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角的箭樓之上,坐著一名灰袍客,山羊鬍,雙眸明亮,單腿盤臥,右手搭在膝蓋,旁邊豎著半人來高的黃銅酒葫蘆,一派儒雅風範。
灰袍客見到遠處的李桃歌展露出怒意,微微一笑,眼角堆出褶皺,輕聲道:「琅琊李氏的後人,一代勝似一代,有少年意氣,不乏赤膽忠心,假以時日,必定是肱骨賢臣。」
箭樓下站著一名黃袍老者,身姿挺拔,神華內斂,白眉垂到耳邊,頗有仙家神韻,手中把玩著一對小巧金爐,語氣冷漠說道:「按照大寧的國運,他只能是亡國之臣,當不了能挽天傾的忠良。」
灰袍客手指輕輕叩打碩大葫蘆,一道酒箭從壺口噴射而出,略微停頓後,斜斜落下,灰袍客張口接住,一滴都未灑落。
灰袍客滿意打了個酒嗝,笑眯眯說道:「天數和國運這東西,我向來參悟不透,讀了幾十年先賢心得,依舊一無所獲,聽說崑崙山的軒轅龍吟,乃是河圖天官下凡,能夠參悟天機,逆改國運。那老東西沉寂了一甲子,似乎也沒折騰出浪花,大寧半死不活,聖族同樣衰落凋敝,傳的神乎其神,看來也不怎麼樣,你,我,他,不都是天柱下的無根野草麼,一日不曾獲賜天恩,皆可歸為芸芸眾生,就別頂著河圖天官的名頭招搖撞騙了,也不嫌寒磣。」
黃袍老者緩緩轉動金爐,沉聲說道:「軒轅龍吟能否逆改國運,誰都不清楚,不過崑崙山下來的人,少去招惹為妙,五人入世四謫仙,家底兒厚的出奇,或許有獨門秘術,能夠竊取仙運。」
灰袍客忽然凝住神情,猜測道:「軒轅那老小子,聽說半年前在驃月那邊現身,按照他的烏龜性子,不到大功告成時,絕不會大搖大擺露面,難道……他已經是天柱上的神仙?」
天下十大謫仙人,有六名廣為人知,其餘四名是誰,藏在何處,就算他們半步仙人也不得而知,只能憑藉蛛絲馬跡推斷。
黃袍老者手中的金爐驟然透出光亮,一個映襯出爐邊八卦符印,一個映襯出爐邊五行符印,雖然金爐小的可憐,可符印紋路清晰,若隱若現,像是小蛇蠕動。
黃袍老者輕嘆道:「你我這輩子謫仙無望,站在旁邊看看熱鬧也挺好,風平浪靜了二百年,如今要掀起驚濤駭浪了。」
護城河邊的李桃歌與南宮獻聯手,正在和譚扶辛打的不可開交,本以為李桃歌放出狠話,要憑藉黃泉槍搏命,哪兒知道雷聲大雨點小,少年單手持槍,站在遠處頻頻釋放起術法,擅長刺殺的南宮獻充當起了主力。即便是以二對一,也沒占到便宜,月魁劍攻少守多,被翠綠色刀芒打的節節敗退。
灰袍客又拍出一道酒箭,準確無誤落入口中,咂巴咂巴回味,捋著鬍鬚望向打鬥在一起的三人,看了沒多久,充滿驚訝說道:「咦?那小子不對勁吧,施展術法怎能不念咒不結印,莫非同你一樣是太白仙人?」
逍遙鏡被譽為太白士,到了半步仙人境,則尊稱為太白仙人,能夠修煉到這種境界的術士,極為難得一見,四大王朝中,加起來也沒有兩手之數。
黃袍老者定睛一看,越看越是驚奇,狐疑道:「他施展術法很快,調動出的靈力也很濃郁,按照境界劃分,足以歸為無極境,口中念念有詞,卻是罵人的粗鄙言語,怪,真是怪,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一個小小的無極境,竟然能心念合一,術法自然。」
灰袍客眼眸中掠過一抹殺機,低語道:「放任他成長起來,天曉得會到哪種程度,一個資質出眾的術士,對於咱們大周而言,是日後戰場的奪魂幡,不如豁出老臉……」
黃袍老者擰緊眉心,沉聲道:「別忘了,他是琅琊李氏的獨苗。」
灰袍客牽扯一下嘴角,「你是怕六十年前永寧城那一幕,再重蹈覆轍?」
黃袍老者輕嘆道:「黎老怪算出來李家氣運鼎盛,不出百年,必會有一名妖孽橫空出世,能夠左右天下格局,於是不惜自降身份,想要親自破去李家氣數。誰曾想,堂堂謫仙人,被一名逍遙鏡用潑皮式打法,拎著鋤頭追了萬里之遙,簡直又可笑又可悲。」
灰袍客擠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拍著銅葫蘆說道:「當初黎老怪飛升謫仙人不久,境界尚未穩固,那墨谷的小師弟,看起來溫文爾雅,哪想到打起來,竟是徹頭徹尾的瘋子,完全是傷敵一千自損一萬的搏命打法,所謂亂拳砸死老師傅,黎老怪還沒緩過神,人家已經捨身相拼了,一退,就退了上萬里,成為境界懸殊最大的敗績,淪為天下笑柄。」
黃袍老者說道:「大寧的修行者,雖然不如大周人才濟濟,但頂尖的那幾位,並不遜色多少,一劍劈散驃月兩甲子國運的劍神谷陽,如果與九千歲交鋒,我覺得輸多勝少。國師馮吉祥,珠璣閣初代統領李靜水,這都是即將問鼎天柱的人物。還有幾位喜歡藏著掖著的老傢伙,悶頭苦修,只為一鳴驚人,大寧的傢伙們,向來喜歡隱忍,皇帝老子都當縮頭烏龜,誰又敢鋒芒畢露呢。」
灰袍客撇嘴道:「說來說去,你不敢殺李家小子?」
黃袍老者停住手心金爐,慎重說道:「朝廷大軍軍中,有幾股同咱們一樣的氣機,想必是大寧聖人為了提防咱們,派出的定軍石。我出手,他們也會出手,未必能夠如願以償。何況……我不想得罪琅琊李氏。」
灰袍客哦了一聲,似笑非笑道:「為何不想得罪?怕李靜水找你尋仇?」
黃袍老者抬頭望向陰晦天空,輕聲道:「有些事情,比天機都不能泄露。」
灰袍客嗤笑道:「又是這一套,故弄玄虛。咦,對了,咱們不便出手,不如讓宮裡那三名老怪物出馬,他們深居宮中,哪會畏懼李靜水之流。」
黃袍老者搖頭道:「先不急,仗才剛打起來,先等等再說。」
灰袍客呲牙道:「你呀,太過優柔寡斷,等來等去,不就是等著大寧亡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