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瀰漫,將大片空間盡數籠罩在內。
就連氤氳不散的濃霧,都被浸染成暗紅的顏色。
猶如不斷擴張的赤色華蓋,從上方一點點低垂墜落下來。
「看來我的猜測是正確的,它們果然能夠穿透遮障,降臨到太虛與現實交織的第九層里世界中。」
鶴髮童顏的老者收回視線,將目光重新投注到衛韜身上。
「不過老夫還必須要感謝你,如果沒有你的出手,將之前所謂的血海巨魔清理乾淨,那麼以血魔的愚蠢和駑鈍,怕是還要不知多久才能深入到第九層里世界內。」
「我一般喜歡實惠,而不喜歡虛情假意的口惠。」
衛韜聞言只是一笑,以漫不經心的語氣慢慢說道,「所以說老先生想感謝我,就應該拿出實質性的酬勞,讓我能真正感覺到你的誠意。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你僅僅上下嘴皮一張,便想要賴掉我辛勤勞作的工錢。」
「報酬會有的,只不過不是現在,而是在可以預見的不遠將來。」
老者嘆了口氣,再開口時聲音頗多感慨。
「你身上充斥著和它們一樣的混亂氣息,甚至比它們還要更加濃郁,但卻又保持著完全獨立自主的意識,這就是老夫現身出來找你的主要原因之一。」
衛韜沉默片刻,「在我眼中,它們只是鮮美可口的食物而已,吃了也就吃了,又怎麼可能被幾塊血肉影響到自我意識?」
「只是幾塊能吃的肉而已?」
老者不由得一怔,雖然是虛幻身軀,眼角嘴角也在微微抽搐,「除了血腥混亂氣息之外,你身上同樣承載著太虛之意,同樣沒有被影響到思維意志。
除此之外,和你的距離越近,我便愈發感受到強烈的壓力,就像是回到了上古時期,激起了早已模糊的久遠記憶。
果然不愧是承載諸般聖靈凶邪真意的人,即便是在上古真界時期,能達到和你一樣天賦資質的生靈也是屈指可數。
更重要的是,像你這般骨相年輕的歲數,能達到如此高度層次,老夫當年就連一個都沒有見過。」
衛韜搖了搖頭,「老先生此言差矣,我的天賦條件其實一般,一切不過是靠著自己持之以恆的努力,才終於走到了如今的高度層次。
你說自己沒有見過像我一樣的人,還不是因為你認識的年輕修士不夠努力,沒有在極限中不斷突破自己,所以才無法破境提升到更高境界。」
「持之以恆的努力……」
老者再次陷入沉默,表情有些複雜難言。
「在老夫已經久遠的模糊記憶中,努力到將自己逼瘋累死的生命都見過不知凡幾,你這話若是被他們聽到,怕是要從墳墓里爬出來將你打死。
不過真界早已破碎,之前一切都變成過眼雲煙,無論是多麼高高在上、耀眼奪目的大能,都已經在大破滅中絕望死去。
最好的也不過是像我這般,僥倖留下一點殘念苟延殘喘而已。」
衛韜默默聽著,面上表情若有所思。
而在此期間,他也在不斷御使吞天秘法,再和引元焠體相配合,最終通過靜謐之心與珈藍神紋的感知,一點點緊貼在分界線近旁進行嘗試,試圖捕捉轉化吸收到另一側的神秘力量氣息。
老者發現了他的動作,卻從頭到尾沒有任何表示。
只是饒有興致看著他的努力。
又像是在憐憫地看著一個傻子。
時間一點點過去。
上方的血色雲層愈發厚重真實。
帶來愈發強烈的壓迫感。
當然還有越來越濃郁的鮮甜氣息,也隨之一同縈繞鼻息之間。
衛韜深深吸氣,又緩緩呼出。
心中念頭飛快轉動,思索著血海降臨,與老者現身之間的關係,一時間還有些猶豫遲疑,究竟是否要當即離開此地。
就在此時,他忽然心有所感,便轉頭朝著一側看去。
就在未知分界線的另一邊,鶴髮童顏老者的身後,悄無聲息顯化出一道中年男子的身影。
「你和他說這麼多,就不怕言多有失,泄露了需要保守的秘密?」
中年男子身著青衫,手持羽扇,看上去飄飄欲仙,幾欲乘風而去。
「言多有失是不存在的,更何況我們又有什麼需要保守的秘密?」
