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此時沒有發達的公共照明系統, 時人很少趕夜路。記住本站域名sto55.COM每年因為走夜路, 栽進溝渠湖泊甚至山崖而死的平民甚眾。因此,雖然少商完全不明白什麼宣帝太子故事,但是看凌不疑要連夜趕回都城的架勢, 也能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估計又是針對老好人太子的。
本來她想在途中詢問凌不疑, 誰知三皇子和四皇子也擠進了凌不疑的馬車, 為怕顯得自己沒學問雖然是事實, 她就沒多問, 只在心中大罵三皇子搶馬車人設八百年不變
在寬敞的馬車中坐定後, 三皇子照舊一副棺材板面孔, 自顧自的閉目養神,還是四皇子看出少商心中疑惑, 直爽道:「子晟這輛車比尋常馬車堅固厚重,便是急行軍也不會散架。尋常馬車要走三個時辰的路,這輛兩個時辰留能趕到了。班小侯驚魂未定, 索性讓另兄照看著慢慢走就是了。」
少商哦了一聲, 大著膽子道:「兩位殿下何必這麼著急回都城我看夫子體弱,還不適宜急行趕路呢。」被針對的又不是你們倆
三皇子倏的睜開眼睛, 目光如電般射來, 少商無緣由的瑟縮了下。凌不疑看她像只受驚的小兔子, 連耳朵都抖了兩下,不免覺得好笑,伸手拍拍她以示安慰。
少商乾笑道:「妾的意思是,都城裡有陛下呢, 什麼事擺不平,三殿下與凌大人都不用這麼著急啊。」
三皇子冷笑道:「今日孤教你一句,你雖出身尋常,但到底身處宮闈皇室之中,不要只顧著和子晟打情罵俏,該留的耳目要留,該知道的事也該第一時刻就知道。就你這樣的,宮裡還人人誇你聰敏伶俐,也是皇后娘娘仁慈寬厚,不然落在真正有心機手段的女子堆里,孤看你能活幾天」
少商只問了一句,就被劈頭蓋臉的數落了半天,然後具體問題依舊沒有得到答覆,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凌不疑不滿的看了三皇子一眼,轉頭柔聲道:「你不知道,昨日嚴神仙忽至,陛下又驚又喜,便領著他去了塗高山溫泉宮敘舊。陛下輕車簡行,所以這事並未驚動外臣,只有太子與尚書台的幾位大人知道。」
少商似乎想到了什麼:「而那飛書是今日發生的事」
凌不疑點頭。
少商苦笑:「那麼現在朝臣肯定都知道陛下不在都城了。」
凌不疑嘆息著拍拍她的頭頂。
少商心中憂慮:「娘娘又該心煩了,好容易這幾日才舒坦些的。」頓了頓,她又偷偷看了三皇子一眼,小小聲道,「我告假三四日了,自然不知道宮裡的事」
三皇子冷聲道:「孤也在宮外建府,怎麼都知道」
凌不疑針鋒相對:「她年幼天真,自然不如殿下耳聰目明。」
少商徹底認慫,拉著凌不疑的手閉嘴驚艷。好吧,她承認,她的確怵三皇子,尤其他訓起自己時的神氣,簡直和皇老伯一模一樣。
四皇子從適才三皇子數落少商起就偷偷悶笑,此時卻又暗暗嘆息。
他心想,這程小娘子雖然脾氣不好,心地卻不錯,人也磊落。自家手足中,除了二皇姐是真是置身事外,其餘諸位皇子公主,哪個不在暗中留意父皇的一舉一動,就是那幾個還在讀書認字的小皇子也不見得能保險。
半夜拔營啟程,少商一直靠在凌不疑的懷裡打盹,直到天色蒙亮眾人才看見都城高聳的城牆,凌不疑用自己和三皇子的臉刷開了城門,然後一路往宮城而去。行至朱雀坊,兩位皇子下車換馬離去,也不知往哪裡走。
