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窮與武裝追債
26號是周五，證券監管單位例行記者會議換了位新發言人。
股市大跌是對市場前期上漲過快的自我調整，有流動性波動、投資去槓桿疊加的原因，但金融改革紅利釋放與流動性整體充裕……
新任發言人在電視屏幕里侃侃而談，電視屏幕外眾多觀眾靜寂無聲，空調賣力吞吐冷風散不盡飄滿會議室的煙霧。
「行了，我們正式開會。」
金融維穩小組副組長關掉電視，儘管沒有說出口什麼評價，但在場所有人都看懂了他臉上對於不可理喻的難以置信。
監管單位態度可以總結為一句話——承認最近股市下跌跟限制槓桿配置有關係，但問題不大，社會資本和民間熱錢會一如既往地繼續支持股市。
「現在是市場恐慌情緒踩踏下跌導致的流動性缺失，在討論是否需要省里出面救本省上市企業之前，我們要預防系統性流動性危機。」
搞技術出身的副組長言語直白強調：「現金流，把現金流拿在手裡，是維穩局勢平安度過這輪下跌的重中之重！」
流動性，現金流，現在但凡有腦子的人都知道這是不二求生法門。
賀宇坐在角落裡微微失神，目光望向位列會議長桌上首兩側的四大銀行省分行代表，往常他們坐次沒有這樣靠前。
「現在情況已經很明白了，股市方面暫時指望不上主管單位護盤，大家需要自救。」
親自掛帥維穩組長的經濟領導開始發言：「但老話說的好，自救者人恆救之，我代表省里與你們共度難關。首先是錢，銀行、國企的同志們盤一下家底，拿出一個隨時能夠動用的資金具體數字。」
「不是讓你們現在就慷慨解囊，提前有個準備大家商量。」
聽著連哄帶勸的話，四大行代表嘴角抽搐，您老人家是真把我們當小孩子。
甭說沒有一分錢可以慷慨解囊救企業，就在前來參加會議之前，行里正開會討論要不要先斷了跟本省小型券商的同行資金拆借、代持等常規業務。
他們四大行還得考慮社會責任向上級打報告申請，本省股份制、城商銀行以及信用社已經在口頭通知這樣做了！
「不幸中的萬幸，今天是周五，我們有周末兩天時間喘口氣。都不要扮啞巴，先請省里財政起個頭，然後淨月市級財政，城投、信用社各單位。」組長直接點名一個別想跑。
賀宇琢磨著頗有講究的排序，今年1——5月份全省地方財政攏共才500多億，這都窮成啥了。
且不說出資救企業怎麼規避違規風險，就是坐在這裡參加會議的財政代表當場整個鐵鍋燉自己的狠活，也熬不出二兩油水。
淨月市級財政更別提，第二個發言完全是因為全省半數上市企業都集中在此，還有雲山集團這家沒上市的隱形巨頭，不先表態說不過去。
至於城投、信用社、券商這些單位，哪裡是讓他們出錢，組長分明是求上取中。
——知道你們摳摳搜搜掏不出仨瓜倆棗，但最起碼別打著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的小算盤，撐住局勢不許拖後腿。
賀宇目光瞥向在場某家券商老闆莊嚴肅穆的臉，沃谷農機今天跌停就有這個狗東西出的一份力。
去年公司上市死皮賴臉找上門拉關係套近乎，想著本省小券商經營不易分給他一些IPO發行份額，結果現如今反手落井下石，拋售股份砸盤飛快跑路。
在場幾十家上市公司和金融機構大半都有類似小動作，表面上要同舟共濟，實際心思各異誰都不信誰，同樣存在互相搶跑踩踏博弈。
「該發言的都發言了，你們四位財神爺吭個聲吧！」
賀宇正想著，被組長特地排在最後給足充分權衡時間的四大行代表大眼瞪小眼，誰都不想當得起這聲財神爺。
雖說大家頂著四大行名頭，但省里精窮他們能富到哪兒去，拋開各種合規問題特事特辦，周末兩天時間四家能湊出個兩三百億現金頂天了。
建行參會代表莫名瞥了眼賀宇，六月末離秋收不遠了，雲山集團在他們行的戶頭裡可趴著幾十億現金隨時能夠動用……
「啪嗒。」
組長彎腰倒掉菸灰缸在垃圾桶邊緣敲打兩下抖乾淨菸灰，抄起塑料打火機點燃根煙，身體後仰一手扶著會議桌，一手夾著煙舉在嘴邊吞雲吐霧。
「咳，我說兩句。」
副組長輕咳一聲緩和凝重氣氛：「股市大跌醞釀成災風險肉眼可見，我省上市企業數量、規模對比經濟發達省份不值一提，但他們已經是我省各個產業的龍頭支柱了。」
「任何一家因為股災風險遭受衝擊，都是全省經濟的損失。我想在座各位單位代表都跟他們有著大量合作，清楚知道我不是誇大其詞。」
年逾六旬頭髮花白的副組長深深嘆了口氣動情的說：「所以同志們，救他們就是在救你們自己，唇亡齒寒吶！」