老者對此絲毫不以為意,「我們不過是一群被禁錮起來的可憐蟲而已,即便是在最近恢復了少許靈智,也不知道是不是殞命前的曇花一現,還擔心這個惆悵那個,難道感覺不累嗎?」
中年男子面色不豫,語氣轉冷,「這是我們費盡辛苦才得到的寶貴機會,我不希望因為你一個人的疏漏,葬送了大家最後的一線希望。」
「寶貴的機會,最後一線希望?」
老者忽然笑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依舊沒有絲毫隱藏避諱的意思。
「澪落你可別在這裡開玩笑了,就憑我們這幾個半死不活的真靈殘魂,你真以為能夠擺脫太虛之境的禁錮,最終恢復到一個自由之身?」
「吾現在很難想像,當初發現遺失之地,又感知到混亂血海氣息時,還是你將我們召集到了一起,提出了能讓我們脫困而出的設想。
結果現在到了最後施行的緊要關頭,你卻又表現出如此混亂的態度,實在是讓我們幾個都理解不能。」
中年男子本想再說些什麼,卻被一道突如其來的巨大轟鳴聲打斷了所有的聲音。
高空之上,大團血色雲層雲迅速匯聚。
又有一道漩渦緩緩顯現。
內里隱約可見無數黑色斑點,猶如螞蟻一般密集涌動,看著令人感到觸目驚心。
剛剛那聲巨響,便是漩渦轉動時炸開的雷音。
而這一道驚雷,雖然在不知道多遠的地方響起,卻仿佛是直接落在了老者和中年男子的的心頭,讓兩人不由自主向後退開,就連身體都比之前變得更加虛幻。
「它們的破境入侵速度之快,有些超出了我的預料。」
「而且這種以混亂打破規則排斥的手段,也讓我大開眼界,如果還有時間和機會的話,也值得去深入學習研究。」
老者嘆了口氣,平靜注視著加速下沉的血色雲層,面上浮現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白舍,這次的血海生靈降臨,是你將他們引過來的?」
中年男子抬頭仰望,眼神表情凝重,開口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更加冰冷。
「我們還未完成最後的準備工作,也沒有真正做好以真靈殘魂直面血海衝擊的準備,你竟然就敢將它們引來,直接出現在吾等好不容易打造的安全區邊緣!?」
老者垂下眼睛,「澪落,自從血海與太虛產生聯繫以來,安全區其實已經不再安全,更重要的是,我們現在已經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為什麼會沒有時間?」
中年男子似是想到了什麼,猛地轉身朝著老者看去,「你最近的一系列反常舉動,難道就是因為發現了某些端倪,所以才開始的提前布置?」
看到老者點頭,他又緊追著問了一句,「就暫且認為你沒有騙我們,但是吾還是有些想不明白,如果真的有變化出現,你為什麼不把消息告訴我們,大家一起想辦法來解決矛盾?」
「告訴了你們又能如何?」
名為白舍的老者暗暗嘆息,「找不到解決的辦法,說了又有什麼用處,那樣的話豈不是要借老夫之口,讓你們幾個提前很久便會感到絕望,並且將這一時間極度拉長?
所以在老夫看來,能夠讓你們在毫不知情中突然死去,泯滅掉最後一點留存的痕跡,便是我所能為同伴做到的最後一件好事。」
中年男子觀察著愈發低垂的血色雲層,感受到愈發龐大的壓力,身形一點點變得愈發虛幻扭曲。
他的聲音也愈發冰冷,「你怎麼知道,我們集合眾人之力,也無法找尋到解決問題的手段?
要知道在我們甦醒過來的這些年間,太虛與此方天地交織的里世界內,已經有不止一人抽身退走,成功離開……」
白舍又是一聲嘆息,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語,「你以自身經歷見識推己及人,卻是太過狹隘淺薄了,尤其是推測的對象還是曾經的太虛之境,甚至連以管窺豹都算不上,又何談了解太虛的真相?
他們確實是離開了,但你又怎麼知道離開的那些生靈殘魂,真正擺脫了太虛之境的控制?
