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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0章 算帳

2025-01-01 12:38:04 作者: 鸚鵡咬舌
  第580章 算帳

  姜銀兒轉身輕輕關上門,舊里有一種年月釀出的安靜,姜銀兒在裴液身旁端正坐好,剛好矮他半個頭。

  「好多信啊。」少女望著桌上,小聲道。

  「是啊,都是博望州寄來的。」裴液笑道,「那封是奉懷的常縣令,這封是幼時武館裡的師傅……」

  姜銀兒探頭看去,那封信上頗有幾長段說於裴液的武學之理,指指點點、頭頭是道的樣子,少女不敢輕慢:「世兄,這位師傅是哪位高人?」

  「什麼高人,四十老幾的三生。」裴液笑道,「我現在一拳就給他撂倒。」

  姜銀兒微微瞪眼,她在道家師門的長幼有序、禮節分明中長大,但這時聽得這不敬之言也不敢指說這位世兄,只替他在心中向那位黃師傅賠了個不是。

  「原來世兄有這麼多人掛念。」姜銀兒有些羨慕,「我才只收了三封信呢。」

  「哦?哪三封?」

  「一封是師父,一封是師兄師姐,一封是澧水城裡一起聽戲的朋友。」姜銀兒歷歷數道。

  「聽戲朋友男的女的?」

  姜銀兒微怔:「……是好幾人,兩位公子,兩位小姐。」

  「唔。」裴液不大在意地點了點頭。

  「……」

  「……」

  姜銀兒看著他,裴液沒忍住笑了下:「看我幹什麼?」

  姜銀兒也笑:「世兄老是忽然說很奇怪的話。」

  「我逗你的嘛。」裴液道,拆開手中青色的信封。

  「這封信好漂亮啊。」姜銀兒道。

  李縹青的信確實是一眼可辨的那種,用紙用墨都很精細,紙色泛青,裡面還隱約著花印,正合少女輕靈銳麗的筆跡。

  「我也會做這種嵌花紙,」姜銀兒在旁邊小聲道,「把薄而小的花在製紙時摻入,晾乾後就能留下花印子了。」

  裴液微怔,他倒不知道縹青也會這種手藝,她也沒向他提起過,不過說起來他們相處時間實在短暫,他也確實不曾登上那座她長大的玉翡山。

  「不過這種紙容易做壞,產出頗少,我用的很珍惜。」姜銀兒認真道,「這位朋友肯拿來給世兄寄信,一定是很珍重和世兄的情誼。」

  「……」裴液頓了下,「這是李縹青寄給我的。」

  「啊……」

  裴液笑了下,就此拆開,垂眸看去。

  春花上獨特的輕靈筆跡,映著那份獨有的明朗活潑。

  「裴少俠,暌違甚久,見字如晤了。

  屈忻做事也太磨蹭,念及此信送到你那邊,應當也到了年關,便先祝你吉祥如意,身體康健。

  少讓她在你身上縫縫補補了。

  多謝你寄回來的玉翡劍理及珍貴批註,我和師父正在仔細研讀。翠羽劍門從絕境中一路走來,如今又重續【飛羽仙】傳承,一直都是頗受裴大少俠照顧了,如今玉翡已探出博望,明年春時將在周圍五州招收弟子,以後玉翡山在隴地做了大哥,一定給裴少俠發塊副門主的牌子。」

  姜銀兒「噗嗤」笑了一下。

  裴液轉過頭看她一眼,少女臉一紅,連忙轉頭正過了視線。


  「要你坐這裡,又沒許你偷看。」

  「對不起。」

  裴液轉回視線,繼續看去。

  「師父很高興你的掛念,要我給你報喜隱憂,但他身體確實已枯竭了,能看到《飛羽仙》重現人間已圓夙願,『死生自然理,消散何繽紛』,希望今年我尚能陪他再過一個年吧。

  博望這邊情況都好,奉懷我也在照看,唯獨接觸多了,天山倒令我有些不解。我漸知他們近年有入世之準備,願意在少隴支持玉翡復興,然而他們對玉翡的掌控欲望卻很淡,也不嘗試施加什麼影響,問石姑娘也只是笑而不語,只說天山現在『門內為重,視野在高』,也不知勾勒的是什麼棋盤。

  我聽屈忻說,你在神京又出了回大風頭,和顏非卿在西池上雙劍挑了神京第一大幫,那位國報上的崔家明珠都為你寫了劍評,屈忻還背給我聽了,張鼎運偏擔心你呆頭呆腦在神京混不開,我早和他說越大的場面你才越威風,現下知道誰是最懂裴少俠的人了。

