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踏踏——
草葉上的露珠震落下來,帶著蹄鐵的戰馬奔涌過草叢,仲夏之時的獵物最是肥美、多樣,各種從冬眠中醒來的猛獸經過春日的休養與捕獵恢復了肥膘,被獵手視為上好的獵物,而那些擅長奔跑的草食動物更是受青睞,尤其名為鹿的生物,尤其為這裡狩獵之人喜愛。
戰馬帶起勁風,騎在馬背的騎士相互看了一眼,打個手勢,隨即一左一右逼向前方奔跑跳躍的雄鹿,那一雙鹿角如枯枝般向上延伸分叉,粗壯卻又優雅,跑動之間,猶如大樹的虬枝在風中搖曳,看起來甚是壯觀。
嗡——
弓弦在空中震動,箭矢帶著破空聲扎入血肉,還在奔跑的雄鹿叫了一聲摔倒地面,身體帶著慣性向前滑動一段距離停下,尚未完全咽氣的鹿在喘息著,腹部一股一股,雙眼附近的皮毛慢慢濕潤起來。
得得得——
馬蹄放緩走近,騎在馬上的耶律延禧一身華貴的甲冑,手中硬弓纏著金絲,居高臨下的看著這頭倒地的雄鹿,微微自得的一笑,抽箭拉弓,向下對準鹿眼。
嗖——
「陛下好箭法!」
喝采的聲音在馬蹄聲減弱中傳了過來,蕭奉先、蕭得里底兩人近前勒住馬匹,齊齊拱手:「陛下今日第一次開弓就獵得如此雄鹿,當真是好彩頭。」
「是極,觀其角,左右對稱,枝杈繁密,鹿身健碩,毛色光潤,此乃上佳之物。陛下方才一箭正中要害,可謂神射。此等雄鹿,寓意王朝昌盛,氣象萬千,實為吉兆,想來我大遼不日就要大興。」
「哈哈哈哈——」耶律延禧仰頭一陣大笑,擺擺手:「二位愛卿莫要如此恭維,朕適才不過小試身手,這南部獵場多猛獸,朕今日甚想獵一豹子。」
「陛下洪福齊天,定能心想事成。」蕭奉先奉承一句,抬頭看看天色:「只是現在這個時辰陛下該是準備用午膳了,不若用完膳食再讓侍衛去尋找豹子,到時臣等也可一觀陛下雄姿。」
「也好。」耶律延禧點點頭,隨即一指這雄鹿:「那今日就燒這雄鹿來吃好了,二位愛卿同享這狩獵的樂趣。」
「多謝陛下。」
「陛下洪恩,此等美味經陛下之神射,更顯其珍。」
耶律延禧指指兩人大笑,喚來侍衛將這鹿拖下去剝皮洗淨,鹿頭卻是要保存好,他還等著回頭給其他人展示一番讓其看看這等難得一見的雄鹿之角。
不久之後鹿肉已架在火上,香氣漸濃,隨風飄散開來,耶律延禧拔出一把鑲著寶石的尖刀,對著烤的焦黃的大腿向下一划。
……
噗——
橫刀從腹部拔出,湯二虎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朝旁邊吐了口唾沫:「入娘的,上京這邊當真是什麼亡八都有,老子難得發次善心讓你這廝回家保條小命,非要自尋死路往這邊湊,真是閻王難勸該死的鬼,偏要自個兒找個死法。」,順手挑起一塊布條擦了擦刀鋒:「下輩子記得聽勸。」
「統領,處理乾淨了。」身後提著橫刀的三名斥候走過來,腳邊是五名倒在血泊中的屍體。
「拖去一邊藏好。」湯二虎揮了下手,隨即走去一邊戰馬處翻身上去,看向遠處巨大的城池:「該是回去稟報安北將軍了,上京這邊毫無防備。」
三名斥候連忙動手將屍體拖去一邊樹林中找來枝葉蓋好,隨後上馬,四人呼喝一聲,戰馬敲響地面,向著北邊快速的跑去。
杜壆本是將自己當做一路偏師,並未做過多強攻臨潢府的準備,偏偏他這一路西進的順利,竟是先呂布一步殺到上京城附近,如今多少有些棘手的感覺,沒法子之下只是先在四方將斥候派的充足以防自己這邊泄了行藏,他自己率著大軍藏身永安山籬附近,孫安、馬靈的步軍在做著簡易的木梯。
