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8章 鑰匙
秋月山中，地底空間。
靈泉已經變得漆黑一片。
再也不像之前閃爍著銀色光芒，能夠將所有黑暗盡皆驅散。
「神主，秋嵋已經離開了。」
悄無聲息間，一抹白影顯現，來到幽沉死寂的靈泉近前。
陌毒深施一禮，再開口時有些猶豫遲疑，「她似乎對屬下隱瞞了一些事情，很有可能與名為巨靈的外來入侵者有關。」
靈泉內的黑暗開始涌動起來，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外蔓延。
就像是整個地底空間漸漸活了過來。
片刻後，兩輪虛幻明月悄然亮起，向外投射出猩紅如血的光芒。
「她確實隱瞞了很多事情，而且不止是關於巨靈，甚至還有可能牽扯到了太虛之境。」
衛韜的聲音自靈泉內緩緩響起，「不過就像是我和你說過的那樣，就這樣順水推舟更好，若是時機不成熟的情況下有所動作，反而會造成難以預料的結果。
在這一點上，不止我是這麼想，就連躲起來不敢見人的巨靈也是一樣，大家都在沉默等待，同時還在心照不宣助她成長，就看更深層次的變化何時能夠到來。」
說到此處，他驀地閉口不語。
整個地底空間瞬間變得沉寂。
陌毒也不敢多言，只能將心中疑惑強壓下來，垂手肅立安靜等待。
就像是變成了人形雕塑，一動不動矗立在靈泉近前默然守護。
時間一點點過去。
從白天到傍晚，又很快來到深夜。
忽然，雕塑就在此時活了過來。
陌毒深吸口氣，眉頭微微皺起，目光看向腳邊的幾枚碎石。
地面似乎在動，以越來越快的頻率不停震顫。
從不遠處的靈泉作為起點，迅速延伸到周邊石壁，還在不斷朝著四面八方擴散出去。
下一刻，隆隆雷聲橫貫天空。
整座秋月山仿佛活了過來，開始了強烈的激盪共鳴。
磅礴靈元自山間縫隙湧出，形成前所未有的恐怖靈壓，瞬間衝破天上濃密雲層，顯露出月朗星稀的漆黑夜空。
陌毒早已屈膝跪伏下去，朝著不斷爆發的靈泉叩首不止。
自從入主秋月山靈泉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神主出手，比當初在北地荒野間的威勢，絕對強悍了十倍百倍不止。
如果在那個時候，他還能抬頭仰望神主的身影，大致推算出神主的高度層次。
但此時此刻，感知到群山激盪，靈脈共鳴，陌毒的心神瞬間一片空白。
猶如面對著席捲天地的神威降臨，他除了頂禮膜拜，剩下的也唯有頂禮膜拜，再無其他任何思緒存在。
轟！！！
震盪還在繼續。
靈爆自秋月山間衝出，以不可匹敵之勢一路向南，徑直朝著夜幕籠罩下的秋月城而來。
………………
……………………
雨過天晴，天空湛藍。
明媚陽光穿透雲層照耀下來，給秋月城蒙上一層淡淡的金色，看上去別有一番生機盎然的美麗景象。
大街上全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種喧囂聲音混在一處，盡顯繁華熱鬧的塵世氣息。
秋嵋步入城中，屏退了隨行侍衛的跟從，一個人漫無目的沿著街邊緩緩而行。
不時還會在某處駐足，靜靜享受著許久都沒有經歷的人間煙火氣息。
此時正值午後時分，各處酒樓飯館人來人往，各種翻炒煎炸的香味混在一起，順著微風不斷鑽入鼻中。
「剛剛離開秋月靈泉不久，各種異象便再次悄然出現，開始一次次撩撥我的心弦。」
秋嵋輕輕呼出一口濁氣，在某家小店門前停下腳步，一時間有些沉默無語。
她這一站，就是兩個多時辰過去。
從午後來到傍晚，直到日頭開始西斜，天色漸漸變暗，都沒有挪動一下身體。
這座熟悉至極的城池，在她眼中卻變得無比陌生起來。
