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情報(求月票)
「出什麼事了?」
林秀梅看到他臉上的表情,心底升騰起非常不好的預感。
安靜的夜裡,王乃器凝重地看著她,半響才沉聲說:
「影子!」
「他是誰?」
「徐佑正,邊區保衛部副部長。」
「不可能!」林秀梅勃然色變,反駁的話脫口而出,或許是太過于震驚激動,啪一聲,手中的剪刀掉在了地上她都不自知。
她就是從寶塔山過來的,不但在魯藝培訓過,還參加過保衛處第一期偵查情報幹部特訓班。
徐佑正不僅僅是他的上級,還是她的教官和老師,這樣履歷輝煌兢兢業業的老資格黨員怎麼可能是內奸,是軍統打入內部的走狗。
「沉住氣。」
王乃器低聲呵斥著,小心翼翼將地上的剪刀撿起來,嚴肅道:
「沒什麼不可能,人都是會變的,況且這是美人魚發來的情報,他的情報從來沒出過錯。」
「可是.」林秀梅囁嚅著,不知如何反駁。
「可是什麼?」
「這裡面一定有誤會,老徐是老資格的地下黨,為黨鞠躬盡瘁,我們不能因為一個藏頭露尾的不知身份的美人魚就懷疑自己的同志…
你說人都會變的,美人魚呢?你怎麼證明美人魚沒有變質,你怎麼證明這不是他和軍統謀劃的陰謀詭計?」
「你少給我提什麼老資格的地下黨!」
王乃器也被她這態度和語氣激怒了,尤其她還懷疑美人魚,他低聲喝道:
「張某燾還參加過一大呢,他比首長的資格都老,可他現在呢?還不是背叛了黨,背叛了人民,成了軍統的走狗!」
「這」林秀梅被他嚴肅的神色嚇住了,喘著氣,頓了頓,有些艱難地說:
「可我還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我理解,我也覺得不可置信,但一個合格的情報人員絕不能意氣用氣,應該有冷靜的研判能力。
我們的職責是傳遞情報,而不是否決情報。你可以懷疑質疑,但要相信組織,組織會核實清楚的。
事情在沒有驗證之前,個人不易發表看法,更不能對我們打入敵人內部的同志無端懷疑!」
林秀梅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點了點頭,有些艱難地問:
「還有什麼?」
王乃器的神情依舊嚴肅:「沈之岳也就是沈輝,已回歸軍統,化名孫子超,出任諜參科科長。
現在可以證明就是他向軍統出賣了新四軍的情報,他是第一任影子,這個徐佑正是他的接替者。」
「沈輝?!」林秀梅的眼神一滯,這個人她也認識。
二三十歲的樣子,氣質冷靜沉穩,連續幾年的模範黨員,她還聽過他慷慨激昂的講話。
想不到他也是敵人打入組織內部的內奸,這.還有什麼可以相信的,今晚收到的情報嚴重衝擊著她的認知和價值觀,讓她頭皮發麻,大腦一片昏沉。
「情報工作就是這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王乃器嘆息一聲,又說:「還有件事。」
林秀梅猛地抬起頭,臉色越來越差,她不敢相信也不願再聽到寶塔山還潛伏著敵人的臥底,她覺得自己的心臟受到的衝擊已經夠多了,不想再聽到不好的消息。
「那29名犧牲的同志裡面,有一個叫喬玉坤的是軍統的替死鬼,不是我們的同志。」
「軍統的人?」
「對,戴春風心狠手辣,連自己人都不放過。」
「他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呢?讓喬玉坤伺機打入我們被捕的同志中間,獲取信任收集情報,還是對他們自己人的試探?」林秀梅皺著眉頭,望了望王乃器,又說:
「執行處決任務的是楊進興和張義,戴春風是在測試這兩個人嗎?」
王乃器看著她,心裡一下就明白了,但還是問:
「你想說什麼?」
「我們打入敵人內部的同志提供的情報說,望龍門看守所之前關了軍統局的幾個處長級人物,龔仙方、沈西山、魏大明、張義。
隨後這幾人又被突然釋放,現在戴春風又用這樣的方式測試楊進興和張義,他針對的是誰,還不夠明顯嗎?」
頓了頓,她狐疑地看著王乃器:
「老王,你說實話,這個美人魚到底是不是張義?你到底知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還是你刻意在隱瞞什麼?」
王乃器一愣,表情絲毫看不出真偽:
