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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南北東西

2024-08-08 22:03:54 作者: 予望之
  第274章 南北東西

  蕭繹的詔書里極盡不滿,認為沈江東如果不願意離京,則不該上書求去金陵。既然已經離京,就不該以祭拜皇太后為藉口再度惦念著還京。

  這是毫無理由的斥責,太皇太后去世時就曾有多為封疆入京弔唁,定南藩次子亦入京祭拜。如今皇太后去世,蕭繹卻拒絕沈江東回京。

  思卿不知道沈江東會作何感想。她明白蕭繹不讓沈江東回京是不願意面對沈江東。顏陌溦去世、皇太后去世,沈江東作為少數知道靖國府、余允和案內情的舊人,蕭繹或許無法面對他。

  幾日後她收到了江楓從留都傳回的信,信中沒有絲毫對蕭繹態度的試探,只有對思卿處境的無限擔憂。

  思卿忙於皇太后喪儀冗事,連轉了多日,心神乏困,淚都流幹了。皇太后喪事未畢,有一日蕭繹主動開口問思卿顧衡的近況,思卿道她也不知,應該問問杜嗣忠。於是二人召杜嗣忠來見,杜嗣忠這才找到面見思卿的機會道:「他要帶妻室歸葬西京,留書帶著孩子走了。」

  說著將顧衡留給思卿的信轉交思卿。

  當著蕭繹的面、在蕭繹的逼視下,杜嗣忠沒敢把顧衡闖入仙居長公主府邸被刺傷的事情說出。他迅速掃了思卿的裙角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杜嗣忠退下後思卿打開顧衡就給自己的信件,卻只有四個筆跡軟弱的字:萬事小心。

  思卿悲痛欲絕,不能自已。

  帝京的故人,一個又一個離開這裡。本以為天下定時能重聚帝京良晤,卻沒想到到頭來竟然是南北東西,只有別離。

  皇太后喪事畢,思卿與蕭繹各自返回西苑居住,彼此都無話。思卿猜度兄長安葬顏陌溦後可能會回南面去,於是寫信託請在留都的江楓前去看顧。

  對於顏陌溦之死,不知道遠在留都的沈江東聽了會作何感受。

  ———

  是年今上恭儉有制,勤政愛民,禁止宗室、勛戚侵占民田,下詔減免夏秋二稅,已為朝野稱頌的聖君。

  聖君自然要總覽萬方,思卿於是於是年徹底退出京防,於府軍衛事也交給許懷敏,自己深居禁中,同先皇后一樣只遙領府軍三衛。

  國朝初年太宗遠征,太宗皇帝元後曾在帝京抗敵、解帝京之圍,自此國朝皇后遙領府軍三衛、內廷女官掛職府軍三衛成為慣例。思卿是此後第二個實控府軍三衛的中宮皇后,也是第二位於天子不在京時化解帝京之變的中宮皇后。

  這數年來她沒有一刻不小心謹慎盯著朝中的風吹草動,自是年退出京衛後,她忽然閒暇起來,常常沒有目的地遊蕩在太液池畔。有時看日升,有時看日落。

  唯一讓她開心的事是每月江楓都會從留都金陵寫信來,江楓告訴她霞影嫁給謝衍次年就得一子,告訴她金陵城得風物。但她也清楚,江楓的每一封信到她手中前都會被拆開查看。

  熙寧二十三年在回帝京的船上,蕭繹曾今說他相信只有自己付出真心才會有回報。可是小敬王的瘋狂、仙居長公主的瘋狂,讓他不再相信他的善心和真心會得到回報。他越來越冷漠,無論是對思卿、對孩子抑或是親近的臣僚。

  他再也不願意付出善心與真心。

  東海揚塵,滄桑莫問。

  蕭繹很少到西苑玩月樓來,她也不想跟蕭繹見面。因為自從陌溦故去,她心中一直想當面再問一問蕭繹,問他為何就是不給靖國公、余允和翻案。明知道她不會從蕭繹口中得到答案,明知道這是她與蕭繹之間最後的屏障,但她還是問不出口。


  定藩已除,宗王勢衰,蕭繹大權在握,不再需要昔日並肩而行的謀臣,需要思卿變回溫柔謙退的妻室。

  他們在一起已逾十載,十年後早已彼此熟悉,早已彼此失去了對對方的期待。他知道她永遠有磨不平的稜角,她知道他永遠不會跟她和衷共濟。當失去了共同的目標,相顧無言,唯有彼此的不解與慨嘆。