周圍一切仿佛都被茫茫霧氣包裹。
無論是這條長街，還是過往人群，都像是變成了模糊光影，無論如何都難以辨認看清。
各種聲音忽遠忽近，最終交織匯聚成嘩嘩水聲，即便封閉感知不看不聽，也一直環繞流淌在意識之中。
除此之外，她還有種被觀察窺視的古怪感覺，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愈發明顯起來。
霧氣深處，蒼穹之上，似乎隱藏著一雙雙眼睛，同時將目光投注過來，須臾不離她的身體左右。
不知何時就會從突然出現，毫無徵兆出現在她的近前。
「思及過往不如展望未來，唯有堪破虛妄迷霧，才能得見最終真實……」
她抬手按住眉心，面上閃過痛苦表情，「但是，我不在乎什麼是最終真實，只想回到過去那種平靜無波的生活，哪怕是被虛妄迷霧籠罩欺騙，也好過一切都被外力強硬改變。」
時間一點點過去。
直到夜色漸濃，街上行人漸漸散去。
秋嵋才緩緩呼出一口濁氣，輕輕活動了一下許久未動的身體。
絲絲縷縷鮮血從七竅中淌出，順著白皙如玉的雙頰流下，再被周圍亮起的燈火映照，頓時將整個人變得猶如厲鬼一般。
秋嵋抬頭仰望夜空，目光穿透厚重霧氣雲層，越過在其中不停閃動的光點，隱隱約約看到了一雙雙若明若暗的虛幻眼睛。
她拭去唇邊殘留血跡，再次長長吁出一口濁氣。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此次前往秋月靈泉覲見痛苦之主後，她面臨的各種幻象非但沒有像之前那般減輕，反而還變得愈發濃重起來。
更重要的是，甚至就連她所在的周圍環境，似乎都被種種異常幻象侵蝕，出現了從未有過的詭異變化。
而且生活在其中的人們，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各種異樣，就像是一個個被虛妄欺騙的提線木偶，在不停扮演著屬於他們自己的角色，完全失去了真正的自我。
一刻鐘後，秋嵋穿過整條長街，來到位於秋月城中央的那座高塔近前。
她正準備直接進入塔內，剛剛踏出一步卻又停了下來，緩緩轉身看向側後方的一座旅店。
一對中年夫婦背著包裹，也沿著長街一路走來，最後並沒有和她一樣繼續靠近高塔，而是在那間客棧門前停了下來。
女人輕撫小腹，似是已經有了幾個月的身孕，急需找到落腳之地好好休息。
她倚靠客棧門框，忽然回頭望來一眼，目光穿透黑暗夜幕，恰好與秋嵋視線交接，旋即各自朝著不同方向分開。
兩人進入一樓大堂之中，在那裡和迎上來的小二討價還價，商量住店事宜。
數個呼吸後，雙方似乎達成協議，中年夫婦便拿起行禮，朝著樓上的套房走去。
身後跟著客棧夥計，手中拎著一壺開水，還在向外冒著蒸騰熱氣。
秋嵋微微皺眉，總感覺哪裡好像有些不對。
此時夜已經深了，整個秋月城籠罩在黑暗寂靜之中，又有淡淡光芒從客棧門內射出，在外面長街映照出一片梯形亮帶，看上去顯得格外醒目顯眼。
她心中猛地一動，就在此時發現了不對的地方。
那對中年夫婦經過的地方，竟然一切都相當正常。
無論是客棧，還是小二，都沒有濃重霧氣籠罩，也不是呈現出扭曲變幻的光影，而是清晰顯現出他們本來的模樣。
在她「犯病」的時候，這種情況可以說是極其罕見，也唯有深入秋月山地底靈泉，來到痛苦之主周圍時，才會在那種厚重如山的壓力下暫時解脫出來。
秋嵋深吸口氣，當即回頭朝著那座客棧行去。
等來到近前，她忽然又有些緊張，便轉身讓開客棧正門，悄無聲息越過一側院牆，又跳上距離客房最近的樹梢，隔著半開的窗戶暗中觀察兩人的一舉一動。
中年夫婦先是打開行李，各自換了一身乾淨外衣。
