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對不起，我要為我先前對北川老師的失禮道歉
「真的嗎？！」
明知道夢子不可能在這種事上騙自己，北川秀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嘴。
他抱住夢子的手都不由得放鬆了一些，生怕傷害到未來的寶媽和肚子裡的小傢伙。
夢子紅著臉微微點頭，將小腦袋輕輕倚在他的肩膀上：「是真的哦，秀君。我特意測了好幾次呢。」
「太好了！」北川秀喜上眉梢，在夢子的臉蛋上吧唧了一口，隨後又正色道，「我明天就帶你去東大附屬醫院做一套全面的檢查，還有，工作上的事就先放一放吧！對了，還有叔叔阿姨那邊，是你打電話通知，還是我來？」
「我都聽你的，秀君~」夢子小鳥依人，糯糯的說道。
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原因，這段時間剛培養起來的一點女強人性格又磨滅了。
現在的夢子連自己都能感覺到，自己的說話聲音、腔調，還有言行舉止都軟妹化了。
「嗯！那就全交給我吧！你安心的在家裡養胎！」雖說兩世為人，但北川秀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開心之餘，他也很快認真了起來。
好不容易在新的人生中事業有成，家庭即將美滿，他得肩負起好丈夫、好父親的職責啊！
原本他還覺得97年的上半年會相對清閒一點，只要寫點小說，關注下金融危機即可，現在看，可能會出乎意料的忙碌呢。
另外，雖然嘴上沒對夢子說，但北川秀心裡已經偷偷把後續一系列的事情都安排起來了。
正正經經的求婚儀式、新房和婚禮婚慶的籌辦、婚後蜜月生活的規劃、兩夫妻未來人生的安排等等。
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必須有條不紊的快速落實下來，這樣也能讓夢子的心裡踏實一些。
畢竟日本是一個非常神奇的國度。
日本人的戀愛觀十分開放，但婚姻觀異常保守，女人一旦結婚，極有可能放棄事業和學業，全職當個家庭主婦。
這樣孤注一擲的行為，會給這類傳統婚姻觀的日本女人帶來極大的心理負擔。
要是結婚前還未婚先孕了，安全感會更加匱乏。
小嬌妻嘴上不說，心裡肯定忐忑不安，希望自己能儘快給她一個說法。
「好~那就全部拜託你了哦，秀君~」事實上，夢子現在正陷入甜蜜的戀愛腦中，完全沒有考慮那麼多。
現在的她就想這樣一直在秀君懷裡，慢慢等肚子裡的小寶寶長大，出生。
而在北川秀兩人正甜蜜蜜時，遠在巴黎的奧德梅松卻為他的那本《伊豆的舞女》操碎了心。
雖說有巴黎第七大學的校長莫迪亞諾做擔保，但其他大學的校長依舊對推薦一個日本作家參選諾貝爾文學獎持懷疑態度。
法國文壇人才濟濟，推薦名額就那麼幾個，內部都消化不完，不是特別優秀的作品，根本不值得他們這麼去做。
巴黎第五大學的校長瑪格麗特·杜拉斯就是堅決反對此事的保守派代表。
很多人也許沒聽過這位法國文壇有數的女巨匠的名字，但一定對她的代表作有所耳聞。
一部是創作於1959年，名叫《廣島之戀》的影視劇本。
一部是創作於1984年，並獲得當年龔古爾文學獎，名叫《情人》的愛情小說。
《情人》在80年代風靡法國，後來被讓·雅克·阿諾改編成同名電影，由珍·瑪奇和梁家輝主演。
小說講的是在越南的西貢，英國女學生在湄公河邂逅了成年的華人富家少爺，兩人一見鍾情，感情發展迅速。
但女方家長歧視華人，男方亦嫌女家貧窮，最後這段戀情無疾而終，令人惆悵。
電影於1993年在法國上映，深受好評，梁家輝也借著這部電影展現了他爐火純青的文戲功底。
