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引水
歐洲，挪威近海。
時間剛過早餐，熱烈陽光灑滿湛藍海面還未展現毒辣，一架直升機從郵輪甲板起飛，機翼攪動氣流席捲海面波光粼粼。
光線視野極好的頂層套房適宜曬日光浴，俞童趴在陽台的躺椅上望著直升機飛遠：「又走三位，這是第幾批了？」
「昨天飛了三次還是四次。」謝景行抱著女兒坐在太陽傘下打哈欠。
俞童秀氣眉頭微皺抱怨：「讓他們這樣折騰怪難為情的，股市到底什麼情況，煩死個人。」
「只能說我們的朋友們都很富裕。」謝景行苦中作樂。
俞童嗔怪瞪了他一眼，戴上墨鏡繼續欣賞千篇一律但瑰麗壯闊的自然風光。
25號在馬爾地夫舉辦完正式婚禮儀式，新婚夫妻倆稍作休整奔赴歐洲，開啟宴請朋友們的郵輪趴體。
這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兩口自憐自艾覺得朋友少，婚禮都得辦兩場委實遺憾。可事實上能被他們向下社交的朋友，已經基本遠遠超出金融機構定義『高淨值人群』標準。
好巧不巧正好趕上國內股市從6月29號—7月3號，自股災發生以來最慘烈的一周暴跌。
所以周一大跌，還沒登上郵輪啟航，就有兩位虧掉幾千萬的老哥急忙忙告辭回國。
周二大盤奇蹟般企穩還算好，結果周三尾盤暴跌5%，周四暴跌3%，周五暴跌5%，股市三天跌去14%。
郵輪上的氧氣瓶都不夠用了，心率跳動比時有時無的wifi信號都跌宕曲折，直升機一趟趟起降送走著急回國的朋友們。
「噓。」
謝景行忽然輕聲示意，輕手輕腳走出陽台，將懷裡睡著的女兒交給小保姆。
年齡未滿兩個月的女兒有沒有大帝之姿暫時看不出來，但磨人精氣質略有顯現，能哄睡著屬於是給他這位叱吒商場的爸爸幾分薄面，千萬不能吵醒。
俞童支起胳膊看他期待搓搓手走回來的賤樣子，半是嬌羞半是認真提醒道：「明天度假結束就要回國了，我覺得你該收心好好考慮一下工作。」
「不急，天大地大，給老婆按摩最重要。」謝景行義正嚴詞搬著個小板凳坐到躺椅旁邊。
俞童一張嬌俏臉蛋紅撲撲埋進臂彎里趴好，乖乖等待微涼的幽香按摩精油淋到骨肉勻稱的背脊肩胛，順著白皙細膩皮膚滑過一根細繩，沁潤薄如蟬翼的輕紗滿是滑膩。
這幾天曬日光浴保留節目，謝景行每次都毫無雜念專心致志給老婆按摩，今天也不例外。
朋友們因為郵輪沒有網絡信號暴躁不已，他卻非常享受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狀態，要是有的選最好等到股災結束再回國才好。
昨天國內時間周五深夜，證監口拿出一攬子救市方案，以發毒誓的口吻向兄弟單位和自家嫡系部隊保證，救市方案一定能通過周末的最高級別協調會議。
首先是證監口自家先動，旗下官媒發文暗示這輪股災始作俑者是摩根史坦利等國際投行惡意做空，緊接著今天便有中航集團眾多國企巨頭一擁而上紛紛響應。
——敵在華爾街，這是國家經濟保衛戰。
走到這一步，顯而易見救市行動的意義被無限拔高，所謂政治任務便是不計一切代價必須達成的任務。
豈止要各部門全力配合？
身為行業領袖市場頭目，在市場流動性危機蔓延成災危機時刻手持1500億現金，謝景行現在恨不能把腦袋埋進沙子裡扮鴕鳥。
「老公~」
俞童不知什麼時候抬起頭，宛若美人魚扭動身體，美眸中泛起迷濛水意呢喃，拽了拽他的衣角。
「別亂動，翻過來躺好，該按正面了。」謝景行聖如佛。
俞童抿緊嘴唇撒嬌：「老公，我不想按摩了。」
「不行，要尊重我的勞動成果，怎麼能半途而廢？」
「老公，求你……」
手機鈴聲忽然不合時宜響起覆蓋俞童愈發順口的言語，小保姆傻呆呆站在陽台門口進退兩難，舌頭打結磕磕絆絆解釋：「呃，謝誠董事長，您父親的電話。」
