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淵王離開了驪安府。
在這之前短短一個月,齊國朝廷大興冤獄,竟斬首十三萬人,其中有民十二萬,有士族八千,
又有將官兩千。
十三萬性命化作十三萬冤魂,被齊淵王古元極連同齊國劍聖的天一名劍一同帶走了。
供奉天上明玉京的橫山老人也關了橫山神廟,又將橫山神廟搬運一空,原本高聳的橫山成了一片屠戮場,十三方人埋骨於此。
這本是齊國最為鍾靈毓秀之地,橫山老人曾言:「夜坐衡山頂,可聽仙人語!「
甚至有許多江湖術士俱都說橫山那是齊國的國脈所在,齊國之所以未曾被大伏吞併,便是因為這橫山護持。
如今倒好,橫山被血色盡染,惡臭瀰漫方圓三百里,自此變為了人間煉獄。
齊淵王不知何處去。
齊國劍閣劍聖、橫山神廟大仙祭俱都不知所蹤。
南風眠夜裡出了驪安府。
他站在一處崢嶸的山峰上,周遭數十峰俱都被白雪覆蓋,經年不化,唯獨橫山上卻一片血色,
天上的雲朵也化為了鮮紅。
養鹿道人站在他的身旁,向來笑容滿面的養鹿道人今日卻一臉肅然,眉頭緊皺。
他抿著嘴唇,胃裡有些翻江倒海。
哪怕是修為這等高深的真武山散修道人,看到橫山上的景象也有些無所適從。
這不同於戰爭,不同於瘟疫,更不同於天災。
發生在橫山上的殺戮,完完全全是一場喪心病狂的宰殺,十三萬人屍首肉骨分離,身軀在山上腐爛。
遠遠看去,橫山上掛滿了一塊塊腐肉,血色的雲霧反射下來,那些頭顱的眼晴還在散發著陣陣幽光!
「齊淵王之惡孽天下少有,齊國有這麽一位古元極,是齊國百姓的不幸,也是天下生民的不幸。」
養鹿道人乾咳了一聲,道袍下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南風眠緊握著腰間的醒骨真人。
醒骨真人刀意起微風,卻捲來撲鼻的血腥氣。
「齊國劍聖、橫山老人都不知所蹤,橫山神廟被關閉,這兩位名震天下的人物明顯已經默許了齊淵王殺人,橫山也淪為屠宰場!
「古元極如此大費周折,甚至不惜屠殺十三萬人,只怕所謀甚大。
看-—--那原本橫山神廟所在已然魔氣森森,一座亡魂府因為古元極的殺孽而生出了雛形。
一旦亡魂府徹底建成,再配上血池、百骨殿宇,古元極真就成了大勢,你只怕再無條他的可能養鹿道人不願再去看那座橫山,轉頭背對橫山繼續說道:「一旦亡魂府被徹底建成,齊淵王定會對你出手。「
南風眠嘴角牽扯出一抹笑容來:「古元極曾與我對賭,要給我一次殺他的機會。
他要端坐於白骨王座,等我殺他————
養鹿道人越發擔憂了:「古元極早在打造血池、白骨宮殿之後就已經跨越七重雷劫,乃是徹徹底底的純陽道君!
這等人物莫說是你,便是再加十個未曾跌落境界時的我,只怕也斬他不得。
更何況,他如今欲要鑄造亡魂府,一旦亡魂府大成,修為必然會更上一層樓,一舉一動蘊含八萬雷動,一舉一動都迎合天地至理,你又如何能夠殺他?」
「以為師之見,男兒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夢中見了真武大帝周行六合,威懾萬靈,夢到他靈通乘風起,虛玄若鏡清!此乃滔天的機緣,你得了真武傳承,只消再過三五十年,消化了真武傳承,定然能夠與他一爭長短,也許真就可以將他斬於白骨王座。」
「今時今日,古元極不在驪安府中,正是你我離開之時。「
南風眠恍若未聞,仍然遠望著橫山:「我可不曾拜你為師。」
養鹿道人看到南風眠將他的話視作耳旁風,不免生起氣來:「你雖然未曾拜我為師,可你我卻有師徒之實,你築基的法門還是出自我手。
為師實在不懂你究竟在想些什麽,你自己想死倒也罷了,那月輪姑娘傾心於你,你莫不是看不出來?