後來很多年輕人提到梁家輝，腦海里浮現的總是《寒戰》里和郭富城飆戲的高官，《黑金》里那個「你開馬自達，活該你塞車」的周朝先。
其實他的文戲功底很好，在這部影片裡展現的淋漓盡致。
如今功成名就的瑪格麗特·杜拉斯退居二線，擔任巴黎五大校長和諾貝爾文學獎法國提名人，在法國文壇聲名顯赫，不輸給奧德梅松。
有她帶頭站出來反對，不少校長跟著附議，事情一下子卡住了。
眼看臨近1月底，諾貝爾文學獎的推薦截止日期就要到了。
已經把所有資料都準備齊全的奧德梅松又帶著孔貝斯科和莫迪亞諾登門拜訪了瑪格麗特。
剛吃完早餐的瑪格麗特見是他們三人，老臉一下子就拉了下來。
「奧德梅松，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會同意推薦他去評選諾貝爾文學獎。」瑪格麗特回到位置上，讓女僕給他們上了咖啡，悶聲說道，「法國人推薦一個日本人評獎，這傳出去會極大損害」
「昨天我從其他人那裡聽說了。」奧德梅松搖頭打斷了她的話，把懷裡那本已經皺巴巴，每一頁都貼滿了便簽紙的《伊豆的舞女》遞給了她，「你其實沒有仔細看這本書。」
「那又如何.」瑪格麗特瞥了眼奧德梅松遞來的書，被上面密密麻麻的讀書筆記給震驚了，「天這是你自己做的嗎？」
「是。這些日子我又重讀了好幾遍這部書，再過幾天，我們的翻譯家就能把北川老師其他的小說也一一翻譯成法文，相信我，它值得你一讀。」
奧德梅松又取出了一迭稿紙，同樣推到她的跟前，
「這是我幫他寫的推薦信。」
「您親自寫的推薦信？！」
瑪格麗特嚇了一跳，她記得去年孔貝斯科被推薦去瑞典文學院時，奧德梅松都沒幫忙寫推薦信。
這個倔老頭雖然行事古怪，但對文學的尊重遠超其他人。
能讓他寫親筆推薦信，說明這個北川秀不僅是能拿龔古爾文學獎的實力。
奧德梅松是真認為這個日本作家能被成功提名，甚至獲獎啊！
「.我很榮幸能向各位推薦這位來自日本的年輕文學家，北川秀。相信對日本文學有所了解的人，一定對他的名字十分熟悉。
北川老師今年二十五歲，大部分我所認識的文學家，在他那個年紀，很多還在拘泥於文字的應用和淺顯的美感，而北川老師，已經開始觸及文學殿堂里最晦澀深奧的部分.」
信不長，但內容卻字字珠璣，說是推薦信，感覺更像是對北川秀的無腦吹捧。
這下瑪格麗特也對那部沒怎麼細看的《伊豆的舞女》來了興致。
她沉下心，拿起一旁貼滿了便簽紙的書籍，開始一頁一頁翻閱起來。
沒過多久，瑪格麗特就被書里的幾部短篇小說所感染。
之前奧德梅松他們第一次帶這本書來時，以瑪格麗特為首的幾名大學校長其實都沒怎麼細看書的內容。
他們幾人和莫迪亞諾一樣，俗事纏身，根本無心再管日本文壇的事。
並不是每一位文學家都像奧德梅松那樣心系文學，胸懷寬廣。
現在沉浸入《伊豆的舞女》所描繪的日本鄉村世界後，瑪格麗特的神情都變了。
她自己就非常喜歡寫愛情故事，但眾所周知，愛情在小說里的占比越多，小說的文學性就越低，越趨向於大眾文學。
尤其是以文學性著稱的純文學小說，很多時候，類似「愛情」這樣的元素，幾乎全是小說內的點綴，可有可無。
然而這位北川老師的作品，竟然以愛情為小說主題，聽說他拿了龔古爾文學獎的那部《失樂園》也是相似的題材。
原來在遙遠的東方，在她所不知道的國家，竟然已經誕生出了這麼優秀的文學家！
就這樣，時間在靜謐的客廳里一分一秒的流逝了。
奧德梅松等人靜等瑪格麗特看完的反應。
最角落的莫迪亞諾唏噓不已，原來那個時候在辦公室，自己的反應在他人眼裡是這樣的！
此時的瑪格麗特，就是彼時的莫迪亞諾！
當看完最後一篇《伊豆的舞女》，瑪格麗特的瞳孔都忍不住收縮了一下。
震撼！
相當的震撼！
此時她心裡的感受，就好像經歷了漫長的人生，感覺自己已經見識過無數風景，正在人生的最後時刻，坐在躺椅上回顧過往的精彩畫面。
然後突然蹦出一個人，蠻不講理，滔滔不絕的說起他的一生。
