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來了。』
沿著安德劃出的道路,避開接近海眼中心的種種難關。
只有親身經歷過一遍,赫拉克勒斯才明白,這處大海創傷的真正的危險並不在表面上。
大日殘留的神焰,千萬年來慘死於大海中的生靈殘留的怨念,甚至是邪物扭曲不滅的精神……
所有無法被大海容納的東西都一點點的匯聚到了這裡,化作了海眼的一部分。
當然,也許是因爲這些力量鬆散混亂,也可能是因爲其他的什麼原因,總之在安德的幫助下,它們並沒能突破神力的保護。
於是大英雄安然無恙的來到了海眼中心的空洞,也見到了自己想要見到的人。
就如同傳說記載的那樣,獲罪的神被囚禁在海淵下,鎖鏈捆綁住雙手,神鐵貫穿了他的胸膛。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被縛者,卻說出了本不該說出的話來
終於來了……無論怎麼想,這樣的詞彙都不該出現在這裡纔對。
自決定尋找造物者普羅米修斯的蹤跡開始,到不久前才得知自己是神王之子,赫拉克勒斯都從沒有和別人商量過。
如果說例外……那就只有一個了。
「你認識一個叫『艾文』的人類,是他告訴你我的存在嗎?」
「如果是……還請告訴我,你們讓我來此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沉聲開口,赫拉克勒斯當即想到了那個雅典的博學者。
自己是因他而產生了尋找普羅米修斯的念頭,如果註定有什麼人能預判他的動向,那也只有他最有可能了。
「艾文?」
微微一怔,被縛的神靈聞言好像有些意外。
可只是片刻,普羅米修斯便回過神來。
果然如此……艱難的搖了搖頭,先覺之神看著警惕中又帶有一絲希望的大英雄,緩慢而溫和的說道:「不,孩子,我不認識他。」
「但就在不久之前,確實有人告訴我,有一個生活在謊言中的孩子將會來到這裡,而我又看到了你在海面上戰鬥的英姿。」
「你很勇敢,也很無畏——這些未必是好事,但對於一個年輕人來說,它們的確是優秀的品質……」
「放心,如果你有什麼問題,我都可以告訴你——包括那個與我見面的人,他給了我什麼,又和我說過什麼東西。」
「無論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一一告訴你。」
「……爲什麼?」
默然無語,甚至有幾分不真實感。
這一刻,赫拉克勒斯確定,他天生的直感告訴他,這位古老的神靈是真的沒有騙他。
沒有試圖編造謊言,又或者爲隱瞞賦予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像之前遇到的每一個自己詢問的對象那樣,讓別人猜測他們的想法。
於是下意識開口,大英雄不由問道。
「大概是因爲我已經犯過一次相同的錯誤了吧——我的錯誤告訴我,隱瞞只會帶來猜忌,而猜忌將會帶來紛爭。」
「它會讓貪婪的人忘卻風險,讓謹慎的人失去機會。」
「與其讓人們在猜測中走上錯誤的方向,不如一開始就告訴他們殘酷的真實。」
「青銅時代的毀滅,正源自於此。」
「如果早就知道自己的渺小,恐懼或許比傲慢更接近生存。」
嘩啦啦——
大概是短時間內說的話太多了,普羅米修斯微微喘息,連帶著手腕上的鎖鏈微微作響。
回過神來,赫拉克勒斯纔想起此刻對方的狀態。
他上前一步,鄭重的說道:
「不管如何,普羅米修斯殿下,不管您能不能解答我的疑惑。」
「我相信你的品德,並且願意幫助你從這處囚牢脫困。」
「我不知道盜取天火到底是不是罪孽,但包括我在內,如今生活在世上的每一個人類都不應以此作爲攻擊你的理由。」
「你已經在這裡待的夠久了……而今天,就是你被釋放出來的日子。」
大步走進普羅米修斯的身周,赫拉克勒斯本以爲會遇到什麼阻礙,可讓他沒想到的是,自己很輕易就接近了被囚禁的神靈。
雙手握向普羅米修斯胸口的鐵釘,強大的力量隨著胸腔的起伏流動。
方纔一直沉默的安德也將神力覆蓋在他的身上,這一刻,前所未有的強大感在赫拉克勒斯的心中升起。
「一顆釘子……擋不住我。
「——起!」
一聲大喝,仿若力拔山兮的霸主。
也許是意志的作用,也許是血脈真的強大。
當神力被加持在身上,這一刻的赫拉克勒斯似乎真有了幾分可與神王角力的風範。
應聲而動,普羅米修斯胸口的鐵釘發出嗡鳴,在造物者的胸腔輕微的顫動。
哪怕是原本準備出聲阻止,此刻普羅米修斯也有幾分驚愕。
難以置信……這枚神釘作爲神王意志的體現,可不是這樣簡單就能拔出來的。
除了一開始的晃動,無論赫拉克勒斯再怎麼用力,它依舊紋絲不動,絲毫沒有被拔出的可能。