據樹砍木的聲音不絕於耳,杜壆踩著到小腿的草叢四處看看感嘆一聲:「還是應該帶些攻城器械過來……」
「恐是不易。」袁朗皺皺眉頭,赤紅的臉上寫出一個愁字:「咱們本就是長途奔襲,哪裡料到這邊的情況,我還以為咱們要在寧州打個混天黑地的,哪裡料到那邊竟是降了。」
「先等等看是何情況吧。」孫安用馬鞭敲著手心:「若是不行就先在城外和上京的遼軍打上一場,拖住他們的主力,再派斥候南下尋找大王讓其快些北上。」
「我已經派令騎去尋大王了。」握著馬鞭,杜壆背著手走在最前,視線中,馬步兩軍的士卒動作麻利的將一架木梯紮好:「現在倒是希望遼人仍是些沒骨氣的東西,直接開門投降。」
「……畢竟是上京。」
完顏婁室的聲音淡淡飄來,引得幾個騎兵大將齊齊嘆息一聲。
「是啊,畢竟是上京。」
不久,有斥候奔入林中。
……
臨潢府。
日光傾瀉,站在城門處的軍將身上反射著金屬的光彩,擦拭的一塵不染的鐵甲看起來如同鑄銀般熠熠生輝,甲冑的每一塊鱗片在陽光下閃爍,仿佛帶著無聲的威嚴與肅殺。
出入城的百姓不時看一眼那站在陽光下的人,面上帶著一絲說不出的神情,自從皇帝回上京起,門口這些當值的軍將就都是這幅打扮,只是聽說這些當兵的都是自己掏腰包買的甲冑,一套甲千貫到萬貫不等,也不知賣出了多少去,只記得有段時間城內不少契丹人挺憤慨的。
皇帝應該是撈了不少錢……
這甲這般明亮,應是最貴的那種吧。
心中嘀咕著有的沒的,這些百姓儘管頻頻去看那錚亮的鎧甲,卻也沒人敢一直盯著看,都是殺人不眨眼的貨色,萬一將人看惱了被他們殺了,上哪說理去?
天慶四年敗給金軍時,那些潰兵在上京城裡做的好事他們還沒忘記呢。
馬蹄聲在後方得得得的響起,不少人好奇的轉過頭去顧看,就見一匹有些消瘦的戰馬正快速跑來,似是不知奔跑了多少時間,這馬嘴邊泛起白沫,上面伏著一個人影,正虛弱的隨著戰馬顛簸而起伏,看著城門的一刻露出欣喜的笑容。
「站住!幹什麼的!」
那守門的將官向前一步,高聲大喝,一邊將彎刀抽出指向來騎。
馬上的身影掙扎著撐起身子,戰馬減緩了前進的步伐,上面的身影說了些什麼,那將官沒聽到,剛想喝罵,那馬吐出一口白沫,一下子摔倒地上,萬幸這馬沒了體力,幾乎是在走的狀態下跌倒,就是馬上的人倒霉了些。
一張大臉先磕在地上,向前滑了兩尺多遠,呲牙咧嘴抬起頭時,半張臉都是在地面擦出的血。
「俺說……俺是駙馬蕭昱,快些上報,永州太守投賊,已經失守,齊賊兵馬不日將至!」
那將官怔在那裡。
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蕭昱一下子站起身,一把抓住他肩膀,整個人貼近他,口沫橫飛的開罵:「該死,你個呆鳥在磨蹭個甚,沒聽著俺和你說的嗎?齊軍兵鋒已至永州,現在隨時能來!」 劇烈的喘息兩聲,蕭昱腿腳一軟,連忙勾著這人肩膀。
這將也下意識的伸手扶他,耳中聽著身前之人腹部一陣咕嚕嚕的響動,張張口不知該說什麼,蕭昱倒是掙扎著站起:「快,帶俺去找撻不野留守。」
「哦……哦!」這人反應過來連忙點頭,一把撐起蕭昱連忙向城裡就走。
這人自己說的要找留守大人,遮莫應該不是細作或騙子吧。
……
永安山左近。
湯二虎等出去的斥候恭敬站在杜壆等人身前,耳中聽著這些領軍將領的輕聲議論。
「沒有警戒……」
「會不會是咱們動作太快了,上京這邊還沒反應過來。」
「不能夠,從打下長春州到今日有多少時日了,反應再慢也該堅壁清野了,何至於還有百姓在外邊走動。」
「莫不成是陷阱?」