接下來，他們取出兩隻瓷碗，用熱水將乾糧泡軟，相對而坐慢慢吃了起來。
兩人吃的很慢，也很投入，將細嚼慢咽做到了極致。
雖然只是開水泡飯，感覺卻像是山珍海味一般。
連帶著外面的秋嵋都不住吞咽口水，被那碗泡饃完全吸引了注意力。
時間一點點過去。
盞盞燈火逐一熄滅。
若隱若現的月亮也隱入雲層不見。
在秋嵋的感知之中，其他地方已經完全被黑暗濃霧覆蓋、到處都是扭曲變幻的恐怖光影。
只剩下客棧二樓的這間套房，還在向外散發出淡淡亮光，給她帶來最後僅存的平和安寧。
就像是一條紐帶，將她與現實世界連接起來，而不是不斷向下墜落，直至被無法擺脫的幻象吞噬淹沒。
忽然吱呀一聲輕響。
客棧房間的窗戶被緩緩推開。
秋嵋猛地屏住呼吸，看到那對夫妻中的女子，正站在窗前對著自己露出笑容。
剎那間，以這間客房為中心，整座院落似乎都變得有些不同。
仿佛與秋月城其他地方割裂開來，將一切虛妄都驅逐在外，就連更加遙遠的黑暗虛空，也在此時消失不見蹤影。
秋嵋大口喘息，整個人驀地放鬆下來。
沒有了各種幻象的侵蝕襲擾，讓她得到了久違的舒適寧靜。
這種感覺，甚至比呆在痛苦之主身邊還要更加暢快。
畢竟越是靠近秋月山靈泉，壓力便越來越大，就像是頂著一座萬仞大山，幾乎讓她憋悶到喘不過氣來。
中年女子微笑說道，「夜風寒涼，小妹妹在外面樹上做什麼，不如進屋來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秋嵋想要拒絕，甚至生出扭頭就逃的念頭，卻不知為何最終點了點頭，應下了中年女子的邀請。
更重要的是，看著對方手中茶盞，嗅聞到隨著熱氣飄來的茶香，她就像是失了魂一般，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幾乎忘記了自己潛入進來的目的。
仿佛杯子裡裝著的不是茶水，而是能讓人榮登極樂的瓊漿玉液，只需要喝上一口便會忘記所有憂愁。
就在此時，端坐桌旁的男子忽然抬頭，目光看向窗外被雲層籠罩的夜空。
「古神殘魂氣息波動，有可能是融入血海的巨靈。」
他放下茶盞，說話時表情語氣略顯凝重，「它出現在此時此刻，想來和我們兩個有著相同的目的。」
女人回身看了一眼，「看來碧落所言果然不錯，只是我直到現在都想不明白，她身處碧落天與血海生靈戰鬥糾纏，為何能如此精確道出太虛之境的入口，甚至預測到古神巨靈有可能會現身此處。」
中年男子輕輕呼出一口濁氣，「沒有關係，巨靈肉身不存，如今只剩下一道殘魂，就算是我們和它對上，正面交手也不一定落了下風，或許還能將其生擒活捉下來，化作你我更進一步的絕佳養分。」
「夫君所言極是，不過巨靈畢竟是上古神明，即便失去肉身也絕非善類，因此即便吾等聯手對敵，也萬萬不能有任何疏忽大意，以免出現預料之外的各種問題。
更進一步去想，如果真能在這裡捉到巨靈，我們吃掉它怕是有些不小的浪費。
反倒不如將它熬煉之後送給這位小姑娘，也算是好鋼用在刀刃上，能夠助我們更快打開迷霧屏障，得意窺探後面隱藏的太虛真相。」
中年男子沉默許久，最後緩緩搖了搖頭，「你的想法是好的，但卻忘記了過猶不及的道理。
尤其是在時機尚未成熟之時，真若是以古神殘魂注入她的身體，很有可能會引來難以預料的後果。」
「妾身自是知道揠苗助長、過猶不及的道理。」
女人幽幽嘆了口氣，「但夫君伱想一想，我們好不容易才尋到了她這把鑰匙，暫且算是占據了相對有利的位置，但如今外有上古凶邪玄念環伺，內有古神巨靈殘魂降臨，真正留給我們的時間並非十分寬裕。