但縱使如此,能讓它發生這樣的變化,也依舊非同凡響。
畢竟雖然這根鐵釘被鑄造的時候,宙斯還不是踏入偉大神力的神王。
可王權的力量沒有侷限,君王舊日下達的指令,同樣會隨著日後的強大而變得超凡。
在這種情況下,赫拉克勒斯能夠將它動搖,依靠的絕對不僅僅是『力量』,而是某種『宿命』的體現。
他或許本就註定能在某些地方勝過宙斯,只是連他自己都還不知道而已。
「咳咳……好了,別白費力氣了。」
「神王的懲戒不是那麼容易解開的,真正困住我的,也從來不是這一枚釘子。」
「它只是一個象徵,一個媒介。」
「我可以擺脫它,但只要神王的力量還在,這裡就必須有一個因宙斯的意志而到來的人,被永遠捆縛在這處深淵。」
輕咳幾聲,朦朧的光暈從普羅米修斯的身上散發而出。
原本震動的鐵釘當即恢復了原狀,而赫拉克勒斯也被從上面彈開。
大英雄或許不知道,就在他剛剛動手的時候,整座東海海眼處的海水突然間掀起驚濤駭浪。
猶如巨神從天空垂手,試圖挽起這一捧汪洋。
宙斯的王權之力也不是無窮無盡的,他用來困鎖普羅米修斯的力量,剛好就是他名義上已經不再管轄的大海。
它與這枚鐵釘融爲了一體,成爲了神王『鎮海』的象徵。
從此鎮壓先天神靈的罪孽與平息海眼暴動的功勞巧妙的達成了一個均點,讓宙斯再也不需要爲此而頭疼。
「你——你的力量?」
普羅米修斯身前,被柔和的反震之力下倒退數步,赫拉克勒斯眼底一變。
就在剛剛,普羅米修斯幾乎是輕描淡寫的便將他與那勾連大海的神釘分開。
同樣是神力,他的似乎要比安德所具備的強大不止一籌。
而注意到了赫拉克勒斯的疑惑,先覺者笑著解釋道:
「不是隻有祈禱纔會誕生信仰的……孩子,如果你是神靈,如果你的事蹟能夠流傳出去,那單憑你一路到此的歷程,就是你獲取信仰最好的依仗。」
「好了,現在,讓我把本應該屬於你的東西交給你吧。」
身軀一震,隨即在赫拉克勒斯的注視下,先覺者的身體突然二分。
一個完全由神力構成的身體留在了那裡,而普羅米修斯真實的身軀卻從那裡離開了。
看著這與自己預想中完全不同的一幕,赫拉克勒斯再一次爲之愕然。
而坐在他的肩頭,小巧的木偶突然開口了。
「這是……真是沒想到啊。」
「哪怕被囚禁在這裡,你居然依然近乎走到了強大神力的領域。」
「呵,難怪青銅人類要被毀滅……如果他們如同這一代人類一樣綿延繁衍,擴散到整個大陸,那你的力量恐怕足以讓那時的宙斯都感到心驚了」
青銅時代的神王還沒有走出那一步,假使普羅米修斯沒有被囚禁在這裡,而青銅時代也沒有被覆滅,屆時的先覺者或許的確有資格威脅到宙斯的地位。
所以哪怕動作粗糙且刻意了不少,彼時的諸神也毫不留情的處理了他。
「這位是?」
身軀從鐵鏈與神鐵上脫離開來,普羅米修斯並不能長久維持這種狀態。
甚至對他而言,被捆縛在神鐵上的消耗也許還要輕一點。
畢竟此刻的他等於同時在用力量欺騙神鐵的感應與承擔海眼的重量,神力每分每秒都在流逝。
相比之下,之前的狀態雖然不停的在滴落神血,但對泰坦神靈的軀體來說,哪怕普羅米修斯的身軀並不強大,也足以應付這種不大的損傷。
「我是誰……青銅時代的造物者啊,我想問你,你還記得安德嗎?」
微微擡首,木偶的臉上面無表情,它本來也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然而下一刻,普羅米修斯的反應卻讓他怔愣當場。
「安德……如果你說的是我記憶裡的安德,確實有一個。」
思索了一陣,普羅米修斯緩緩道:
「那是第三批誕生的青銅人類,他被賦予了善良、謙遜與正直的靈魂。」
「怎麼,莫非他還活著嗎?」
「……」
「不,他死了,死於善良,謙遜與正直。」
「我之所以來問你……也只是想看一看,傳說中的盜火者記得他每一個造物的名字,到底是不是真實的。」
答案當然是真的,畢竟結果就在眼前。
從沒有當過一日『祭司』,也沒有被那些受造物者青睞的聰慧者們如何看重,最終卻因爲祭司們愚蠢的行爲而和青銅時代的生靈們一同迎接死亡,甚至還倒在了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中。
之前,安德對此其實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麼無所謂,不過現在,他的疑惑之一解開了。
「我沒有問題了,不過他還有。」
聲音僵硬,木偶的語氣沒有起伏。
「我們來這裡尋你,主要就是想要了解一些關於靈界深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