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第132章

2024-08-09 03:04:24 作者: 關心則亂
  那日少商和袁慎難得的沒鬥嘴, 還客客氣氣的互道再會。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sto55.COM後來少商想想, 那日算是開了個好頭,因為以後她與袁慎再也沒有過見面就吵架的盛況。

  宮闈與朝堂再度恢復寧靜安詳,皇帝把那日擠兌太子的中等官吏痛罵的痛罵, 貶斥的貶斥;並且除了下個月的上巳節大典, 皇帝還讓太子臨朝聽政。

  不過照太子的話來說, 他寧願在東宮看書寫字, 閒來飲一樽甘醇的清釀, 畫一幅靜謐的桃花, 湖畔垂釣, 山間賞景,勝於聽朝臣們那些或隱晦或激烈的奏報仿佛為了佐證這話的可靠度, 太子扭頭就將東宮的印信節符一股腦兒都交給了凌不疑。

  皇后說,太子越來越像她的父親,早已過世的宣太公了。

  少商終於見到了聞名已久的嚴神仙。他比皇帝年長了二三十歲, 此時已鬚髮皆白, 不過面龐依舊紅潤精神,言談舉止俱是笑意靄靄, 風趣可親。時人普遍壽命不高, 於是對老嚴這種一看就道骨仙風的老壽星天然就有一股敬仰之情。

  據說皇老伯當年種地有成, 便賣了糧食做學費,跑去前朝都城立讀書時認識的老嚴。他與皇帝名為同窗老友,實有半師之誼。

  難得相逢,皇老伯照舊摸著嚴神仙胖胖的肚皮懇求他入朝為官, 嚴神仙一聽就要去洗耳朵,皇老伯一把揪住他低罵能別動不動就學先賢的舉動了嗎,人家是飲河水吃野果,你酒肉絲竹哪樣少過了,嚴神仙很詼諧道其實老夫是在恭維陛下有堯帝之明。

  懇求無果,皇老伯只好請老嚴多住幾日,來個抵足夜談,然後老嚴就在睡覺時把大腿壓在皇老伯肚皮上。太史一怒奏報,說是客星沖犯了帝座,皇老伯還得苦逼的揉著肚皮給老嚴說情,嚴神仙藉機又想告辭。

  皇帝挽著老頭的胳膊嘆息:「你看見子晟了沒有,霍翀兄長唯一的骨血了,你好歹住到下個月他成婚再走。你記得嗎,那年你我遇上山匪,若非子晟舅父及時搭救,你還能做什麼神仙,早做鬼去了」

  嚴神仙嘆道:「明明我早說了那條路不能走,山口低壓,疊嶂如霾,乃風水中的大凶之相,陛下卻說路近非要走唉唉唉,也罷,就等到下個月罷。」

  凌不疑婚禮所需的一切皇老伯早n年前就開始準備了,各種金玉珠翠,香木祭器,錦緞織繡,一應俱全;並且從大半年前養子訂婚起,就立刻敕令宮中針織坊趕工喜袍,還讓大鴻臚比照皇子的規制舉辦婚儀。

  朝中不是沒有臣工對此有微詞,不過誰有意見皇老伯就給人家穿小鞋。不是指摘人家生活作風,就是挑剔人家男女問題,再不然就說人家吃飯挑食,乃奢靡之氣,然後大家就都安靜了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睜眼閉眼得了。

  臨近婚期,凌不疑卻愈發鬱郁沉默,不是忙的不見蹤影,就是靜坐一旁,半天不說話。有好幾次少商在宮室內午睡,醒來看見凌不疑坐在自己身旁,怔怔的望著自己,眼神晦澀不明,似是憂傷,又似是牽掛難捨。

  少商忍不住問他怎麼了,凌不疑艱難道:「派去尋舅父舊部的人至今未回,說不得,又是一場空了。」

  少商知道這是他的心結,便勸道:「若是真的都不在人世了,那也是英靈往生去了,說不定已投胎到富貴安寧的好人家了,咱們盡人事聽天命就是了。」

  凌不疑搖搖頭,又是一陣沉默,然後道:「阿母的身體也不大好」

  少商嘆息,這才是真正讓人憂心之事。霍君華昏昏沉沉的時候愈發多了,崔侯整日哭天抹淚的,而她為了侍奉湯藥,現在差不多在宮裡待一天杏花別院倒要待兩日了。作為打秋風的侄兒新婦,少商的殷勤周到已受了霍君華數回的誇獎了。


  她道:「已經開春了,寒氣還是重了些,等到下個月春暖花開,說不定夫人身體就好了。」

  凌不疑點頭。然而他眼中的憂鬱如同初春山谷中的霧靄,濃的化都化不開。

  這邊凌程二人在擔憂霍君華的身體,那邊汝陽王府就來傳報老王妃看樣子不好了。

  不過老王妃顯然不肯安靜的離去,重病中還上疏懇求皇帝賜恩典。老王妃說,「別的兒女我不牽掛,唯獨女瑩可憐,小小年紀就喪父喪母,以後王府是她叔父叔母當家,又隔了一層。萬請陛下看在女瑩早死的父親情分上,多加垂憐。」

