麼?!」

  她繼續瘋癲地控訴著,「靖國公案,是我父王所辦。父王這麼做,還不是因為敬王府淪為了太皇太后那妖婦的棋子!她不願親手殺兒婦、留罵名,就讓我父王去做這一切髒事,最後一切的一切都報應在我敬王府的身上,讓敬王府無法辯駁。如果靖國公案真被掀翻了,太皇太后是不會如何,而吾父必會為後世史書挫骨揚灰!」

  思卿震驚無比,仙居長公主的聲音越來越響,「六妹她苟活於世,必定窮其所能為其父靖國公翻案。敬王府死沒人了,就剩下我自己了,要是有朝一日她真為靖國公府翻了案,吾父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寢!你死了,她死了,就算沈江東有心為靖國府翻案,到那時候,難道我還殺不了一個沈江東嗎?我現在很後悔,在沈江東去金陵前,我就應該殺了他,或者讓他生不如死。所有妄想為靖國府翻案的人都該死。」

  蕭繹再也忍不住衝上去揪住仙居長公主的衣領,「所以你認了,真的是你……」

  她小時候被抱入宮中撫養,她的母親不過是老敬王的姬妾,她進宮後沒多久母親就因病故去。

  小時候住在宮裡,顏陌溦是仁康皇太后的侄女,沈浣畫則深得定安貴太妃的喜愛,只有她夾在中間惴惴不安。論身份,顏陌溦和沈浣畫應該當她的伴讀,但是仁康皇太后卻執意要給二人郡主錫封,太皇太后也未反對。

  宮人都看得出她最不得長輩疼愛,她的乳保暗中對她都不怎麼上心。

  顏陌溦消失後,她一度覺得心安,直到議婚她又發現自己才是最多余的那個人。從太宗皇帝開始逐漸不令宗王就藩,至武宗皇帝繼位後宗王大都留居帝京,先帝繼位後只剩下定南王一藩,還是異姓郡王。所有人都猜到,定藩不會留存下去,所有人都對這個定藩避之不及,而她卻因為眾人的算計被迫和藩。

  遠嫁靖江府後,她逐漸明白了蕭繹對她的態度源於他生父老敬王對靖國公府的作為。敬王府傾倒了靖國公府,兩家已經永結世仇,顏家人在一天,敬王府就一夕不得安寢。

  她的夫婿韓守忱耐心地替她講解這一切,耐心地勸解她與靖江府的生活和解,她接受了。從小到大,蕭家無論是敬王府還是宮中,沒人給過她的信任感韓守忱給了。韓家起兵的時候她不肯離開靖江府,韓守忱對她說:「我們分開,如果我死了,你還有活路。」

  除了他,她哪裡還有活路。

  韓循禮讓次子另娶婁氏妃,韓守忱答允了,為了她的平安。最後韓守忱葬身於湖中,她想,這輩子所有試圖給她希望的人都死了,她再也沒有任何的掛累。所有欠她的,她都要一一討回。

  她淒迷一笑,「是我。我是敬王嫡親女,我早對自己說,有靖國公府沒敬王府,有敬王府就沒有靖國公府。現如今靖國公府沒了,敬王府也沒了,那便是有我家人就不得有顏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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