天光從樹葉的間隙照在杜壆的側臉上,斑駁的光影看起來有幾分陰晴不定,這長大的壯漢思忖一會兒,揮下手:「莫要吵了。」
聲音為之一靜,袁朗、完顏婁室、孫安幾人瞬間安靜下來。
「觀長春州、寧州之事,這些遼國的官兒都向臨潢府求援過,只是不知為何沒有聲息。」杜壆持著馬鞭的手狠狠一拍樹幹:「既然遼人自己不管不顧,那這臨潢府如此反應多半也不會是假的。」
視線掃視過一眾將領的面部:「這是個機會!」
孫安、馬靈等人面色激動。
身形走動,杜壆的聲音在這林中響起:「傳令,兵馬集合直接殺向臨潢府,人銜枚,馬摘鈴,放倒旗幟,給遼人皇帝一個驚喜!」
一道道命令傳遞下去,周圍成千上萬的身影動了起來,朝著豎立起來的旗幟匯聚,只能聽見沙沙的腳步聲響。
響箭在空中發出一聲尖嘯,打起的旌旗瞬間被收起,兵馬在將官的帶領下向前蜂擁而出,臨潢府以北,永安山山腳下,眼下整個天下經歷勝仗最多的軍隊猶如墨色的海潮向著南邊席捲過去。
而那邊的城池如同死水中的沙堡,依然歲月靜好。
……
天光落下屋頂磚瓦。
上京留守耶律撻不野四十有餘,一頭髡髮只留著耳邊到腦後一圈,有人通報蕭昱來時,他正在與主管臨潢兵馬的殿直盧彥倫說著城內事宜。
「……蕭昱?他竟然能回來?」撻不野驚訝抬頭看眼盧彥倫,見這漢人殿直也是面色一變,隨即一揮手:「快讓他進來。」
早已等候的蕭昱得到通報,被外面的侍衛扶著走進門內,原本對前方戰事不甚明了的兩人看著他這幅狼狽像,頓時大驚起身:「駙馬如何這般模樣?得重大帥莫不是敗了?」
「你等不知?」蕭昱微微睜大雙眼,有氣無力的身子陡然有了力量一般站直。
耶律撻不野與盧彥倫面面相覷,隨後有些驚慌的看著他:「該知道甚?」
蓬頭垢臉的身形搖晃一下,忍著腹中飢餓,蕭昱看著兩人語速飛快:「大軍在數日前就已經敗了,齊軍已經攻克徽州龍化州永州如今兵鋒直指上京,你等不知?樞密院沒收到大帥求援文書?」
「哪裡來的求援文書!樞密院風平浪靜一點兒聲息都沒。」耶律撻不野忍不住往前一步,砰的一聲撞了下桌角,臉上一抽,捂著腰垮開口:「你說的真的?」
「俺騙你做甚!」蕭昱忍不住皺起眉頭,身子上前一步,卻是過於虛弱膝蓋一軟就要跪地上,盧彥倫反應快,上前一把抓住他,頓時覺得一陣酸味沖鼻。
「右領衛大將軍李集、西北路招討司瓊妖納延、太真駙馬等人盡數戰死,耶律大帥不知所蹤,蕭干太師與耶律祥穩也敗退不知去往何處,這些事前方軍州都知,是以戰後全都開城門投降齊軍,怎地就上京毫無所聞。」
深深喘口氣,蕭昱想起什麼一般開口:「聖上呢?」
耶律撻不野與盧彥倫眼角一抽,後者輕聲開口:「尚在獵場。」
「……都這等時候了。」
盧彥倫就當沒聽著,覺得蕭昱一直站不穩,乾脆用力扶著他去一旁坐下,耶律撻不野看他虛弱的樣子,吩咐人找些吃喝的東西過來。
「這事情就莫要再討論了,如今樞密院是蕭得里底掌控,這廝……當真是禍國殃民之輩。」口中說了一句,看向盧彥倫:「盧殿直,還請召集兵馬,快些在南門處布防,本留守即刻派人通知聖上。」
盧彥倫點點頭:「末將這就調集兵馬。」
轉身就出了留守司,只留下蕭昱與耶律撻不野在屋內神色陰晴不定。
今日總是能吃上飯吧……
某駙馬心想。
……
展翅翱翔的蒼鷹飛過青空發出一聲鷹啼。
仰頭的士兵收回目光,百無聊賴的看向城外,每日間一成不變景色看起來甚是……
腦海中的念頭止住,視線的遠方有一條黑線出現,士卒努力向前探了探身子,騎著戰馬的身影躍入眼帘。
「哪裡的兵馬?」(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