  皇帝想到為自己戰死的堂弟,嘆口氣,於是多給了裕昌郡主兩個縣的湯沐錢,還加封了她未來的郎婿也就是凌不疑的繼弟,一個散騎大夫的清貴官職。

  太子十分憐惜:「女瑩妹妹自小淑靜賢良,盼著她以後的日子能順遂無憂,就如被風吹落的幼種,雖然早臨風雨,但終能自己生根發芽,成家立業。」

  這話說既深情又意境,皇帝正覺得感動,三皇子冷不抽的來了一句:「父皇應該等老王妃過世後再加封,如今只是病重,還沒過世呢。」

  皇帝的感動立刻被堵了回去,他白了三兒子一眼,嚴神仙卻哈哈大笑,指著三皇子道:「此子頗似陛下。」

  皇帝聽的臉皮發青,將人都趕出去後罵道:「胡說八道,你老眼昏花了朕年少時何等寬厚,那些曾經欺侮過吾家兄妹孤苦無父的,朕誰也沒計較」

  嚴神仙掂掂自己的胖肚皮,笑容可掬:「陛下高興就好。」

  也不知是不是三皇子的烏鴉嘴太靈光了,汝陽老王妃果然垂危了七八日還挺著,這下不但皇帝有些不悅,連汝陽王府也十分尷尬倒不是盼著老王妃快點死,而是萬一她硬撐了過來,再活個三年五載十年八年的,皇帝那些臨終關懷算怎麼回事,下回再臨終還要不要關懷。

  倒是杏花別院傳來崔侯的急報,霍君華是真的病危了。

  消息傳到時,皇帝正文興大發,坐在長秋宮中和皇后你一句我一句的寫上巳節賦,聽聞此事,他手指一抖,雪白的絹帛上氤氳開了一大團濃黑悵然嘆息過後,他立刻讓凌不疑停下手上所有的事趕往杏花別院,少商也趕緊收拾包袱過去侍奉。

  他們趕到時,杏花別院已如處於陰陽兩界之間了,屋外是日夜唱跳的巫祝,屋內是濃重的藥氣,擠著七八位侍醫,還有從都城裡源源不斷送來的名貴藥材和祈福之物。

  崔侯眼下青黑一片,神情哀戚,坐在霍君華的榻邊無聲垂淚,阿媼已哭的眼眶乾澀,聲啞氣噎,凌不疑卻如一座積雪萬年不化的高聳山嶺,端正的跪坐在旁,沉默而冰冷。

  「小君華,小君華你醒醒」崔侯握著霍夫人的手,不斷輕輕呼喚,然而榻上之人始終昏迷不醒。

  眾人一直守在屋內,當夜色籠罩杏林,少商聽見外面滴滴答答的下起大雨來。

  直到半夜,崔侯覺得手上一緊,立刻直起身子連聲呼喚,果然,霍君華毫無預警的醒了過來,並且緊緊的抓著他的手。

  這幾個月來,少商陪伴霍君華的日子也不短了,可她從未見過霍君華臉上露出過這種神情霍君華不再是往日那個撒嬌刁蠻的少女,而是一個飽受傷痛歲月磋磨的成年婦人。

  她定定的看著崔侯,囈語般喃喃著,「阿猿,阿猿你摘桑葚來了麼」

  「你你」崔侯不知所措,猜不准霍君華是不是記起了往事。


  「我要那串最高的桑葚,又黑又紫,一定甜的很兄長你別罵我,不是我讓阿猿爬那麼高的,不信你問他」霍君華靜靜的躺在榻上,大顆大顆的淚水順著臉頰流向兩邊。

  「你想吃桑葚,我去采,我去采,你放心」崔侯連聲道。

  「阿猿,阿猿,我要是嫁給你就好了」霍君華忽然悽厲的大喊了一聲,外面大雨瓢潑,驟然響起一個驚心動魄的春雷。

  「君華」崔侯呆了一刻,立刻撲了上去,緊緊抱住霍君華。

  霍君華伸出蒼白細瘦的兩條手臂,圈著崔祐的頸項

  「我要是嫁給你就好了,我是瞎子,是蠢貨,我早就該嫁給你的阿猿,我要是嫁給你就好了,我要是嫁給你就好了阿猿,我對不住你,你待我的情意,我只能下輩子還了」她滿臉是淚,撕心裂肺的哭喊,仿佛要將一生的懊悔與苦難都訴盡。

  哭到聲嘶力竭,霍君華緩緩鬆開臂膀,努力撐起身體,雙眼無神的四下張望。

  崔祐領會,大聲道:「子晟,快過來,快過來」

  凌不疑走到塌前跪下,微微發顫的伸出雙手。

  霍君華一把抓住,直勾勾的看著他,目光中噴發的不是對著崔侯時的深情與痛悔,而是一種火熱的,強烈的,激動的情緒「阿狸我的阿狸,阿母一直惦記著你你,你也不能忘了」

  這是霍君華最後說的話,然後她頹然倒回榻上,氣息均無。

  崔侯猶是不能相信,探了又探,最後抱著自小心愛之人漸漸發冷的軀體,放聲大哭;屋裡屋外的奴婢們也隨同哭了起來。

  一夜大雨滂沱,剛開出來的杏花被打的伶仃四散,待日頭一曬,山風一吹,細小粉白的花瓣如蘆花飄雪,蓋的滿山縞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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