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閱讀М
狹窄的油桌上擠滿了男人,四隻缺角的海碗碰在一起,揚起老高的酒花。
「唉!」
當中一個國字臉的大漢擦了擦嘴角,長嘆了一口氣,接著剛才的話問:「飛銅仔,既然官差燒了你的祖屋,你又無處可去,後面打算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
被稱作飛銅仔的,是個腮上無肉的吊眼梢,他沉著臉,悶悶地把酒喝乾。
他想了一會才說:「有福哥,你上次不是說,廣西那邊有個五龍教會,打出天保龍頭的旗號,專門救濟窮苦人,現在廣收信民,你也參加了,你看我行不行?」
「你想好了?」被稱作有福的肥痴大漢盯著他:「你可沒過幾天安生日子。」
飛銅仔陰沉沉地回答:「是那位楊大人不肯給我一條活路走。」
「好!」大漢一拍桌子:「明天你跟我走,我領你去見我們香主。」
「算我一個!」對面坐著個叼牙籤的酒糟鼻子,他從桌上撿了塊糕扔進嘴裡,含糊不清地說:「總算有碗飯吃。」
「良玉,你呢?」
最後一人抬起頭,此人生得濃眉電目,黑蟒般的辮子纏在脖子上,鐵塔一般居坐當中,好似一團煞氣,叫人不敢輕視。
「我……」
「良玉,你可是高里鬼出身,是大大的良才璞玉,又受天保龍頭的恩惠,這次如果重回他的門下,日後起事,沒準就能和薛頭領,趙頭領他們一樣啊。」
高里鬼本來十夫人心腹秘屬,只是輪到天保仔做主以後,不再有門戶之見,論功行賞,獎罰分明,紅旗上下只要作戰勇猛,立下足夠功勞,都能受煉高里鬼之身,這些舉措極大籠絡了人心。加上天保仔統合五旗,率領南洋群盜擊退紅毛子,把整個紅旗幫帶到百年來絕無僅有的熾烈聲威,這也能夠解釋,為什麼這些年他沉迷鬼神卜易,挪用了帳上大把的銀錢,紅旗上下卻仍舊對其忠心不改了。
不過,這些後來的高里鬼受煉時,已經壯年之身,又多有傷病,比起徐潮義這些自小受煉的私兵要差上不少,這洪良玉正是其中一個。
「天保龍頭確實對我恩重如山。可是,我答應了我兄長,以後做個良善安民,不再攪合這掉腦袋的勾當了。所謂長兄如父……」
「良玉,你現在是寄人籬下,難道日好過?官府燒了飛銅仔的祖屋,逼得他到處逃命,萬一有一天……」
洪良玉沉吟一會兒,沒有接孫有福的話,轉而問剛才的酒糟鼻子:「阿曜,咱們從大嶼山坐船走的時候,天保龍頭至少發了十多兩銀子,我記得你家裡還有幾畝田,就是吃喝嫖賭也能挨大半年吧,怎麼也要投五龍教會去?全花光了?
叫阿曜的酒糟鼻子一抿嘴:「我回去才知道,年初我娘害了場急病,人沒留住不說,家裡欠了福音會的閻王債,田契地契都折進去,還嫌不夠,要拉我妹妹去做賣身丫頭。官府惹不起福音會的狗腿子,沒處說理。我家裡再沒別人,索性宰了那個登門的畜生,自己跑出來了。現在吃了人命官司,我不投五龍教會,還能去哪?」
洪良玉聽得心頭無名火起,剛才還說要做良善安民,這會兒全拋諸腦後。「狗日的福音會,早晚一把火把他教堂燒個乾淨!你妹妹才十歲,現在你成了逃犯,她怎麼辦?」
阿曜老臉一紅,結結巴巴地說:「我留了些錢,只能指望親友鄰居發善心,我顧不上她,自求多福吧。」
國字臉大漢又問:「良玉,咱們都是自家兄弟,你到底怎麼想的,我們三個都投了五龍教會,你當真不來麼?你心思縝密,本領高強,你要是來五龍教會,肯定能混出名頭。」
洪良玉長嘆一口氣,又問:「有福哥,我有話直說,這五龍教會,當真是天保龍頭的號召麼?會不會有人假借天保龍頭的名號生事,若真如此,我非但不能入會,還要去尋一尋他的晦氣。」
「我知道你有顧慮,我告訴你吧,不會有假!」
大漢斬釘截鐵:「咱們天保龍頭因禍得福,飛升了天母道場,受天母娘娘的法旨,救苦渡世。本事比以前還要大!教中無論老幼皆有法術傍身,威力無窮。」
洪良玉搖搖頭:「昔日妖賊章何手下的悍將,多少幾手太平術,我也見識過,這術要經年苦練,對天資也有要求,不是一時半會能學來的。」
大漢一笑:「良玉,這屋裡施展不開,你跟我來。」
二人幾步到了院裡,月明星稀,一團冷氣撲臉而來。
這大漢深吸一口氣,舌綻春雷:「天母渡厄,五龍顯聖!」接著猛一回頭,從口中吐出一張三寸紙片,攥在手裡只見那紙片迎風就長,眨眼便是冷森森的鬼頭大刀。
太平文疏·剪兵訣
「良玉,小心了。」
大刀當頭劈下,洪良玉信手抄起一把板凳,試圖架住大漢的鬼頭刀,誰知才一觸碰,板凳卻似泥捏豆腐雕般稀爛,多虧洪良玉反應迅速抽身閃過,否則幾根手指不保。大漢緊追不捨,洪良玉赤手空拳勉強招架,刀來拳往過了二十多個回合,洪良玉大退一步,擺手示意停下。
大漢穩住身形,好久才平復呼吸,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笑道:「良玉。妖賊那太平術苦練一年半載,也才就學得一兩手皮毛,我入五龍教會才一旬,勝過別人三五年的苦功。」
洪良玉點點頭:「確實厲害,怎麼會這樣?難道有福哥你天縱奇才?」
大漢笑道:「這太平文疏有兩種練法,一為神煉,一為人煉,那妖賊只知神練之法,不知人煉之法。我五龍教會的人煉之法,契脈相通,一人精進,便萬人精進,一人悟道,便萬人悟道,契脈勾連的人越多,修行的越快,威力也越強。良玉,以你高里鬼之身,若入我五龍教會,真是如虎添翼,太平文疏的進展,恐怕比我還快。」
洪良玉聽得只皺眉:「天下真有這樣邪門的法術?」
「如何?」
洪良玉沉默一會兒,還是搖頭:「有福哥,對不住。」
大漢有些灰心,但也一擺手:「這沒什麼,你能過上安穩日子,我們替你高興還來不及。」
四人談罷了入教的事,喝得酩酊大醉,翌日清晨,孫有福領著飛銅仔和唐曜入城去尋五龍教會的香主拜壇,洪良玉也自回兄長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