  望你在神京多多結識朋友,有空時勿忘和老朋友李縹青通兩封信件,我早知裴少俠遲早是天下揚名的劍客,可別令什麼心事雜物絆住了腳步。

  明年春月或能相見,盼望重會。

  舊友縹青摯筆。」

  裴液怔然看了一會兒,既覺微笑慰暖,又莫名生些悵然,他也不知自己期待從這信里讀到些什麼,發著呆將信紙在手上轉了兩圈,好像看到秋末那位少女在雨窗前寫下這些語調輕鬆的文字,然後把它寄給千里之外的故人。旁邊兩手置膝、端正前視的姜銀兒這時小聲道:「世兄,我可以轉頭了嗎?」

  少女臉色板正,一動不動地望著前方。

  「……誰不讓你轉頭了。」裴液好笑,「你自己偷看。」

  姜銀兒歉然:「我是不小心的。」

  然後她投去一眼,忽然注意道:「世兄,這封信背面還有行字。」

  裴液一怔,翻轉過來,確實真有一行潦草一些筆跡,像是後補的:

  「另:我已幫你付了欠屈忻的醫費,又先墊了七十兩銀給她,按她的報價是能救你三條命,你萬一又受傷了儘管找她。」

  「……」

  「……世兄,縹青姐姐寫的什麼?」姜銀兒有些茫然地看著裴液沉默站起,披起暖氅往外走去。

  「屈忻的死期。」

  ……

  除夕夜在滿城爆竹與萬家燈火中飄然而過,翌日一早,相宅里才真正開始熱鬧起來,守歲罷了的人們開始走親串巷了,大人們自有隊伍,小輩們聚成一團,也有自己的去處。

  潔白的雪依然在飄,天空陰色卻少了許多,明亮的清晨剛一到來,宅門就被敲響,一個上午,熟識的面孔們就陸陸續續地踏入這座宅門。

  元照、狄九、李鳴秋這種徑直被許綽迎進內院的不必多說,剩下的年輕人中,長孫玦一早便穿得暖暖地跑過來,顯然越發不愛著家;商浪則在晚些時候到,一身利落的武服,眸光精湛,只是衣服看起來不大新,有失將門公子的體面;謝穿堂來時則帶著張飄絮,很端正認真地拜謁了這位「桐君」,身後的張飄絮在這麼多陌生人中有些僵硬的樣子,只是沉默中又不停往許綽院子裡探頭看。

  爆竹在院中不時響起,伴著長孫玦的笑聲,牆角處,屈忻被逼得貼牆而立,冷淡的臉抬起來看著天,仿佛那裡面有無窮樂趣。


  「我什麼時候還欠你醫費?啊?說話!」崔照夜幫腔幫得口乾了,姜銀兒勸得累了,少年依然保持著永不熄滅的憤怒,「上次你離京時我專拿了麟血酒抵給你,你還找了我二十兩呢!」

  「那時候咱們錢就結清了,你竟然又去找縹青付什麼我欠的醫費,豈有你這樣赤裸裸的欺詐!」

  「沒想到……」屈忻平淡望著天。

  「沒想到什麼?」

  「沒想到李縹青竟然在背面寫淡筆。」屈忻若有所思。

  「這是她寫不寫淡筆的事兒嗎?!」裴液瞪著她,「中間瞞,兩頭吃!你什么小藥君,你純純是小藥販!」

  屈忻數著落向眼睛的雪花。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屈忻回正頭:「我說了,這個是你擅自離開少隴醫樓後,給你多留置了三天頂閣的花費……」

  「還我!」裴液伸手。

  屈忻頓了一下,取了二十一兩給他。

  「你跟縹青說的是二十一兩?」

  屈忻默然片刻,又取了九兩給他。

  裴液掂著手裡沉甸甸的重量,冷哼一聲。

  這時圍觀偷笑的齊昭華邢梔等人旁走來了一道猶豫又凝重的腳步,靜靜地立在了幾人身後。

  「還有呢。」裴液道,「誰讓你提前收我醫費了,我要不是在信里讀到,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告訴我?」