「我也不知道。」
見她一臉不信,他又補充說:「知道他是誰重要嗎?」
「當然重要,我們需要甄別清楚,他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我只知道他是我們的人,自己人,中國人,這就夠了。」
王乃器深深望著他,嚴肅道:「是誰不重要,只要他知道自己是什麼人,記得心裡的任務使命就夠了,身份反而是他的羈絆,就算我們猜到了,也要當做不知道,這是對他的保護。」
說話間,他嚴肅的表情里,帶著幾分景仰,那是對這位潛伏在敵人心臟中同志的崇敬之情。
接著,他長嘆一聲,結束了這個話題,說:
「現在要做的就是將情報匯報給上級,讓組織研判分析。」
一聽這話,林秀梅瞬間回過神來,拿起床頭的一件棉衣披上就要出門。
「你幹什麼去?」王乃器連忙將她摁住。
「我去送情報。」
「哪有新婚之夜新娘子出門的?」
王乃器勸慰著,「再說了,辦事處明里暗裡都有軍統的特務盯著,你現在可不是公開身份,一旦被他們看見,身份肯定暴露。」
「可」
「可什麼?我說了遇事要冷靜,越是危機時刻,越不能亂了陣腳,著急、憤怒、衝動,只會犯下幼稚的錯誤,讓敵人抓住破綻,一切按照流程來。」
「可是影子就潛伏在我們內臟之中,我能不著急嗎?」
「他又沒長翅膀,還能飛了不成?」王乃器信心滿滿,「要相信組織,如果他真有問題,就跑不了。」
「好吧。」林秀梅長舒一口氣,無奈地聳聳肩,又不服氣地仰頭看著他:
「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這回美人魚傳遞的情報署的是深海的代號。
我懂他的意思,從今天開始,我們就當美人魚不存在,用深海的代號,這樣可以讓敵人摸不著頭腦,另外.」他思忖著,頓了頓,又叮囑:
「你給上面匯報的時候要說明這一點,或許我們可以聯合老家的首長演一齣戲。」
「你是說兵不厭詐?」
林秀梅挑眉看著他,看著這個貌不驚人的「丈夫」,論眼界和水平,還是這位老地工想的更遠更深,不由佩服起來。
「你想怎麼做?」
「這個徐佑正隱藏如此之深,老奸巨猾,自然非等閒之輩。
他所在的部門又如此重要,老家有任何風吹草動,怕是逃不過他的眼睛。
不妨將計就計,直接告訴他在軍統潛伏著一位叫深海的同志,等他成功送出情報,我們再一舉將其拿下,將他的同黨一網打盡,你說戴春風會怎麼樣?」
「疑神疑鬼!先是美人魚,現在又冒出個深海,戴春風怕是徹底睡不著覺了,看誰都是臥底內奸,他查還是不查?只要查,必然人心動盪.」
林秀梅展眉一笑,對老王更加佩服了,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此言誠不欺人。
想了想,她建議說:
「或許可以讓老家給深海杜撰一份詳盡的資料,把他的入黨資格提前一些,就說他是32年就奉命打入軍統特務處時期的臥底,這批人如今可都是軍統的高層。」
「這是給姓戴的心裡扎老刺啊,非要了他的老命不可,驀然回首,身邊還有可以信任的人嗎?」王乃器笑了,拍板說:
「就這樣向上面建議。」
說完這話,他才發現林秀梅異樣地望著自己,不由一愣,笑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開起了玩笑:
「怎麼,才發現咱老王的魅力?」
林秀梅啞然失笑,沉默了一會,服氣地說:
「我現在才明白理論和現實的差距,培訓班上學得再好,不實際體驗一遭,根本不明白這份工作的複雜和驚心動魄。」
王乃器聞言愣了愣,看了看他,什麼話都沒說。
心裡感嘆著,是啊,是夠複雜的,就像地下的暗流,靜謐、曲折、湍急、甚至兇險。
不過,這些讓人精神為之一緊的詞,表面上絕對不能顯露半分。
當然了,這些經驗總結,都是無數犧牲的同志用血和淚的代價換來的。
「好了,睡覺吧。」
收斂好情緒,王乃器擺擺手,將燈盞吹滅,合衣躺到了床上。
林秀梅也重新躺回了床上。
黑暗中,兩人都睜著眼睛,今晚經歷了這麼大的衝擊,更睡不著覺了。
一夜無眠。
天還是魚肚白時,只聽「咯吱」一聲,王乃器家的木門被打開了。
王太太林秀梅挎著一個菜籃子從裡面走了出來,她反身將門帶上,走了。
一個掃地的嬢嬢看著她,打趣道:
「王太太,才結婚就出門買菜啊,你們家老王也不知道疼人。」