你不走,她也不走,等你死在驪安府中,她也正好為你陪葬,於你來說黃泉路上有人陪伴自然極好,可對月輪姑娘而言卻極不公平————」
「我雖然是道門中人,但卻知少女心念最不講道理,月輪姑娘願意與你去死,你就真讓她死了?」
原本面無表情的南風眠神色終於有了些變化。
他忽然轉過身來,朝著養鹿道人行了一禮,笑道:「師傅,我這裡還藏著幾壺竹葉青,乃是太玄京西泉街趙家鋪子釀造,放眼天下,再無這般醇香的竹葉青了·———」」
南風眠突兀之間稱呼養鹿道人為師傅,讓養鹿道人喜出望外之餘,也讓他有些狐疑起來。
「師傅,我們打個商量,如今古元極不在,你正好帶上月輪,帶上蘇見霖、蘇見川一同離開齊國。
南風眠說到這裡,又做賊般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在確定周遭沒人:「我便只告訴你一人,在我那夢中,我還看到真武大帝降神而來清掃人間,一劍斬去了七層的白骨宮闕。
那齊淵王惡雖惡,強雖強,可他又能強過真武大帝不成?』
「你們在這驪安府中,反而讓我束手束腳,還不如———」
「夢裡的景象又豈能作數?」養鹿道人氣得吹鬍子瞪眼:「你便是真武大帝的親兒子,七境的修為對上齊淵王,他一口唾沫便能將你淹死。
更何況這裡可是齊國國都,有十萬禁軍磨刀霍霍,還有可稱為魅的滿朝權貴,你難道還能一人敵一國不成?」
南風眠頓時不語。
幾息時間過去,他猛然拍了拍腰間的醒骨真人,神色竟少有的變得獰起來。
「自十餘歲遊歷天下開始,我便高歌『我見諸惡便拔刀!
不來這驪安府還好,來了這驪安府看到這好幾座萬人坑,看到白骨闕中的白骨、人皮,看到血池中幾乎凝固的血漿,再看這橫山上的十三萬枯骨,我就越發想要將古元極的頭顱斬下來當球踢。
我心境稱不上高深,故而無法按下自己想要斬他的念頭,我若是這般走了,心境壞了,莫說三五十年,便是給我三五百年,我也殺不了齊淵王了!」
南風眠越說越氣:「這天下不太平,這世道也不是什麽好世道,眷戀這人世做個屁用?
老子就是想要宰了古元極,他修為詭異強橫,我能宰了他自然最好,倘若殺不了他,那我死了便死了,也算我不負本心,不負跋扈劍魄,更不負我腰間的醒骨真人。」
「真就對這人世沒有眷戀?」養鹿道人打斷南風眠。
南風眠一愣,他抬頭看向天空,此時血色的雲霧消散了幾分,露出雲霧後的一輪殘月。
那月亮進發著燦白的光輝,竟然將衡山上的陰森恐怖照散了幾分。
他看到這月光,竟然沉默下來,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養鹿道人。
養鹿道人也同樣沉默下來。
良久之後終於嘆了口氣」
「明日一早,我會帶走月輪。
只是-——-月輪來歷並不簡單,我悄悄將她打暈帶走,免得節外生枝。
你便死在這驪安府中,徹徹底底成為古元極的白骨傀好了。「
南風眠臉上的猶豫頓時消散一空,他想了想,又鄭重後退了一步朝著養鹿道人行禮。
弟子禮頭「我若死了,師尊不必為我收屍,若我成了傀惡孽,你見我,還請師尊打碎我的屍骨,莫要讓我為禍人間。」
南風眠站在黑暗中,看著床榻上沉睡的月輪,她不知做了什麽夢,白皙的面容上還殘存著一絲倉皇,就連鼻息也都凌亂起來。
凌亂的鼻息、倉皇的面色都讓南風眠有些擔憂,不知不覺他伸出手去想要撫摸月輪的面容,直至他剛要觸及月輪皮膚的那一刻,南風眠才猛然醒轉過來,伸出的手如閃電般收回。
「你放心,我會盡力幫你報仇。」
南風眠心中故作灑脫的自言自語:「如果實在殺不了古元極,你也莫要怪我。
世間之事,說起來無非是生離死別四字,報不了仇,你就只當我病死了,好生在真武山上仔細活著。
等到靈潮來了,養鹿師傅恢復了雷劫六重的修為,又成了那真武山上的武仙人,應當也可以在亂世中保下你。」