  因為想得太明白,因為思卿做不到,所以她只能躲避。

  往事逐漸變得模糊,去歲的事仿佛已經隔了許多許多年。菱蓁嫁給葉蘭成次年還京住了半月,常常進宮來陪伴思卿。

  菱蓁回西京之後思卿鬆口,意欲以葉蘭成為慶陽伯,蕭繹起初並沒有反對。這是皇后母族恩封的舊例,也沒有朝臣出來反對。然當月葉蘭成叔父葉秋嶺就因為勾結徐文長貪墨的舊事被劾,葉家終究沒能承襲爵位。

  這樣的巧合,蕭繹不向思卿解釋,思卿也只能將它當作巧合。

  換做以前,葉家顏面掃地,思卿並不會覺得怎樣,甚至會暗自欣喜。可是如今她茫然若失,總是回想起兄長顧衡勸她謹慎的話,總是在午夜夢回時驚醒。她的一切榮華,宛若幻象。

  皇太后辭世後,她曾意欲去東宮看看皇太子,東宮內侍卻委婉阻止她與皇太子相見。不用問,這是蕭繹的意思。她始終不明白蕭繹對先皇后究竟是怎樣一種感情,她紛亂的思緒讓她無法平靜,難受到忍不住找周貴妃答疑解惑。

  在一個溫陽午後,兩人坐在瓊宇窗邊,思卿這才領略了多年以來周貴妃的不安與落寞。

  她與周貴妃走得越近,蕭繹的猜忌越多。節慶日朝中命婦本循例朝拜中宮,一日她換好禮衣未見賓客,蕭繹對她道:「我知道你最怕麻煩,不喜這些場合,以後就免了吧。」

  思卿不敢多想蕭繹的話背後的意思,她只能控制和麻醉自己。這日晚間憐影悄悄對思卿說了什麼,思卿道:「不要聲張,我去看看。」

  她帶著憐影到承明館背後的一片矮叢之後,依稀能夠看見火光。有侍女跳出來行禮,思卿看見了久違的何美人。

  「你的侍女說你私自設祭,在這裡燒紙。」

  何美人的侍女大驚失色。

  何美人面有淚痕,但還算平靜,「請娘娘降罪。」

  思卿嘆了口氣,「在祭拜誰?」

  何美人道:「妾的母親。」她拽住思卿的裙子,「娘娘,妾能不能求你,求求你讓妾出宮,去為母親安墳……」

  憐影道:「你在這裡做不法之事,還妄想求皇后娘娘恩典?」

  思卿對憐影道:「你們先下去。」

  她蹲下身,「你又哭了,你哭有什麼用呢?」

  何美人泣道:「妾進宮來,母親才會悲傷而故。」

  思卿嘆了口氣,「那你就出宮去看看她吧。」

  幾日後的宮宴上,思卿和蕭繹一直不說話。宴散後蕭繹道:「何美人怎麼就出宮去了?我都不知道。這樣的事,以後要對我講。」

  思卿微微一笑,「她不過出宮去為其母燒香,當日就回西苑了。難道現如今宮眷的小事,我都不能做主了麼?」

  思卿所生的蕭渙、蕭汝兄弟自出生後一直跟著皇太后,皇太后過世後思卿曾提出將他們養在自己身邊,蕭繹委婉道:「他們都大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要長輩照看。」


  蕭汝、蕭渙兄弟年紀漸長,蕭繹帶兄弟二人出城跑馬,回來後卻總提起思卿雖然堅韌,蕭渙兄弟卻退縮。思卿充耳不聞,蕭繹還說北境戰事不斷,日後要多帶他們兄弟嫻熟弓馬。

  這日晉位美人的裴氏陪蕭繹去京郊狩獵,帶思卿所出二子同往。留在西苑的思卿正與周貴妃說話間,卻傳回了思卿幼子蕭渙受傷的消息。思卿聽聞今上一行人返回了南內,連忙從西苑赴清溪苑探望,內侍卻回報稱蕭渙兄弟自幼不在思卿膝下長大,此刻只想見已故皇太后身邊年長的女官,並不敢勞煩皇后。思卿站在原地,回頭見粼粼湖水,只覺得一切都是報應。

  蕭繹似乎心腸不似往日,周貴妃後來幽幽提起仁宗在藩時為問鼎捨棄王妃與王妃所出數子,意指蕭氏涼薄已久,思卿道:「那總還不至於。」

  周貴妃道:「您去南內,除了陛下,並無人敢擋駕您。」

  思卿只是笑笑,除了自嘲一笑,她似乎什麼也做不了。

  她一直覺得自己早就看透了世態炎涼,實際上並沒有。直到她與蕭繹漸行漸遠,她才發現世態炎涼就在身邊。

  以前她身邊有菱蓁等人,吃穿用度都有陪嫁侍女替自己打點。她能輕而易舉得到想穿的衣服、想吃的菜品。如今宮人對她的態度不再像舊年一樣謹慎謙卑,菱蓁雲初相繼出宮,日常起居的一切明顯變得粗淡了。