隨後她愕然發現，自己的一生和別人對比起來竟然是那麼的普通，自己引以為傲的經歷根本不值一提！
瑪格麗特瞬間懷疑起人生，懷疑起這一生，自己原以為已經完滿的文學生涯。
過了許久，她緩緩合上書頁，吐出了一句話：「對不起，我要為我先前對北川老師的失禮道歉。」
「奧德梅松說的對。北川老師是一名值得被推薦去參選諾獎的文學家，《伊豆的舞女》是我迄今為止看過的，最優秀的純文學愛情小說。」
瑪格麗特起身，對著他們三人深深鞠躬致歉。
「所以瑪格麗特，你是同意推薦北川老師和這部作品去瑞典文學院了？」奧德梅松波瀾不驚的臉上終於展露出了一絲喜色。
「是。我會和莫迪亞諾一起說服其他校長把名額給北川老師。而且我相信，不認同的人，一定是像之前的我一樣，太過傲慢，根本沒仔細看這部小說！」
瑪格麗特堅定的點了點頭，和之前判若兩人，
「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動身吧，莫迪亞諾！」
「好。今天是1月29日了，再拖下去就要到截止日了。」莫迪亞諾點頭，他正好還想和瑪格麗特商議下七大和五大的合併項目。
「嗯。」瑪格麗特喊女僕去取自己的風衣，隨後又轉頭看向奧德梅松，「奧德梅松，要是有這位北川老師其他的作品，麻煩你第一時間郵寄給我！」
「當然。」奧德梅松笑著點頭。
他本來就打算讓巴黎大學出版社來出版北川秀的小說集。
談妥這件事，瑪格麗特披上風衣，圍上圍巾，戴上女士氈帽，和莫迪亞諾肩並肩走出了公寓。
離開前，她又囑咐女僕趕緊去書店買一本《失樂園》回來。
兩人並肩走在通往停車場的小路上，莫迪亞諾趁著好機會率先開口道：「瑪格麗特，七大和五大的合併」
「莫迪亞諾。」瑪格麗特頓了頓，忽然說道，「這事我恐怕做不了主了。」
「為什麼？」莫迪亞諾皺眉。
瑪格麗特嘆了口氣，說道：「這事社會黨和工黨一直反對，推進起來比較困難。但只要時間充裕，總有一天能完成。可我恐怕等不到那天了。」
莫迪亞諾低頭看她。
瑪格麗特今年80歲，你說她老吧，確實有點老，但還沒到那種地步。
瑪格麗特注意到他的視線，解釋道：「我的意思是，我準備卸任五大校長的職務。」
「為什麼？」他又問了一遍。
「我的年紀很大了，這些年為了許多瑣事，基本都沒再好好看書。」瑪格麗特繼續嘆氣道，「今天看了北川老師的書，我仿佛看到了全新的世界。也許現在有點晚了，但我想趁著最後一點時間，好好細讀他的作品，重新反思下我的文學生涯。」
「這」莫迪亞諾知道剛才《伊豆的舞女》對瑪格麗特的衝擊很大，但沒想到居然這麼大！
為了鑽研北川秀的書，她竟然要辭職！
還說要反思自己的文學生涯！
這是真被打擊到了啊！
「我還準備和奧德梅松一樣，寫一封推薦信給瑞典文學院。」瑪格麗特剛才說要為自己的無知道歉，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這些年，正如她所說的那樣，為了很多瑣事，她漸漸也活成了「谷崎一郎」的樣子。
但她此刻迷途知返，準備重塑最後的人生。
這封推薦信，就當是她對北川老師的敬意和歉意吧。
瑪格麗特如此有感觸，莫迪亞諾也能理解。
畢竟她的一生，最具代表性的兩部作品，都是這種以男女主身份地位差異引發出愛情矛盾的小說。
可以說故事內核與《伊豆的舞女》一模一樣。
然而北川秀僅僅用幾千字，就把她追逐了一輩子，依舊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拿到手了！
只有真正的頂級文學家，才能體會到這種猶如鴻溝般的差距！
被半部《伊豆的舞女》超越一生的成就，也不怪瑪格麗特萌生辭職去回爐重造的念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