「我時常說你煮的雀舌面不好吃,其實我是在騙你,我這人嘴碎叛逆,你莫要在意才好。「
「太玄京你可千萬不能去了,之前齊國以車駕送你,只怕是要送給某位玄都的大人物,你去了太玄京也就沒了自由。」
「不過,嫁給某一位大人物也算不錯,更何況那位大人物還身在太玄京,這天底下最為安全的兩座城大約便是大伏、北秦兩座朝廷的國都了。」』
南風眠不知在月輪身前站了多久,直至養鹿道人、蘇見川、蘇見霖三人的腳步傳來,想要獨留於驪安府的俠客才轉身離去。
養鹿道人看著南風眠的背影,又看著在睡夢中仍然緊皺眉頭的月輪,終究搖搖頭。
「師尊,又豈能夠只留師弟一人於驪安府———」」
蘇見霖、蘇見川眼神中滿是擔憂,向來好說話的養鹿道人卻斥責了他們幾句。
這兩頭鹿妖靜若寒蟬直至天光微亮,一輛馬車緩緩駛出齊國國都。
馬車上,月輪安然沉睡。
她做了一個噩夢。
夢到自己化作了一個巨大的死物,那死物陰氣纏繞,晦暗、麻木,邪氣叢生,又夢到有一縷清風與她相伴,最終卻消失不見了,就好像從未來過。
蘇見霖、蘇見川神色悽惶,抿嘴咬牙。
養鹿道人見了二人的神色,收起臉上的肅然,對自家兩位弟子說道:「這是你們小師弟的劫難,也是你們小師弟的機緣,若能渡過劫難,天下就會多出一位活著的刀甲。」
「你我靜待便是。」
南風眠悄無聲息地跟在馬車之後相送許久,直至他們遠離驪安府三百里。
他這才轉身歸返,回了住了許久的小院。
小院稱不上寬大,月輪卻在這裡種了兩棵柳樹,還養了許多花草。
南風眠拔刀,砍倒一棵柳樹,又截出一塊木頭,刻出真武像。
真武腳踏玄武,頂帶圓光,披髮持劍,左手握衣袍,衣帶飄舞。
南風眠刻出真武像,將真武像放在堂前的桌案上,這才深吸一口氣,朝著真武像一拜!
「請見真武!」
剎那間,南風眠眼中閃過金光,他似有所悟走出中堂,抬眼看去。
卻見雲中雲霧如鏡,鏡中倒映天上宮闕。
天關天闕、玉樓仙境、仙城玉京全然落入他眼中。
而那眾多樓閣中,卻有一座真武雕像熠熠生輝。
此時南風眠看向真武雕像,而那本應當是死物的真武雕像卻也忽然扭頭,眼中照出一道玄光,
看向南風眠「真武雕像異動!」
天上有仙人高呼,真武雕像腳底有十餘位仙人魚貫而出,為首者身軀寬大,身後亦背負著一把寬大的長劍。
「真武不現,凡人竊而居之視為大罪!」
「真武樓主許洞庭,即刻請明玉京開天關,下界!」
南風眠遠望真武,真武亦回望於南風眠,他此時卻好像已經陷入某種玄妙的明悟中,他並不知天上有仙人將要下界而來,將要殺他!
他只覺得真武之法太過玄妙,足以令他的修為突飛猛進。
陸景告別了陳玄梧,與劍甲商晏一同下了太昊闕。
神術、白鹿兩把名劍藏在玄衣劍甲背後平平無奇的劍匣中,卻依然令陸景腰間的斬草、司命興奮不已,時不時發出清亮的鳴響。
陸景與商晏並肩而行,卻又時不時看一眼太玄京方向。
「你不必擔心,去時路上,已無人再敢攔重安王,再過幾天他就能入玄都。」
天下第一劍甲商晏道:「在太玄宮中與我對壘的那日,我與禹先天都受了傷,此次重安王入京,必然會捲起千重浪。」
陸景心思一動,詢問道:「前輩,你可知齊國的齊淵王,是否入大伏,前來殺重安王?「
商晏並不猶豫,回答道:「齊淵王已然在橫山上,建起了一座亡魂府雛形。
被他所殺的亡魂便是鑄造亡魂府的薪料,可他若想要亡魂府更堅固些,還需要一道至關重要的地基細數天下,又有何人的魂魄能比重安王還要更加堅硬加?」」
「這般說來,齊淵王也要來殺重安王?」陸景皺起眉頭:「只是他至今未曾現身,恐怕是被重安王之強悍嚇碎了膽魄?」
無怪陸景說出這番話。
方才重安王鯨吞百里山河,九道帝相鎮壓不知多少強者的景象,給陸景帶來了太大的震撼。
齊淵王強則強矣,又如何能夠強過重安王?