少商揉著大大的眼睛,含糊道:「他們不進宮麼那昨夜趕這麼急作甚。」
凌不疑答道:「去宮裡做什麼,看太子為難的樣子麼其實這事是雙刃劍,他們也有很大的顧忌。」
少商放下手,怔怔道:「是怕人家說他們有所圖謀吧。」
凌不疑嗯了一聲。
馬車照例在上西門停下,宮門守衛悄聲告訴凌不疑:「一大清早就有好幾位大人進宮,說是要找太子議事。」
凌不疑腳下一頓,原本少商急著要去看皇后,他卻拉她往尚書台走去,還低聲吩咐:「待會兒你就說,皇后身體有恙,請太子過去看看。」
少商被拖著走的昏頭昏腦:啊,皇后身體又不好了她怎麼不知道。
值守尚書台的小黃門與凌程二人都熟的很,毫無阻攔的放他們進去,他倆還未踏入偏殿,就聽裡面傳來太子無奈爭辯的聲音:「度田一事,父皇只是略提了一句,諸位大人何必咄咄追問」
接下來就是此起彼伏的反駁之聲
「殿下此言差矣,陛下從不說無用之事。既然提了度田,那就是有了這個心思,殿下身為儲君,怎能一問三不知呢」
「沒錯度田不是小事,怎麼度,從何處度,度哪些人家,裡頭的學問可大了,殿下得拿出個章程來」
少商一點也不困了,趕緊撲上扒門縫,看見偏殿裡頭聚了一大堆文士打扮的人,一個個口沫橫飛,氣勢洶洶,不過她一個也不認識。
大半年來她三天兩頭往尚書台跑腿,皇老伯慣常召見的臣子她差不多都見了三四個輪迴了,那麼就是說,現在的這幫傢伙的官秩都不會太高咯。
太子終於被逼的開了口:「父皇提度田的用意,本在清查人口,田畝,核實戶口與稅收,既能豐盈國庫,又能對州郡情形有所了解,還能抑制那些不理會朝廷政令的宗族兵長,是件利國利民的大大好事啊,用意極好」
「殿下此言差矣。」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要說用意,前朝戾帝的那些新政的用意難道不好說起來也是頭頭是道,引經據典,尋常大儒還都說不過他呢結果呢」
「正是正是戾帝那所謂的新政,一會兒改錢幣,一會兒贈稅收,還要挨家挨戶的查索田地人口,說的也是冠冕堂皇,誰知除了逼出家破人亡的慘事,只不過讓手下的蠹蟲中飽了私囊,殿下可要引以為戒啊」
少商正貼著隔扇聽的入神,不防凌不疑抬起長腿就是一腳,隔扇被嘩啦一聲踹倒,連同還在彎腰偷聽的少商一同被暴露在眾人眼前。
凌不疑環視一圈殿內神色各異的人,冷聲道:「兩位大人張口閉口前朝戾帝,言下之意,指的是陛下,還是太子啊」
殿內一時安靜,眾人面面相覷,太子望向凌不疑,喜道:「子晟來了。」
一個面貌崢棱的文士站起來,大聲道:「衛將軍何必拿這種罪名來扣人,以史為鑑,勸諫君上,本就是吾等臣子的本分」
「你們的本分莫非就是胡亂指摘,無中生有那真是好本事了。」凌不疑冷冰冰的看著他們,字字鏗鏘。
「戾帝得位不正,乃是一依仗婦人之勢篡權奪位的小人陛下卻是一兵一馬一州一郡籌謀奮戰,拿血肉打下來的江山戾王偽作大義,色仁行違,以奸佞邪祟之材,乘四世更迭之亂,以成篡盜之禍;而陛下秉禹湯之明,誅鋤暴亂,興繼祖宗,解困萬民凡此種種,與那戾帝究竟有何相似之處,容得爾等胡言亂語」
殿內眾人一時被他氣勢所震,半晌說不出話來。另一位看起來和氣些的文士輕聲道:「我等勸諫的是殿下,而非陛下」