「再疼人,也要吃飯啊,再說了他一個大男人抹不開面子,哪懂砍價啊,現在的蔬菜一天一個價。」
正說著,一群主婦們拎著水靈的茭白青菜從菜場回來了,嘰嘰喳喳接話說:
「哎吆,青菜都二十塊了,還要不要我們老百姓活了,一百元法幣以前能買一頭牛,五年前能買一頭豬,現在只能買點蔬菜雞蛋,再這樣下去,日子真沒法過了.」
林秀梅一聽這話,臉上一片焦急,連忙抄著菜籃小碎步走了,一群婦女望著她的背影指指點點。
「哎吆,你說好好一個姑娘怎麼就看上了一個老男人。」
「話不能這麼說,人家老王經營著一家書店呢,是文化人,體面人。」
「呸,文化人值幾個錢,政府裡頭沒有人,一樣是個窮酸鬼。」
「我家要是有個當官的,一樣吃香喝辣.」
這些人的議論林秀梅自然聽不見,此刻她已經趕到了鬧哄哄人頭攢動的農貿市場。
一路挑挑揀揀,討價還價,終於走到了一個賣魚的攤位前。
這裡不僅有活蹦亂跳的鮮魚,還有凍成硬塊的死魚。
攤主是一對頭髮斑駁的老夫妻,看到林秀梅神色微動,熱情洋溢地招攬著:
「姑娘,昨天你賣過咱家魚,不錯吧?今天有新鮮的,要不要來一條大的?老主顧了,我給你便宜點。」
林秀梅有些躊躇,皺眉對比著價格,猶豫了一會,還是指著一條凍成硬塊的小魚:
「就這條吧。」
「好勒。」
男攤主手疾眼快,已經將魚抄起了,過了稱,擱置在案板上,三下五除二,就將魚肢解了,用一個泛黃的荷葉一包:
「剛好五十塊。」
林秀梅點點頭,從兜里掏出一塊手絹,層層剝開,露出一迭整整齊齊的零錢。
她從裡面摸出一張,隨手遞給攤主,神色平靜地將裝魚的荷葉放到菜籃里,施施然又去下一個攤位了。
攤主將錢丟入身邊的鐵盒裡,繼續彎腰抓魚叫賣。
過了半個鐘頭,菜市場的人群漸少,聽到一陣指指點點的聲音,攤主抬頭一看,幾個穿著灰布軍裝的士兵走了過來。
一人腰間配著短槍,一人挑著膽子,裡面裝著蘿蔔大蔥小米,後面還有兩個扛著長槍的士兵,他們衣服的胸前依稀可以看見模糊的「第十八什麼團」的字樣。
熟悉的人都知道,這是紅黨辦事處的人出來採買了。
周圍的人群都好奇地看著議論著指點著,還有兩雙眼睛在暗處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為首的士兵似乎渾然不覺,走到攤位前,看著一個魚兒撲騰濺水的木盆,問:
「老闆,這魚怎麼賣?」
攤主抬眼,笑著說:「這魚新鮮的很,我早上捕的,按斤算,小的三塊,大的五塊。」
士兵微微皺眉,輕輕搖頭:「太貴了,便宜些。」
「哪裡貴了,你們當兵的還差這點錢?」攤主笑著,隨手一指盆里的一條死魚,說:
「這是昨天的,你誠心要,可以給你便宜點。」
邊說邊用手指輕扣魚盆邊緣,一下,兩下,似乎已經迫不及待要抓魚了。
士兵眼神一閃,瞬間恢復如常,猶豫了一會,摸了摸口袋,最終說:
「好吧,就這條。」
攤主得意一笑,稱重剁魚包裹,狡黠一笑:「50元。」
士兵皺了皺眉:「不是說便宜點嗎?怎麼還要五十?」
「你要還是不要吧?都說你們紅黨紀律嚴明,該不會欺負我一個賣魚的老頭吧?」
攤主冷哼一聲,死死盯住他,似乎下一秒他就要喊人了。
士兵嘟囔了一句奸商,不情不願地從兜里掏出一塊銀元。
攤主迫不及待地拿了過來,在手上掂了掂,連忙揣入懷中,從零錢盒裡拿過一張五十元遞了過去。
「給您找零,慢走,歡迎下次再來。」
士兵悶悶不樂地接過錢,抄起魚走了,幾人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人群中兩雙眼睛的主人對視一眼,一人遠遠墜在士兵後面繼續跟了下去,另一人直接來到了賣魚的攤位前。
「先生,您賣」攤主話還沒有說完,眼睛不由一滯,就見來客冷眼盯著他,還撩起了衣襟,露出一把冰冷的短槍。
「拿過來吧!」
「.什麼?」
「剛才客人給你的銀元。」這人冷哼一聲,「現在不給,我就辛苦一趟,今晚去你家裡取。」
攤主深知「去你家裡取」這幾個字的分量和含義,嘆息一聲,老老實實將銀元遞了過去。
見這人猶自不死心的盯著他,他無奈地扯開衣襟,將內兜翻過來給他看,空空如也。
「哼,算你個老東西識相!」這人冷笑一聲,鄭重地收起銀元,走了。
攤主失魂落魄地癱坐下來,默然無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