你們同樣不知道,就像是出現在這裡的無盡血海一樣,太虛之境其實也不斷在各個天地界域增加入口,將越來越多的修行者吸入進來,以此完成連我都無法想像的轉變。
至於那些自以為逃離出去的傢伙,不過是一個又一個的魚餌罷了,只要垂釣的魚線沒有斷掉,終至死亡都無法擺脫太虛之境的鉗制與掌控。」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仿佛在堅定信念一般,緩緩搖了搖頭,「和那些只能在太虛與現實交織扭曲的里世界存在的傢伙相比,我們當初的境界實力更強,和他們是不一樣的。」
白舍聽聞此言,不由得冷冷笑道,「人總是無法認清現實,又喜歡沉浸在輝煌的過去,卻是很難對自身和大局做出正確認知。
澪落,你早已經不是當初高高在上的尊者,更何況大家一起被禁錮困縛了這麼長時間,都只剩下了一點真靈殘魂而已,所謂的強弱又能有多少區別?」
「你們或許並不知道,但我在研究許久後卻無奈發現,在整個太虛和血海面前,你們無論再如何折騰,都不過是一碰就碎的渺小螻蟻罷了。
倒不如在名為融合的大變局開始前,讓我藉助血海生靈的到來將你們吸收,然後在兩方力量的碰撞中賭上所有去搏一把生死。
如果失敗了,我自然會下去陪你們,而若是九死一生讓我成功了,也算是帶著你們一起得到了真正自由。」
澪落面色接連數變。
他想要轉身就走,虛幻身影卻一動不動,仿佛被封鎮禁錮在了原處。
「現在才想著離開我,你們已經沒有了任何機會。」
「你們被老夫蒙蔽了眼睛,之前還多次真心實意感謝我,當真是無法形容的愚蠢,每每想起來都讓人為之感動萬分。」
他越說聲音越大,直到放聲狂笑起來,「我帶領你們開闢安全區域,最終目的便是將你們與太虛暫時隔絕,方便我進行吸收吞噬而已。
自此之後,安全區就相當於我的洞天之域,然後才能以此為基礎,在太虛之境與無盡血海的交融中輾轉騰挪,尋覓那僅存的一線生機……」
唰!!!
沒有任何徵兆,白舍的聲音戛然而止。
澪落被嚇了一跳,幾乎驚叫出聲。
他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剛剛還在瘋狂大笑、肆意張揚的白舍,便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整個彎曲小徑一片死寂。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都已經停止。
直到咔嚓一聲脆響,從分界線另一側傳來,才讓他驀地從恍惚中驚醒過來。
澪落循聲望去,只看到一頭劇烈掙扎、拼命哀嚎的虛幻白狐,正在被那個年輕人按在地上一頓猛揍摩擦。
很快便將它打到毫無反抗之力。
腦袋一歪直接昏死過去。
又有十數條近乎透明的觸手伸出,將白狐兩腿分開、肚皮朝上,五花大綁成一個羞辱的姿勢,連動都無法動上一下。
「這個老東西,我忍他很久了。」
「若不是剛才一直在研究這道屏障,又想多聽一下你們的話,我早就要將它一拳打爆,再塞進嘴裡慢慢咀嚼吃掉。」
衛韜低頭一口咬下,表情微微一變,「搞了半天,原來是只公狐狸。」
他深吸一口滿含血腥味道的氣息,隨即緩緩呼出,目光落在呆滯不動的中年男子身上。
「你也算是所謂的尊者級大修士,竟然被一隻狐狸玩弄於股掌之間,如此卑微愚蠢地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澪落回過神來,低低嘆了口氣,「白舍非是普通妖狐,吾也早已經不是當初縱橫來去的我。」
衛韜點點頭,「行吧,不管是人是獸,我其實並不在意,甚至不在意它到底是公是母。
我真正想弄明白的是,你們剛剛所說的交織融合,到底想表達的一個什麼意思。」
「關於太虛和血海的融合嗎?」
澪落陷入沉默,思索許久後才緩緩說了下去。
「根據白舍所言,再按照我的理解,血海乃是混亂血肉之集合,太虛則是諸般真靈殘念匯聚,如果兩者可以相互吸引直至結合,或許便有可能形成一個形神兼具的全新生命。」
停頓一下,他抬頭望向越來越低的暗紅雲層,以及位於其中的血色漩渦。
甚至可以清晰看到陣容森嚴的修羅戰士,已經做好了決死衝鋒的戰前準備。
「類似於不同天地乾坤的交合,只是我也從未目睹過這種情況,是以並不清楚接下來會出現怎樣的變局。」
「而且在我看來,此次血色漩渦的再度降臨,應該是血海擺出了更加強勢的姿態,準備將那些承載著血海本源力量的種子送入太虛之境,算是大戲開場前的深入試探。
但是在白舍動用手段的干預下,這些血海生靈的降臨地點,卻是在被我們開闢出來的安全區域邊緣,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準備做些什麼,又想要達到怎樣的結果。」
澪落說完之後,有些猶豫地補充了一句,「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
「你能不能像是殺死白舍一樣,同樣將我也從這裡弄出去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