「提及度田的是陛下,並非太子你們有話要問盡可上書朝廷,何必糾纏太子,難道陛下將度田一事委派給太子了陛下不止一次說過殿下還要多看多學,你們倒比陛下更有主張,這就逼著太子插手政務」凌不疑道。
少商心想,太子這還什麼都沒插手呢,就有這麼瞎逼逼的龜孫,若是真的主理什麼還不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這時,那個陰陽怪氣的文士開口了:「素聞衛將軍不但勇武無雙,還有蘇秦張儀之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昨日都城裡有人張貼飛書,說的是宣帝太子故事,不知將軍聽沒聽聞啊」
凌不疑淡淡道:「故舊典故多了去了,要講典故,我倒也有一個典故不知諸君還記得武帝之衛太子故事否」
這話一處,殿內眾臣的面上俱露出驚恐之色,然而少商依舊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凌不疑看著眾人,一字一句道:「有的是自詡忠臣之人,假借勸諫宣帝太子,行的卻是佞臣江充韓說之事」
說完這句,殿內再沒人敢反駁,凌不疑轉頭看了依在門口的少商一眼,少商會意,立刻高聲道:「啟稟太子殿下,娘娘身體有恙,請您過去看看。」
太子似乎鬆了口氣,忙不迭的起身告辭。
走在宮巷內,少商恨鐵不成鋼的低聲埋怨:「殿下你真是的,那幫雞狗零碎的傢伙哪是來論政的,根本是來欺負你的,你管那麼多作甚,直接叫他們閉嘴滾蛋就是」
太子苦笑道:「怎能不分青紅皂白就惡言相向」
少商叉腰低罵:「這世上有一種人叫賤人,遇到賤人還講什麼道理啊,不動手就算是客氣的了」
太子也不和小姑娘爭辯,只是無奈的搖搖頭,繼續往前走去。
一場小小的風波似乎就這麼消弭了。
少商本以為皇后才剛病癒,遇上這種糟心事又要不好,誰知這回她卻淡定的很。少商趕回去時,正看見她端莊悠然的看書寫字,長秋宮上下平靜如昔。
皇后撫著女孩可愛柔軟的雙鬟:「你不是說過麼,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也乏了,就等陛下回來吧,到時一切皆有決斷。」
少商想想也對,便安安分分的在宮裡待了下來,打算住幾日看看情形。
不過學術問題刻不容緩,當日晌午,少商趁皇后午睡溜出長秋宮,瞅准機會逮住了正在調戲小宮婢的五皇子,將他拎到偏僻處詢問。
五皇子吃過少商的苦頭,起初不肯和她單獨一處,還叫囂著縮到宮婢群中,少商滿臉凶光的大喝一聲,小宮婢們跑的乾乾淨淨,五皇子也只能從了。
「放心,今天我一不叫你給我作證,二不讓你幫我行兇只是問你兩個小小的典故。」少商一手反按著五皇子的臂膀,一手壓著他的後頸。
五皇子哎喲連聲:「疼疼疼疼你先放手,我都跟你來了你還動什麼粗什麼典故,我說就是了」
少商鬆開手,皺眉道:「五殿下也該練練了,一身虛浮的贅肉,手腳無力,氣息不穩,我看你小肚腩都快出來了,你才幾歲啊」
五皇子揉著自己的胳膊:「你知道什麼,我若是學的文韜武略那才是活膩了呢。皇后娘娘有大義名分和父皇的敬重,越娘娘有雄厚家世與父皇的寵愛,我母妃有什麼,她一個深宮婦人不知天高地厚,整日瞎想,我可不隨她一道我這樣才能活的安穩,活的長久」
少商肅然起敬:「看不出五殿下想的這麼明白啊,那你平素還上躥下跳的惹人討厭上回陛下塗高山祭神,我聽說你居然插嘴二皇子與三皇子的事,還挨了頓打」