  她很久不做噩夢了,這天夢見她去找周貴妃,周貴妃不在,殿中剎那因為傾倒的燭台引燃了椅披起火。火勢越來越大,她莫名興奮,竟然失去了逃走的欲望。

  她能聽到宮人的哭喊,火勢太大,沒人敢進來。她覺得頭皮一熱,好像是頭髮被點燃。這時有人冒著大火闖進來拉住她,「快走!」

  是周貴妃。

  周貴妃的衣服也被點燃,奮力將她向外拖拽,脫離險境後她小聲問:「為什麼救我?」

  周貴妃道:「我想過了,你知道那麼多餘案舊情,只有一種肯能,你也是局中人。余案已經死了太多人,不能夠再死了。」

  她脫險後看見了蕭繹,蕭繹似固執認為是貴妃欲殺她。她在蕭繹耳邊道:「我等你來救我,你沒出現,是她救了我。」

  蕭繹皺了皺眉,根本不聽她的話,仍然按照自己的意志叫人將周貴妃帶走。她這時明白過來,蕭繹等周貴妃出錯,已經等了很多很多年。

  他的薄情是天與,不是後來日漸養成。

  思卿一下子驚醒了,感覺有貓在蹭她的下頜。原來年邁的狸花貓狸奴正在用頭拱她,思卿摟著狸奴嘆氣。

  第二天,狸奴就死了。

  內侍在在太液池中撈出濕漉漉的一團,狸奴再也不會向她撒嬌了。

  狸奴快十歲了,很少離開內殿,有宮人說看見狸奴被人拋入水中,思卿想查,蕭繹道:「一隻貓而已,何必鬧得雞犬不寧?」

  狸奴不過是一隻貓而已,她也不過是一隻貓而已。

  長兄顧衡的話經常出現在耳邊。

  「沒錯,你現在是中宮。可是思卿,你要想清楚,這一切都是鏡花水月,你除了名位,無所傍身。能給你名位讓你榮華尊崇的人轉瞬就能讓你失去你擁有的一切,你不要被眼前的景象迷了眼睛,沒有人喜歡被挑戰底線。」

  顏陌溦生前也曾對思卿道:「我猜到大概除了太宗元後,國朝沒有哪一位皇后能在皇后位上有你這麼大的權柄。但是你越是如此,就越危險。」

  他們的忠告言猶在耳,一切早已物是人非。

  思卿曾經無意間得知顏陌溦死後蕭繹怨恨顧衡沒有照顧好顏陌溦,卻自始至終不提正是因為蕭繹拒絕給靖國公翻案,才致使顏陌溦被仙居長公主逼死。

  蕭繹是天子,詿誤怎麼會出於今上。明君有道,錯的只有臣下而已。

  而今想來顧衡夫婦說得對,她的一切都是空中樓台鏡花水月,容易得也容易失,她根本無所傍身。

  顧衡的話又說得不對,顧衡認為既然她的一切都仰賴於今上,那麼她就不能違逆她所倚仗的皇權。她嘗試這麼做了,可她越是退讓,她的處境越不如以前。

  當她在西苑瓊宇憑窗遙望時,經常會想自己此生會不會就是這樣在綺繡叢中慢慢老去。這裡衣食無缺,這裡奢靡華貴,如果真是在此地枯萎,她亦不該傷春悲秋。她來到帝京的時候一無所有,所得一切都是命運使然。從鄉野到帝京,她什麼都見過了,也沒什麼遺憾。

  閒暇時她常常回想往事,為什麼她熙寧十四年進宮後宗王對她有敵意?大抵是因為國朝出過一位雷霆手段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是宗室的典守者,支持老敬王對異姓勳爵下手,宗王們尚且對她忌憚如斯。葉秀峰向來與端敬二府不睦,思卿出身葉氏,又與宗王政見相左,諸王豈會容許國朝再出一位與已故太皇太后相似的中宮。

  太皇太后生前,蕭繹仁孝恭敬,內修親親。太皇太后把持朝政多年,期間逼死仁康皇太后,蕭繹亦無計可施。一直到熙寧十四年太皇太后故去,蕭繹才擺脫太皇太后的掣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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