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誰也無法保證碧落為了從血海脫身，會不會將太虛之秘散布出去，引來更多目光的窺探覬覦，我們如果還在按部就班等待時機，怕是很難將現有局面一直維繫下去。」
「那你的意思是？」
女人垂下眼睛，看著微微隆起的腹部，面上露出一抹複雜表情，「妾身的意思很簡單，那便是以靈胎取而代之，成為新的鑰匙。
先讓她喝下靈茶，激發其靈脈源力，然後若能煉化古神殘魂作為助力，應該就可以將她納入靈胎之中。
如此你我才算是真正掌握了主動權，即便接下來局勢變得再亂，就算是古神凶邪都活了過來，它們也要護住你我的性命，還得小心翼翼免得過猶不及。」
秋嵋默默聽著，整個人都變得有些失魂落魄。
從頭到尾都在盯著女人手中的瓷杯，甚至忘記了自己究竟是誰。
「恩！？」
女人還在說著，忽然話鋒一轉，語氣也變得有些疑惑。
「古神殘魂竟然跑了？」
「難道它察覺到了我們的到來，所以才在第一時間倉皇離開？」
中年男子同樣是一臉茫然，「不應該啊，我們自從進入這裡之後，便自始至終隱藏自身，按理說不應該被直接發現才對。
退一萬步講，即便是古神殘魂感知敏銳，嗅聞到了你我的氣息，也不應該未經探查便直接逃走，根本不做一絲一毫的停留。」
說到此處，他忽然眯起眼睛，仔細觀察窗外大樹，以及更遠處的城區建築。
地面似乎在微微震盪。
按照固定的頻率節奏，由遠及近波次傳來。
嗡！！！
仿佛是過電一般，房間內的家具擺設都在顫抖哀鳴。
女人深吸口氣，目光落在手邊茶盞，看著杯中水面盪起道道漣漪，一圈圈朝著邊緣密集蔓延。
「靈脈，是靈脈在震盪共鳴！」
她心中猛地一動，不由得驚呼出聲。
驟然收縮的瞳孔中央，映照出自地下靈脈蜂擁而出的陰影，迅速占據了幾乎全部視線。
轟！！！
靈壓顯現，黑暗降臨。
此時此刻，整個秋月城變得死一般寂靜。
「走！」
兩人對視一眼，剎那間便做出決定。
沒有任何猶豫遲疑，中年女人丟出手中杯盞，猛地關上了客房外窗。
茶水清澈透亮，散發著如夢似幻的朦朧光芒，只差一線就要澆灌在秋嵋身上。
卻在最後一刻被大團暗影阻擋，沒有沾染上一絲一毫茶湯。
嘭！
一聲悶響爆開，整個客棧小樓遽然傾塌。
隨即化作飛灰消失不見。
裡面卻不見了中年夫婦的身影，唯有一道紅藍交纏的流光，劃破雲層急速離開。
轟！！！
地底靈脈仿佛活了過來，猶如一條條墨色巨蟒，在夜幕下肆意舒展猙獰身軀。
製造出無數深不見底的巨大裂隙，將北地荒野瞬間變得一片狼藉，又朝著紅藍交織的光芒急追而去。
「簡直太可怕了。」
「到底是什麼怪物，竟然能製造出如此恐怖的劇變。」
「所以說，剛剛古神殘魂倉皇逃走，很可能並不是因為我們的緣故，而是提前感知到了變故的到來。」
兩人心意相通，無間交流，又在急速飛行中向下看了一眼。
剎那間紅藍流光一滯，甚至差點兒從空中墜落下來。
他們只看一眼，就不由得頭皮發麻，遍體生寒，被下面猶如山崩地裂般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來。
「是靈脈，靈脈竟然擁有靈智活了過來，並且不知道因何暴起，朝著我們兩個發起了攻擊。」
「靈脈是太虛靈境的根基，就好比有智生靈體內血管脈絡，怎麼可能擁有了獨立自主的意志？」
「不，不對，蒼穹之上也出現了變故。」
「那是上古凶邪玄念，仿佛在同一個意志的控制下，竟然也和靈脈出現了激盪共鳴！」
紅藍光芒交織糾纏，毫無徵兆在半空中停了下來。
就在其正前方，兩輪猩紅圓月悄然出現。
就像是一雙若隱若現的虛幻眼眸，投射出意味不明的目光，牢牢釘在了他們的身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