五皇子道:「我若不顛簸些事情出來,父皇都未必記得我。他若不記得我,將來封爵賞賜能落到好的麼。況且,我鬧的越愚蠢,越可笑,我那幫兄弟姊妹們就越放心。」
少商奇道:「你怎麼什麼都告訴我」
五皇子翻白眼:「我頭一回鬧騰時就被凌不疑看破了。那回我向父皇揭破他偷跑出宮,他揍了我一頓,也誇了我幾句哎呀你別囉嗦了,究竟要問什麼典故」
少商一個愣神,趕緊道:「對對,我是要問你,那什麼宣帝太子故事是什麼意思,還有衛太子和江充又是誰」連不愛讀書的四皇子都知道,五皇子應該知道吧。
五皇子眼睛一亮:「哦,你也聽說昨日城中飛書之事了嘖嘖嘖,看來你書讀的不怎麼樣啊,不過你為何」
少商擼起袖子上前一步,低聲威脅:「你少廢話,問皇后與博士不方便,翟媼不知道,凌大人又在外辦事,我現在急著知道,你快說」
五皇子後退一步,站定後才訕訕道:「好,我說那我說簡要些,扯多了你也聽不懂。」
「你討打是不是」
「你走開些,我要說了宣帝是前朝的一位皇帝,仁慈愛民,信賞必罰,是一位英明的君主。他與原配皇后很是情深意重,誰知後來原配皇后被害死了」
「切,皇后都能被害死,這皇帝也英明不到哪裡去。」
「你不要插嘴,原配皇后被害死時宣帝還沒掌權嘛好了,說哪兒了哦,原配皇后過世了,可是留下個兒子,既嫡又長,宣帝就將他立為太子。」
「哦,這就是宣帝太子了。」
「沒錯。宣帝為了保護太子,特意立了一位無寵也無子的皇后,還找了很多了不起的人來教導太子,哪怕宣帝後來有了十分寵愛的婕妤和兒子,但太子地位始終穩固。」
「這宣帝人不錯啊。」
「人是不錯,可這位太子並非上佳的儲君人選。當初給我們講學的夫子說過,宣帝太子柔懦少斷,心慈手軟,還寵信宦官。後來他身邊的宦官害死了朝中重臣,他居然也沒重責,聽之任之了。其實宣帝在世時就看出了這點,還曾說過太子分不清王道與霸道,怎能將治理國家的重任交給他,以及亂我家者,太子也這樣的重話可是因為念著原配皇后的情分,可憐太子年幼失母,最後宣帝還是讓太子繼位了,是為元帝。」
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話,五皇子覷著少商的臉色,稍微站開幾步。
少商站在原地,艱難道:「所以,後人對此頗有微詞」
五皇子點點頭:「夫子說了,前朝的衰敗,就始於元帝,當初宣帝若當機立斷,換一位太子就好了。還有啊,後來元帝立了一位比自己糟糕百倍的太子,就是成帝。成帝耽於酒色,外戚當權,朝政荒亂,哦,篡位的戾帝就在他手裡提拔起來的城中張貼的飛書中說這個典故,擺明了就是朝太子兄長去的」
少商呆愣了半天,久久無法出聲:「話不能這麼說吧,誰說換了一位太子,前朝就永遠不會衰敗了。」王朝衰敗是有周期律的,不會以主觀意願而轉移不過這話時人怎會接受
「那第二個典故呢」她追問道,「也是建議皇帝廢太子的」
五皇子笑了笑:「這個恰恰相反。衛太子是武帝的儲君,他寬仁明斷,深得民心,於是武帝重用的酷吏江充心中害怕,擔心衛太子繼位後自己會遭到處罰,便先下手為強,誣告衛太子謀反。後來衛太子被逼的起了兵,最後兵敗自盡。武帝查明太子是冤枉之後,大怒找那個將當時與這件事有牽連的好些家族都族誅了。」
少商現在明白凌不疑的意思了,人人都以自己是勸宣帝改立儲君的忠臣自居,誰知道是不是江充呢她笑了。