謝景行無可奈何聳聳肩，接過手機徑直離去。
「嘭！」
一個抱枕追著他的背影砸到陽台玻璃門上，砸歪了，俞童氣惱抓抓頭髮，披上睡袍去浴室洗澡。
「就現在？」謝景行對著問道。
電話那頭老謝語氣低沉：「對，馬上回國，救市計劃確定會批准通過。」
「我要做什麼？」謝景行繼續問。
老謝沉默片刻：「兩個方面，一是家裡這邊適當給些幫助，另一方面是股市層面，具體怎麼做等你回國。」
「那先這樣。」
謝景行乾脆掛斷電話，儘管始終消極抗拒，但若有需要必不推諉同樣是早就做出的決定。
無關家世背景，也跟他自己沒關係，只是一位行業領袖站出來承擔該承擔的責任。
英國佬管這叫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國人稱之為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啊，你幹什麼！」
浴室里響起驚呼，俞童眼看著謝景行胡亂扯掉衣服，甩著兩條大毛腿衝進來。
「少囉嗦，本將軍彈藥多的是，上戰場之前放兩槍提振軍心怎麼了？！」
「要是彈藥打光了呢？」
「那你至少也能聽到槍聲如雨炮聲隆隆！」
「將軍，凱旋呀~」俞童咿咿呀呀的淺唱低吟。
…………
「出利好了，君泰、中信聯合21家券商聲明下周將拿出總計1200億資金救市。」
國內時間7月4日，星期六的深夜，俞念快步走下飛機，跟在她身後的秘書匯報最新進展。
「沒用。」
她腳下不停邊走邊說：「多空雙方都在等，現在整個市場預期極度恐慌，單純釋放利好消息是在犯罪。」
「券商代表們的航班一個小時後到，要等他們一起嗎？」秘書繼續匯報。
21家頭部券商代表救市聲明在京城開動員會，晚上魔都交易所也有高規格動員會，把能搖來的相關單位全搖來了，他們再馬不停蹄轉到這邊參會。
俞念代表招商局所屬國資金融口，但她有更重要的個人任務，沒必要跟券商代表們浪費時間。
昨晚去中航協調救市計劃，對方董事長接受採訪緊跟證監口徑將股災定性為經濟戰爭，並非完全出於政治考量。
股災嚴重程度擴大到今天這個份兒上，市場中的的確確聚集了龐大做空力量，再繼續下去形成經濟危機便與經濟戰爭沒有本質區別。
只不過是做空敵人在內還是在外，亦或者內外皆存的疑問罷了。
上周各單位零零散散撒胡椒麵似的釋放利好沒起到任何作用，事情緊急大家各顧一攤不明就裡，昨晚證監口確定全套救市計劃各方互相通氣才知道個中細節。
原來上周頒布的每條利好，都會被市場空頭捧殺鼓吹誇大利好預期，等散戶先入為主信以為真後發現利好沒有那麼大，一拉一扯之間利好預期消解，恐慌進一步加劇。
因此今天央視、新聞隻字未提股市，唯獨21家券商出資救市這一條利好，是用來釣魚的餌料。
1200億資金不多不少，在兄弟部門全線靜默反襯下，像極了斯巴達三百勇士出師未捷身先死。
給足空頭髮揮空間製造恐慌情緒，來吧，請展示，但我要順藤摸瓜抓到你們了哦。
字面意義上的抓，公安口副職親自掛帥專項小組，嚴厲打擊惡意做空勢力。
與處理利空相對應的安排即是利好，俞念便為此而來，徑直前往魔都交易所開完大會，又單獨與證監口眾多領導交流到凌晨才算結束。
隨即掉頭返回機場，國際航站樓到達層冷冷清清，身穿粉色工服的麥當勞店員站在櫃檯里打著瞌睡。
「幫我拿包糖。」
俞念雙手捧著杯熱咖啡抿了抿嘴角，這幾天工作強度太大身體疲憊，被空調吹得格外感覺冷。
這家麥當勞門店裡人影寥寥四散在避光角落休息，秘書低低地應了聲好去自助吧檯取糖。
「不好意思。」
她轉身無意間撞到一位西裝打扮面容皺紋深刻的中年男人，對方微微頷首示意沒關係，下意識護住手提公文包。
秘書略略打量中年男直覺確定大家是同類，再看看角落裡靠坐椅背假寐的一位大眼袋中年男，若有所思掏出手機善用百度。
「老闆，好像是謝總家鄉分管金融的領導。」