更何況、重安王早就與陸景說過,在這位蓋世的王爺眼中,齊淵王走了一條捷路,稱不上強。
重安王大殺四方,齊淵王不知所蹤,陸景自然會因為是齊淵王不敢來了。
商晏卻搖頭:「齊淵王所圖甚大,他血祭十三萬生靈,化為了絕頂的氣勢,又帶來了齊國稷下劍閣的天一名劍,帶來了衡山老人自魯河中所得的三把名刀,飛景、流采、華。
天一名劍也罷、三把名刀也罷,對重安王而言算不得什麽,可是天一名劍、三把名刀卻是衡山老人、稷下劍閣閣主的豪賭,裡面有稷下劍閣閣主的劍道所望,有衡山老人得自天闕、天關、明玉京的玄妙。
換言之···--此時的齊淵王是他平生最強的時候。
他應當不會這般輕易放棄,只是現在的重安王距離太玄京太近了,古元極總要忌憚太玄經。」
「如此說來,倘若重安王能夠返程,正是齊淵王出手的好機會。」陸景不由問道:「齊淵王還能強過重安王不成?
「天下又有幾人能夠強過重安王?齊淵王便是再強些也強不過重安王。
只是-—--齊淵王的目標並非是要斬了重安王,甚至並非是要攔重安王的路。
他只想要重安王一縷殘而不死」
得了重安王殘魄,他不死而歸齊國,齊淵王的道也就成了一半。」
商晏說話間,心念一動,他身後的劍匣忽然開啟,商晏踏步而上,站在那把神術名劍上,又朝著陸景抬了抬手。
天下第四的名劍白鹿輕輕顫動,似乎是在雀躍於陸景的到來。
早在陸景送南風眠離開太玄京時,陸景就曾借過商晏這兩把寶劍,並由此得悟無畏劍魄。
名劍有靈,自然也能認出陸景的氣息,認出陸景的劍。
陸景剛剛聽了商晏所言,得知齊淵王如今極有可能就在大伏,心中也略微放下心來,又朝著名劍白鹿行了一禮,就此踏上白鹿劍身。
劍甲商晏面容如同刀削,他身上的玄衣隨風而動,只見他輕輕彈指。
須臾之間,神樹白鹿兩把名劍驟然帶起兩道劍光,便如同掛起兩條燦爛的星河。
那星河撕開虛空,撕開雲霧,甚至撕開了天上的月光,飛馳而去,那等速度實在太快,甚至難以形容!