  「怎麼會呢。」屈忻冷靜道,「這個是保險金。」

  「……什麼保險金?」

  「就是萬一有一天你重傷要死了,錢也花完了,我就會用這三次機會救你的。」屈忻認真看著他道,「以免我不得不見死不救。」

  裴液沉默了半天,才明白過來,也就是說在自己以後治傷還是要花錢……直到把錢花光,她才動用這七十兩。

  裴液指著她的鼻子,不計較這個了:「我問你,咱們在少隴說的我一條命二十兩,三條命,你怎麼要縹青七十兩?」

  「我覺得你現在命越來越貴了,就漲了三兩,現價二十三兩。」

  「那還有一兩呢?」

  「……不好找,湊個整。」

  「還我。」

  屈忻取了一兩遞給他。

  裴液這才一把奪過,斜睨了她一眼,決心以後以十二分的警惕盯著這看起來無欲無情的少女。

  然後他回過身,男子挺拔的身影立在他面前——商浪笑著看他,有些期待和高興的樣子。

  「商兄,怎麼也圍在這裡?」裴液笑道。

  商浪也不太清楚自己怎麼在這裡,本來倚在牆邊和謝穿堂談論禁軍和府衙的神京治安,耳朵卻忽然捕捉到了什麼「還錢」「二十兩」之類的字眼,腳下意識就邁動了。

  商浪把住他手臂,臉色很有些慚愧:「真是誤會裴少俠了,我剛聽謝捕官說你錢被偷了用了,帳要不回來,現下又見泰山藥廬壓你銀錢。想來你幾回重傷,錢難免都花在療愈上,我卻還以為……唉,還以為你是故意拖欠銀錢。」

  「商兄,咱們在奉懷相遇,生死之中見證的品格,你焉能如此疑我?」裴液也把臂笑,「你瞧,我這不就把錢湊齊了嗎?」


  「是極是極,甚好!」商浪分明大他兩歲,高興起來也像個大男孩。

  裴液跟他聊著,把手上的銀子仔細數好,這邊要到了三十一兩,他自己又從腰包里湊了湊,整出來十九兩,商浪精神煥發地看著他的動作。

  「新年不留舊帳!」裴液含笑舒展了下身體,往前走了兩步。

  商浪和他把著臂,忍不住笑指道:「加上那枚一兩,就正好——」

  裴液再前行一步,將兩股銀子合在一處,共五十兩,交在了齊昭華手裡。

  「……」

  「齊姑娘,你既然不要利息,五十兩銀一概還清了。」

  齊昭華笑笑:「李掌門這般苦心接濟,我只好暫褪裴少俠債主之殊榮了。」

  「哈哈。」裴液笑了兩聲,卻是偏頭向身旁道,「商兄,怎麼你也知道我借了齊居士的銀子。」

  「……」

  商浪沉默了一會兒:「裴液,我也不要利息。」

  「……」

  「……」

  相宅,牆邊,裴液和商浪並排倚牆而坐,一同安靜地望著飄落的雪。

  「啊,是哦。」裴液撓了撓頭,「我原來還欠你二十兩呢。」

  商浪幽冷地看了他一眼。

  「因為,商兄你那時候大手一揮,弄得很瀟灑嘛。」裴液蹙眉道,「說什麼『我這兒兜里應該還剩二十左右,你且拿去用吧』,而且這個錢我在州城待了十幾天就花完了,後面就弄忘了……」

  「那你還不還吧。」

  「還,我肯定還啊!」裴液皺著眉,掏著腰包,「但是現在……嘖……」

  兩人又同時沉默。

  「誒,對了!」裴液忽然一拍膝蓋。

  商浪眸光微亮,看向他。

  裴液沉默一下:「商兄,這二十兩,我未必不能還你,甚至還要大大超出……卻要看你有沒有膽量了。」

  商浪微微警惕地看著他:「你要幹什麼?」

  「什麼幹什麼?」裴液斜他一眼,「你莫想歪——是這樣,你稍等。」

  他站起身,回屋取了一柄青色的長劍回來,坐在商浪身邊,抽刃使他一觀,只見明亮如水的劍身上,卻破了一個缺口。

  「商兄,此劍是我博望金秋之魁的獎賞,更是縹青挑給我的,可它卻叫人打壞了——你說要修好這柄劍,需作價幾何?」

  商浪微微蹙眉,取來細觀:「……【東海劍爐】丙下之劍,售價往往在百八十兩,這柄尤其質實精細,恐怕在一百往上……雖只碎了一片,整面劍身結構卻都壞了,要修的話,鋼料錢不大貴,但鑄劍師細解此劍,最後修如原樣卻是頗費技藝……我意總花費在三十兩往上。」

  「那便是了。」裴液認真道,「有人打壞了我這柄劍,正需賠付,我還沒尋他要——你放心,他有的是錢,現下我把這債主身份給你,你拿劍去要,要到多少盡皆歸你。」

  「……這怎麼好意思。」商浪摸著後腦勺接過來,不太敢置信的樣子。

  「行不行?」

  「……行啊。」商浪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強調道,「他可得還你三十兩往上呢。」

  「沒事兒。」裴液揮揮手道,「你滿意就行。反正,那個你不是禁軍嗎,離得近,也方便。」

  商浪微微茫然:「禁軍怎麼就方便……這人是誰?怎麼弄壞了你的劍?」

  「就是賭劍權那天嘛,我就用的這柄劍。」裴液語氣尋常道,「我倒也不知道他叫什麼,但反正是在大明宮裡當皇帝的……你去要就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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