她回過神來,雙手攏袖,笑的嬌氣可愛,弱不禁風,「五殿下今日怎麼這麼老實誠懇啊,問什麼說什麼,妾都有些惶恐了。」
五皇子不為表象所惑,直截了當道:「因為我也希望太子兄長安然無恙啊他那麼好脾氣,他將來繼位我的日子才好過啊若是換了二皇兄」他嘴一扁,做了個受罪的表情。
少商討喜的行了個屈膝禮,笑道:「那承您貴言了。」
凌不疑行動迅速,皇老伯第二日就從塗高山回返都城,對著擺放在御案上的粗麻飛書勃然大怒,下令廷尉府徹查。紀遵老頭板著臉應下,一通雞飛狗跳後果然逮住了張貼飛書之人。誰知那只是幾個市井閒漢,並且收錢辦事,他們自己連字都不識,更不知飛書上寫的是什麼。
皇帝哪那麼好打發,勒令深查深挖,非要將幕後之人揪出來不可,於是添上了北軍獄和城門校尉營的人後,都城繼續雞飛狗跳。
所謂凡走過必留下痕跡,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將都城掘地三尺,極大的影響了風俗業之後,終於摸到了指使閒漢們張貼飛書之人。
結果紀遵一口氣還沒松下又提了起來,原來那人是已故重臣韓青的弟子。他自小貧寒孤苦,是韓青撫養並教導了他,結果韓青因為太子之事自殺,他忿忿不能平靜。
既然皇帝是不能怨恨的,只能繼承恩師的遺願,宣揚選錯儲君的惡果,以示韓青並無過錯。他被逮捕進廷尉府後,若不是紀遵及早提防,早就觸壁自盡了。
這下連皇帝都啞火了,韓青之死他早已後悔,沒想到師徒兩人都這麼激憤,一言不合就要尋死。韓青除了曾是重臣,還是一位究治古文經學的大學者,久負盛名,朝野有人聽說了此事,紛紛替這位弟子求情,都說法雖難免,但情有可原。
最終,皇帝就坡下驢,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判了那弟子一個短途流放,匆匆了結此案。
皇后聽聞結果後,久久方嘆道:「好生厲害的心計啊,找韓大人的弟子來做這個局,陛下便無法重責追究了。」
少商疑惑道:「那位弟子莫不是受人指使為何不查下去。」
皇后苦澀一笑:「這種事怎麼查。那位弟子每日以文會友那麼多人,難道要把所有對他提起太子或典故的人捉起來,然後一一拷問不成」
少商啞然。
皇后復又安慰女孩:「好了,這事過去了,回頭陛下來時你別嘟著個嘴。陛下這幾日也疲憊的很,你乖一些,別惹事,啊」
少商認真的點點頭。
皇老伯來長秋宮時她果然很乖,不但拿出看家本領親手做了幾道清淡可口的新菜,還講了幾個家裡的傻笑話給帝後聽。
「就這樣,萋萋阿姊已經過繼給了她舅父家,我家次兄也要過繼去萬家了。萬伯父高興的逢人就說吾亦有子,還領著次兄去那煙花之地快活。萋萋阿姊聽說後,立刻去質問萬伯父怎能帶郎婿去那種地方呢誰知萬伯父翻臉不認女兒,還要萋萋阿姊賢惠柔婉些,別整日管束郎婿氣的萋萋阿姊扭頭就告了我阿母。」
皇帝笑道:「萬松柏之女朕還記得,能殺虎剖心,厲害的很啊」
「更厲害的是我阿母。」少商裝作害怕的樣子,「阿母知道後就要給次兄上家法,萬伯父攔著不讓,還說憑什麼打我的兒子啊,阿母就說現在還是我的兒子,我正好打得。眼看次兄被按在案上就要行家法,誰知萬伯父往地上一坐,滿地打滾,還嚎啕大哭我好命苦啊,年幼失父,半生無子;現在還有人要打我的兒子啊,誰來給我評評理啊啊」
她學的惟妙惟肖,帝後盡皆笑倒。
「那程校尉呢他就不管管。」皇后笑問。