商晏之劍氣,便是以劍道成名的陸景都只覺得玄妙無比。
「怎生如此之快?」
陸景百思不得其解:「卻不知商晏前輩究竟是何等境界,我如今雖是照星境界,卻已經凝聚出星宮,再加上我諸多底蘊,稱得上玉闕人仙、八境天人中無敵手。
而我只差一步便可踏入純陽境界,成為真正的純陽天人,到那時,卻不知得了雷劫之力,我的劍光是否也能這般鋒銳?『」
陸景不由心馳神往。
「你與我一同前去大雷音寺,拜訪人間大佛優曇華,半載之後斬三星並非易與,為此我已奔波二十載,還需要你的人間之真鼎力相助。』」
商晏語氣謙和,他裹挾在如雷如電的劍光中轉過身來,仔細看了陸景一眼。
他眼神中多出幾分感慨來」
「我本以為太玄京中,已經養不出名劍,更養不出真正的劍客。」
「卻不想仍然有這般年輕的劍客突如彗星,閃爍其芒。
扶光劍氣、人間劍氣、太白劍光、無畏劍魄、太子巡狩劍氣-—-諸多玄妙劍氣匯聚於身,又領悟了人間之真,不過短短一年有餘,我竟可以倚仗他斬三星。」
商晏每每想起來,便只覺陸景的劍道天資實在太過鼎盛,便是與大成之時的四先生相比也不湟多讓。
「極好。」」
商晏思緒及此,越發為這人間感到欣喜。
「四先生、觀棋先生都已經離去,可世間又多了一位執劍的陸景先生,此次若能斬三星,人間便將徹底脫離明玉京的注視!」
二人各有所思,一位感嘆劍甲劍光之玄妙,另一位因為天下多了陸景而深覺欣慰。
劍光直去三萬里,猶如兩道出雲而來的不世真龍。
劍光之下,大地飛掠,一座座如同螞蟻般的城池、山川,如同血管一般細小的河流轉瞬即逝,
直至二人來臨大雷音寺伏牛山。
「這便是大雷音寺?」
落在伏牛山上,陸景皺眉看著眼前一座寺廟,有些不解的詢問商晏。
二人眼前這座寺廟實在是太小了些,不過十二三畝所在,寺廟門前上前有幾畝林地,林地種著諸多花草,廟廓林木環繞,又簇擁著朵朵花草,那映襯在綠意盎然中的寺院卻稱不上宏偉。
院牆杏黃,殿脊青灰,並無寺廟慣用的琉璃黃金裝點,更稱不上金碧輝煌,唯一值得稱道的大約是那一棵種在了廟宇之外,葳的樹冠卻蓋住整座寺廟的菩提樹。
蒼翠挺拔的菩提樹、隱隱約約的鐘聲配上天空中數不清的星斗,竟有一種不衰的感覺。
「廟宇之高,可並不在泥塑金人、雄壯寶殿上。「」
商晏沿著綠中小道,走入這大雷音寺中。
大雷音寺中,也有幾位僧人,有僧人正在灑掃,有人正在點香,也有人正低頭研讀經文-—-—·
他們似乎並不曾看到商晏、陸景前來,也不曾前來迎接,任憑二人隨意行走。
所幸寺廟不大,二人不過走了少頃,就看到一棵古柏樹。
樹下有個身穿黃色僧衣的胖和尚以經書覆面,正在睡覺。
古柏樹葉間隙之間,有斑駁的陽光灑落,正好打在那經書上。
商晏、陸景二人各自探頭,低頭看著這呼呼大睡的胖和尚。
「佛陀。」商晏呼喊了一聲,那胖和尚卻好像睡得太死,並未醒來。
「佛陀?這和尚便是大雷音寺主持,人間佛陀優曇華?『
陸景大為吃驚,又覺得自己這般居高臨下看著這樣的人物有些無禮,正要往後退些,卻見商晏伸出腳來踢了兩腳那胖和尚。
「嗯?誰?」
胖和尚被驚醒,猛然坐起身來,那經書落在他厚實的肚子,又被肚子上的肥肉彈到了地上。
他睡眼惺的睜開眼晴,也不理會那經書,只看向陸景、商晏二人。
「原來是商晏施主。」胖和尚看清了來人,連忙站起身來,臉上還有幾分難為情,解釋說道:「夏日酷暑令人疲乏,我本在研習阿難陀經,卻不想睡了過去。」
他解釋了一句,還不忘向商晏詢問:「這位施主是?」
商晏一邊朝他行禮,一邊向他介紹陸景。
「原來是在河中道呼風喚雨,立下不世功德的書樓執劍陸景先生,貧僧雷音寺主持優曇華。「
優曇華口送佛號,向陸景行禮」
「這便是人間大佛優曇華?」
陸景心中大為疑惑,無論怎麽看眼前這和尚都只是一個普通的僧人,甚至他身軀中並無絲毫氣血、元氣流轉,舉手投足間便如凡夫俗子,渾然不像是天下有數的強者。
可天下強者,各有不同,陸景倒也並不多想,反而再度向著優曇華行禮。