她回到餐桌用手遮嘴小聲報告，果不其然公文包中年男也是個秘書，正以分毫不差的肢體動作附在眼袋中年男耳邊講悄悄話。
後者投來友善目光笑了笑，俞念無意多事回以禮貌微笑。
兩伙人一觸即分，麥當勞門店外傳來皮鞋踩踏地面悶響聲，唐曼當先走進店裡，蘇禾與她並肩而行，兩人身後各自跟著數位下屬。
「俞總，抱歉，我們來晚了。」
俞念提起精神應付：「我來早了，航班還有一會兒。」
「沒延誤，應該馬上就落地，宋助理也快到了。」唐曼積極溝通情況。
俞念站起身：「那就去外面等吧。」
三言兩句簡潔溝通，眾人呼啦啦朝到達口走去，角落裡兩位中年男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就這樣無所事事站著安靜等待，二十分鐘後新加坡飛魔都的航班準時降落，宋安梨帶領幾位太禾家族辦公室財務人員風塵僕僕出現。
再過十分鐘，LED屏幕顯示挪威斯德哥爾摩直飛魔都航班號轉為抵達標識，各方人馬盡皆不自禁端正站姿。
「不好意思大家久等了。」
出口通道里零星幾位旅客經過，望眼欲穿中謝景行終於現身走來，獨自一人笑意輕鬆。
他籠統打聲招呼，拉著兩位中年人單聊：「領導，時間緊任務重，省里有什麼需要幫助的您請說，能支持的我一定盡全力。」
「首先我要代表家鄉父老向你表示感謝。」
金融維穩組長略作停頓，扯起乾裂嘴唇自嘲道：「不怕你笑話，我從家裡出來三天了，京城、魔都到處跑四處碰壁沒有任何頭緒。家裡現在不光需要資金幫助，更需要救災理論建議。」
「……領導，我沒法對目前局勢做出宏觀分析。具體操作兩條建議，第一省內上市企業能停牌就停牌不要猶豫，第二需要直接搭救的企業擬出個資金缺口，我這邊出錢但要聯合銀行一起。」
謝景行沉吟著開出條件，組長所說四處碰壁畫外音是打聽不到國家層面的救市計劃細節，這種消息關係重大他不可能透漏。
至於資金，綁著省里銀行一起上，從太禾西柚抽調個百億資金足夠了。
目前市場不是沒錢是沒有能流動起來的現金，可以類比老式水井，往壓泵里倒點『引水』才能夠抽出源源不斷的水。
謝景行拿出百億資金起到作用即是『引水』，省里四大銀行的一級分行之所以要組銀團，除了擔心市場風險之外更是因為銀行做『引水』有合規風險。
「是否可以從股市里支持我省上市企業？」
有了保底，組長放下壓在心間的大石頭，轉而爭取更有利支持。
組銀團是借貸後續要還錢，可省內上市企業不停牌，西柚資本通過買入他們股票托住股價的方式解決其股權質押風險，則屬於金融投資……
「沒有這種可能，實不相瞞，我馬上要去京城參加有關救市的協調會議。」
謝景行果斷拒絕言盡於此，救市和把錢往明晃晃的火坑裡扔還是有區別的，省里除了一家淨月高新在閨女抓鬮抄底的股票範圍內，其他上市公司不提也罷。
包括雲山旗下沃谷農機，有一個算一個，都不值得採取購入股票的救市操作方式。
組長深深嘆了口氣伸出手：「謝總辛苦了，家鄉會記住你做出的所有貢獻。」
「那先這樣我這就得走，後續請我們太禾資本的蘇總跟您對接工作。」
謝景行握了握手，偏頭眼神示意蘇禾過來接待，毫不拖泥帶水告辭走人。
幾句話功夫掏出一百億現金對於組長已然足夠尊重不能要求再多虛禮，對於他自己而言，百億是零頭千億才是主菜。
「兩個選擇，第一，你拿出1000億央行配給你2倍槓桿，把這筆錢以西柚資本的通道借給證金公司做短融，股災過後連本帶利還你。」
從機場返回西柚資本辦公室路上，俞念聽自己說出口的話都感覺心驚肉跳：「第二，你拿出1000億央行配給你2倍槓桿，以西柚資本的通道把這筆錢直接投入股市操作。」
「總而言之，借我的錢借我的名。」謝景行波瀾不驚評價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