少商扁扁嘴:「早躲的不見蹤影了。」
皇帝拍腿大笑:「躲的好換做朕,也得躲起來」
皇后揩著眼淚:「令堂做的好,好好養了十幾年的兒子,品行端正,一朝過繼立刻要染上惡習不成萬松柏這人,哼,後來怎樣了」
少商道:「萬伯父已經擺香案斬雞頭,向天地盟誓,絕不領次兄去做一二三四五等事。」
皇帝好奇道:「什麼叫一二三四五等事」
「阿母逼萬伯父寫了滿滿一幅絹帛,上頭列了十幾條禁令,我沒仔細看,總之啊,以後萬伯父算是半個修道之人嘍。」
帝後一齊大笑。
笑過後,皇帝見皇后心緒甚好,便提出要讓太子代替自己主持下個月的上巳節。皇后知道皇帝歉疚對韓青弟子處罰過輕,這是在找機會彌補他們母子,當下也不揭穿,只是溫柔的笑著謝恩。一時間,殿內氣氛甚是和睦溫馨。
少商見帝後舉止溫存,顯然要那啥啥了,於是趕緊溜出來。想了想,她決定將這好消息提前告訴太子,讓他別消沉了,皇帝還是很挺他的。
都有最高大佬的支持了,還要什麼自行車。
一氣奔到冷冷清清的東宮,少商照例一通撒錢,東宮的宦官宮婢喜笑顏開,順利放她進入內殿,誰知老遠聞到一陣濃重的酒味。
少商加快腳步,進去一看,險些沒氣歪鼻子太子已醉的歪倒在案几上了,二皇子還一個勁的給太子勸酒,同時滿口喪氣話,什麼朝臣都輕視你,在暗中說你軟弱無能,什麼說你德不配位,陛下立你真是一生最大的過錯云云。
少商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沒有旁人,當即一個沉身助跑,朝著二皇子的腰臀飛起就是一記無影腳當她以前是白混社會的啊
二皇子猝不及防,慘叫一聲,跌倒在地板上,指著少商顫聲:「你,你你居然敢如此無禮」他到底是正統教育出來的皇子,做夢也沒見過少商這種潑婦形狀。
「怎樣」少商雙手叉腰,「有本事你還手啊」她指指自己的臉,「朝這兒打,別客氣打呀,你倒是打呀」只要這二貨皇子敢動手,她立刻頂著傷痕去找皇老伯,告不死丫的算她慫
也不知二皇子是想到了這一茬還是君子氣度殘存,總之他氣的臉色轉了好幾遍,最終沒有動手。他站起身來,含怒道:「你來東宮做什麼」
「你來東宮又做什麼」少商懟回去,「又是趁二皇妃睡覺時偷偷溜出來的吧」
「什麼溜出來我要來就來,要走就走,誰能管束我」二皇子臉色發青,被形容的如此猥瑣,任誰都不會高興,「我與太子同胞手足,特來寬慰一二」
「算了吧二殿下,誰不知道你打的主意啊。」難得周遭無人,少商氣勢十足,「從長秋宮到東宮,順著宮巷殿下能找出一個以為您對太子手足情深的奴婢來,我給你磕三個響頭外加一對馳名天下的春芳坊燒肘子」
二皇子氣的渾身發抖:「你你你,你別仗著凌不疑有權有勢就逾矩犯上,我我要」
「二殿下以為陛下輕輕放過飛書一案是對太子心有不滿麼」少商決定打破這二貨的幻想,也算為國為民做貢獻了,「非也,陛下只是看在已逝的韓大人面上,不欲重責他的弟子而已適才陛下還對娘娘說了,他還是十分愛重太子的」
她沒說上巳節的事。告訴太子讓他提早高興是一回事,告訴旁人就屬於泄秘了。
二皇子被氣的頭暈目眩,猶自嘴硬:「我才不信你,我要回家去問阿衡。」阿衡是二皇妃的名字。
目送二皇子失魂落魄的離開東宮,扭頭看看太子依舊醉的不省人事,少商沒了說話的興致,在鼻子前揮揮酒氣,然後讓宮婢們進來服侍太子洗漱歇息。