「佛陀曾經助我映照星辰,使我修為更進一步,陸景向佛陀道謝。
優曇華擺了擺手:「此事陸景先生不必謝我,我之所以動開天闕,讓先生以觀星辰,是我欠下了觀棋先生的因,在還觀棋先生的果罷了。」
陸景點點頭,也並未再多說什麽。
「先去我的禪房。」
優曇華相請,帶著二人去了一間樸素的禪房。
禪房中便只有幾個蒲團,一張桌案。
「大雷音寺地處伏牛山,偏僻了些,平日裡也不接待香客香火,廟裡也並無什麽好吃食,便只有一碗齋面,望二位莫要嫌棄。」
優曇華出了門去,又親自端來兩碗齋面,樂呵呵的端給二人。
既然是齋飯,商晏、陸景二人並未客氣,一人吃了一碗。
這齋面稱不上獨特,卻也算好吃。
陸景吃了一碗麵,也就越發好奇起來。
大雷音寺也好,人間佛陀優曇華也罷,無處不透露著平凡,然而正是這等平凡卻讓陸景覺得這裡深不可測。
「不曾見行者靜亭?」吃了面,陸景開口詢問。
靜亭行者在河中道長柳城,曾經助陸景斬龍,陸景還記得那位不苟言笑的金剛行者。
優曇華一邊親自收拾碗筷,一邊回答說道:「靜亭是大雷音寺行者,行者行走天下觀天下萬理,他們平日裡不在寺中。
大約一年之前,他回來過一次,與我說起過陸景先生的斬龍文。「
「施主觸怒了天下龍屬,便莫要再去南海了,南海落龍島上那頭老龍雖然氣魄漸弱,只每日抬頭看天,但他未曾被打落凡間之前,可是老龍樓樓主,甚至在明玉京十二樓中位列前三,我知陸景施主有陳霸先斬龍台持力相助,對上那落凡老龍,只怕並無勝算。」
優曇華提醒陸景,又將碗筷端走。
一旁的商晏卻朝著陸景使了一個眼色,一道聲音落在陸景腦海里。
「優曇華乃是人間唯一的佛陀,他既然如此提醒你,必然是以自身人間之真看到了些什麽,你往後可要小心南海。」
陸景頷首,記下。
優曇華再度歸返,商晏終於道明來意,
這位大雷音寺主持聽到二人來意,臉上露出和善的笑容來。
「商晏施主為人間奔忙,我自會相助,只是----天上三星非同小可,八顆天闕守星同樣如是,
施主想要一步一步瓦解天闕只怕並不容易。
斬天上三星雖是開始,卻也是最為重要的一步,不知施主可有把握?」
商晏思索一番,右手輕輕一彈,神術、白鹿飛出劍鞘。
「半載之後,此次靈潮第一顆道果將會成熟。
我欲以神術、白鹿斬去這一枚道果,以道果之餘力請來太阿寶劍,斬滅天上三星!」」
「太阿寶劍·———」陸景心思一動,不由心馳神往。
天下名劍中,以太阿為最。
可這把寶劍,即便是四甲子之前英豪輩出的年代裡都未曾有所蹤跡,卻不曾想今日能從商晏口中聽到太阿的蹤跡。
不光是陸景,就連優曇華都輕一聲,注視著神術白鹿,道:「太阿寶劍是真正的神兵,超脫一品,天上地下之名劍,無有能比者。
只是太阿有靈,隱匿於天地,便是四先生相請太阿,太阿也未曾現身。」
商晏眼中閃耀著奇異的光彩,就好像是熠熠的星光,他探出手輕輕撫摸過兩把寶劍的劍身。
「太阿會應我之召,前來見我,佛陀、陸景先生不必擔憂。」
玄衣劍甲話音剛落,忽然伸出右手食指,屈指在神術、白鹿兩把名劍劍身上各自敲下!
鏗、鏘!
兩道清脆的聲音響起,虛空中的元氣好似海中漣漪,夾雜著微不可聞的劍氣流轉而去。
然後—·
佛陀優曇華、陸景便清楚的察覺到,他們周遭虛空中無處不在的元氣中,也有一道劍氣漣漪悄然而至。
那劍氣漣漪悄無聲息的落入陸景元神中。
陸景猛然間看到了一把劍。
一把劍身如白玉,劍柄如玄木的寶劍。
那寶劍屹立在黑暗中,卻散發著難以想像的鋒銳劍氣。
劍氣所過之處,照破黑暗,化作光輝萬朵,猶如一顆顆星辰烈日!
「這便是天下第一的太阿?「
陸景思緒落下,他腰間的司命也感知到這驚人的玄妙劍氣,開始震顫,然後猛然出鞘而去,化作流光碟旋幾周,又懸於半空。
似乎是在拜見這把無數劍客心中的天下第一名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