如果把全省比作一個大家庭，這個家很窮。
坐在主位眉頭皺成川字型的大家長，需要強行從兄弟寄養在自家的孩子口袋裡掏錢，來救自家的親生孩子們。
窮人志短馬瘦毛長，此時此刻僵局場面非常難堪，老話說一分錢難倒英雄漢，遑論以百億計算的現金。
「我代表我省分行表個態，不談什麼慷慨解囊，如果省里上市企業需要解圍，我行儘可能擠出個30億資金。」
建行代表將心理預期砍半開口，略作停頓補充道：「但有先決條件，必須有擔保方牽頭組織銀團，要不然我們過不了總行合規審批。」
「這個問題我來解決，一定不讓你們違規。」組長摁滅菸頭痛快答應。
所有參會人員不自禁愣神，好歹是四大行再窮也不至於只能拿出30億，絕對還有價錢可講潛力大大滴！
上市公司代表們暗道可惜有心替組長分憂，您抹不開面子我們好意思……幾家國企和券商急的咂嘴，他們暫時自保沒問題，可倘若能藉機從銀行刮點油水，便宜不占白不占哇……
剩下三家銀行代表感受到一群餓狼兩眼放光，頓時不糾結不推諉了，迅速接連表態。
東拼西湊最終給出個150億的金融維穩專項銀團組成方案，善財難捨比預期打對摺少出一半錢，銀四大行代表鬆了口氣。
「時間不早了，我這裡沒有準備夜宵，都回去吧。」
說話間組長站起身雙手撐住桌面：「最後講一句，請你們務必精誠合作盡力而為，要是有誰現在不顧全大局找麻煩，那我退休之前就讓他一直麻煩！」
「……」
參會眾人無不側目失語，戚戚然結束會議離席魚貫而出，事已至此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除了省里搭救各家企業各顯神通同樣關鍵。
賀宇懷揣著上墳的心態下狠心，明天就特麼回集團要錢，不給老子就上吊，吊在集團門口含冤而死難以瞑目！
「老賀，稍等，跟我來。」
相熟的淨月市城投副總從身後追過來扯住他胳膊，不由分說生拉硬拽進一間小辦公室。
「雲山對你們公司股價大跌有什麼說法？」
「……」
「我是代表組織問你，你現在不講，那我只能帶你去見組長了。」
「要不然你讓組長去問我們董事長呢？」
「……」這次輪到城投副總無言以對。
賀宇悶聲悶氣道：「今天收盤以後我們公司老大火火急火燎回集團求助，被財務總一句動用資金體量太大需要董事長審批簽字，但董事長不在公司給打發回來了。」
「你們小謝總目前在哪裡？」城投副總重新調整思路。
「馬爾地夫還是歐洲？」
賀宇崩潰的抓抓頭髮：「我給他助理打電話，他助理讓我找太禾資本合伙人蘇禾，蘇禾讓我找西柚資本唐曼，唐曼讓我聯繫小謝總，我比你還想見到他！」
「老賀，別激動，你稍微平復下情緒，組長要跟你聊幾句。」城投副總安撫道。
…………
「又是沃谷農機的賀宇？這人怎麼這麼難纏，告訴他我不在公司。」
魔都，西柚資本辦公室，唐曼不堪其擾以手扶額。
「不是賀宇，交大經濟研究所劉副院長。」何川聳聳肩舉起不停震動的手機示意。
唐曼躊躅不定，交大經濟研究所是這輪股災中最早一批反應過來市場風險的機構之一，最關鍵是他們就在魔都，不接電話還可以跑到西柚辦公室堵門。
「大利好，央行宣布定向降准+降息，雙降！」
辦公室門又被推開，年初晉升證券主動投資策略小組投資助理的詹雲平衝進來，手中高舉ipad屏幕顯示著一份港島媒體發的圖片報導。
給央行話事人P了張單手握拳暴揍狗熊的圖片，寓意打倒熊市，無厘頭硬漢猛男氣質拉滿。
「希臘國家債務履約談判失敗的消息你看了嗎？」
唐曼不屑一顧，簡潔吐出兩個字手指門外：「出去。」
詹雲平瞠目結舌滿臉懵逼，國家債務履約談判失敗字面意思欠錢不還，希臘要全民投票決定還不還欠國際金融業債主們的錢。
要是民眾決定不還債，那就耍流氓賴帳！
個人欠錢不還債主能起訴告上法庭實在不行強制執行，國家欠錢不還怎麼追債？
難道要派軍隊上門武裝討債嗎，與這種戲碼相比，債主血本無歸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因此央行降准降息是對沖希臘債務違約可能造成的國際金融貨幣風險，跟國內正在暴跌的股市沒有半毛錢關係。
「流動性危機降息有什麼用，到現在一堆人還渾渾噩噩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真夠無厘頭！」唐曼無力吐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