從東宮出來,少商頗覺得神清氣爽太子暫時高枕無憂了,帝後重新相親相愛了,應該沒有別的大事了吧,就等凌不疑回來就好啦
東宮酒氣熏天,長秋宮正在冒粉紅泡泡,少商一時想不到去哪裡,便漫無目的的晃悠起來,走著走著來到一座八角亭,只見亭中有一人,玉冠錦袍,清雋俊雅,長身玉立,不是袁慎又是誰
少商一愣。
袁慎也看見她了,笑著招呼她進亭。
少商走過去:「你在這裡做什麼」
袁慎指著亭中石墩上擺放的竹簡卷冊:「奉陛下之命,等幾位博士整理好就給東宮送去。我最年少,便領了這個跑腿差事。」
少商疑惑:「那你該去東宮啊,站在這裡作甚」
袁慎遲疑一刻,少商立刻接上:「哦,我知道了,你適才看見二皇子帶著酒瓮進了東宮。你不想與他碰面,更不想被邀請一道飲酒,於是躲避在這裡」
袁慎苦笑:「當裝傻時得裝傻,你就不能裝的笨些麼。」
少商聳聳肩:「誰叫我生的太聰明了,沒辦法。不過」她朝袁慎湊近些,「你說究竟是誰在暗害太子殿下啊,這一出又一出的。」
袁慎眼中閃過一絲光,依舊遲疑了下,但望著女孩滿含期待的大眼,他忽然想起她曾沖自己大喊凌不疑救我幫我好些次了,可你究竟對我有過什麼好處啊他定了定神,循序漸進的解釋起來。
「你總是追問誰在針對太子,而凌子晟為了寬慰你,許多話都沒對你說。」
「其實,針對太子的並不是一個人,也不是一個家族,而是許多股力量於不聲不響中達成的默契。比如太子妃的堂兄孫勝,其實誘他荒淫犯罪的是一家人,查他底細拿他把柄的是另一家人,而在太子身邊安插人手,探知太子約曲夫人相會在紫桂別院的,又是第三家人了。」
「這些人並無十分明確的計策,只是如同齧鼠般,不斷的,細碎的,挖空東宮的圍牆。你一鍬,我一耒,只消一個契機,立刻就能致太子殿下於危困境地。」
少商聽傻了,一來,她沒想到袁慎今天會一五一十的向她解釋,二來,她被蘊含在這些話背後的意思嚇呆了。她想起太子迄今以來受到的攻擊,仿佛都是一有機會,立刻四面楚歌。
她急急忙忙道:「我我我知道,當初乾安老王爺害死了景阩諸臣中的許多人,所以他們憤憤不平」
「不止」袁慎淡淡的打斷她,「這些與乾安一系有仇的反倒不足為懼,真正的隱患是那些沾了乾安一系人命的重臣們。」
少商啊了一聲。
袁慎道:「你以為只有乾安老王爺的手上沾了血麼乾安一系風流雲散,勢力消散的乾乾淨淨,老王爺那麼多得力的兒孫郎婿義子都到哪裡去了。似錦繁花,是用血肉澆灌出來的,陛下手段高明,諸位股肱重臣們也是不遑多讓。前因如此,就算太子從沒為乾安王府說過半句話,可他們能放心麼這可是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啊。」
少商漸漸明白了,手指緊緊攥著衣袖。
袁慎盯著她的眼睛:「別人不說,當年親手斬殺老王爺麾下第一猛將,也是他長女的郎婿,就是虞侯的堂弟雖則,他也是奉命行事。你覺得,虞氏一族對太子會怎麼想」
少商眼前出現了一條大河。起初只是河中央的一個小小水旋兒,可在流淌的過程中,每個轉角都有力量推了那水旋兒一把,最終形成一個可以吞噬一切的巨大漩渦。
「所以,他們才扯什麼宣帝太子的典故,說白了就是要陛下易儲嘛」她憤然道。
袁慎微笑:「凌子晟不也回擊迅捷麼,哼哼,自詡忠臣,實為江充,真是好口才。十餘年前,陛下將凌子晟安置在長秋宮,也不知有沒有想到今天。」
「凌大人也是依照陛下的意思行事的。」少商輕聲道。
袁慎看了她一眼,繼續道:「沒錯,所以你不用過於為太子擔憂,只要陛下心中還屬意於他,太子就安如磐石。景帝順順噹噹的易了儲,那是因為他想易儲,文臣武將誰也擋不住;武帝殺的血流成河,那是因為他不想易儲,卻遭了小人設計,於是就將所有能在太子身故後得益的重臣世族外戚族誅了個遍;宣帝不論說了多少太子的不是,最終還是沒有易儲,這就是宣帝的心意說到底,還是陛下最要緊。」
「有了武皇帝的例子在前,那些暗中想易儲的人也不敢效仿江充所為,頂多宣揚些太子的男女之事,或張貼典故飛書什麼的。」
「所以你放心,只要陛下的心意不變,誰也易不了儲。」
少商喜憂參半的坐到另一邊的石墩上。過了片刻,她忽歪頭道:「我怎麼覺得你今日與往常不大一樣啊。」
袁慎自嘲一笑:「你總算看出來了。嗯,是不一樣我定親了。」
少商大吃一驚,繼而笑道:「你挑剔了半天,終於定下親事啦是哪家女公子啊。」
袁慎淡淡道:「是河南蔡氏之女,大司空蔡允就這家之人。」
「哇,門當戶對啊,恭喜恭喜。」少商拱著白生生的小拳頭,笑的眉眼彎彎。
袁慎不悅道:「你不用笑的如此歡欣,就如甩脫了什麼累贅似的,我以往也不曾如何糾纏過你吧」
少商挽起袖子,閒閒道:「別裝了,你才不是激憤行事之人,你做什麼都是三思而後行的。你會定親,定是仔仔細細比對過蔡家長短,篤定這樁婚事對你最好,你最後才點頭的吧」
袁慎瞪了她半天,最後自己先笑了出來。
「別將我說這麼市儈。」他坐到少商對面的石墩上,「我結這門親事,也是誠心誠意的。可惜啊,唉」
「可惜什麼啊,蔡家要的彩禮太多啦哪怕看在我三叔母從前未婚夫的面子上,我怎麼也得借錢給你成親啊」
「去你的,一張嘴盡沒好話其實我原先想聘娶的是蔡允之女,就是我如今未婚妻的堂姊,那才是真正宜家宜室的好女子。相貌雖不出眾,可是睿智能幹,賢淑明理。可惜啊,她早早指腹為婚給了一個病秧子,哼,我看遲早要守寡」
「呸呸呸,你還說我一張嘴沒好話,你才是唾沫能毒死大象呢不過」
「不過什麼」袁慎追問。
少商忽然變了語氣:「你成婚怎麼跟做買賣似的,你難道就不想找個真正喜歡的人麼說不定,你以後會遇見這麼一個人呢。」
袁慎眼望遠方,輕輕道:「其實用情太深不是一件好事。家母起先嫁的不是家父,後來她前夫死了,若非外大父苦苦哀求,家母早就跟著去了。」
少商一驚,怎麼跟她說這麼私密的事啊。
「家母人雖活著,可我知道她的心已經死了,留下的只是一副皮囊。」袁慎自言自語般的說下去。
少商想起了外界的傳聞袁氏主母是個怪人,不出門,不交際,若非怕失禮連御賜的筵席都不想去,十幾年來對家事和兒子不聞不問,一門心思潛心修道怕不是在修道,而是在祭奠她死去的摯愛。
少商忽然理解袁慎了,還有些奇妙的同病相憐生母自閉,生父一直在外牧守,自己長成一幅精明警惕的性子。她嘆道:「如此說來,你我自小都是有雙親,卻如同沒有。」
袁慎悠悠一笑:「我早說過,你很像的。你若不是遇到了凌不疑,也會像我一樣細細琢磨,然後找一個於自己最有益處的郎婿。」
「是呀。」少商嘆息,「可是,我還是遇上了他。」
袁慎默然,良久後悵然道:「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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