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息之間,上下陣圖波動愈發劇烈。
伴隨著地面震動,最外圈的大陣被破開,就見陣外架起了十二根血色巨柱,反過來圈禁了姜家。
上空雲層被染為血色,一人面龍頭龜背蛇尾的龐然大物探出腦袋,頭若山巒,形體接近三千丈。
「殺我族長老,擄我族傳承之人,姜家無能之輩出來,今日不死不休。」
龍頭上的人面壯年模樣,寬臉虬髯,模樣粗獷,怒斥間身後蛇尾抽向陣圖。
「隆隆……」
陣圖接連所有姜家大陣,受此一擊,姜家族地四處地面崩裂。
身在層層大陣守護下的姜氏族人,盡皆神色大駭。
他們未曾親眼見過呼延家老祖,但單看來人威勢,就知那便是呼延家准教主層次老祖了。
姜家族地,湖畔姜家老祖沉著臉移步走出,身邊一左一右浮現兩葫蘆,葫蘆口皆有火光流動。
「銘兒,你護持大陣,我去會會他。」
姜清玄囑咐一聲家主,就要飛身出陣,被一股至陰寒氣攔下。
出手的是神陰娘娘,她手中白玉橋騰空,一截截暴漲變大。
「無需硬碰,此人的目的不會只是吞了姜家,夏陰聖朝之事他多半知曉,待前往聖朝舊地的路打通,他自會跟過去。」神陰娘娘語氣幽幽。
姜清玄恭順應下,其實他也就做做樣子,真出去拼命,他這副身子骨也拼不過呼延拔。
白玉橋升空,脫離姜家上空的陣圖時,橋頭大過千丈,而橋身直衝天穹,延伸出數千上萬里,另一頭撞開此方天地,貫入外邊的混亂空間中。
被撕開的空間在不斷彌合,又被白玉橋撐住,相互碰撞之下激起滾滾雷音。
轉眼的工夫,天穹上烏雲層迭,以致於本就昏暗的天幕,變得漆黑不見光亮。
「還請國師與妾身一道重回聖朝舊地。」神陰娘娘神色一正,連對柳風的稱呼也變了。
說著,其身形飄飄欲仙,看似徐徐騰空,實則一晃便飛出陣圖,落足到了白玉橋頭,俯視下方。
柳笑笑趕緊爬到柳風肩頭坐好,柳風周身虛空波動驟現,甩袖帶起邊清琴,一步瞬移,同樣快到眨眼間登橋。
姜清玄白衣獵獵,神情振奮,他動作也不慢,如一步跨進傳送大陣,身形消失在原地。
「你守好族地,老夫得去祖地看看,那蠻子鐵定會跟去,不消憂心他再闖,你護持好大陣等我們回來即可。」
「老祖且去,孩兒會守好家族。」
家主姜銘身上道袍綻開陣紋,接連姜家大陣陣勢,目送老祖和柳風等人登橋。
第一眼看去時,登橋的幾道身影沿橋走向天穹。
第二眼再看,果不其然,一聲龍吟,血雲內的呼延氏老祖呼延拔收起道相,變作一虬髯壯漢,登橋追了上去。
緊接著,呼延拔之外,虛實不定的夢蛇、邪祟道人乘仙和手下三名統帥,又接連登橋。
「西邊的老邪祟都到了,還有外來勢力插手,後面許會有更多人趕來。」
「如此之多強者跟進去,神陰娘娘和老祖恐怕應付不來!」姜銘收回目光,暗嘆一聲,心中難安。
此刻的姜家之外,沼澤地陰氣內。
待呼延氏老祖、邪祟道人乘仙,兩位準教主層次跟進去後,陰氣中陸續又有十餘道身影登上白玉橋。
這些身影各施手段隱匿,沒敢如准教主層次那般堂而皇之。
甚至有洞虛道子駕御洞虛神兵到來,一身仙修為也敢登橋。
空中身影瞬移,居寒言帶著宇文上武,二人以本體來登橋。
本體來方能展現全力,以圖謀得到機緣,亦或離開這上古戰場遺蹟。
一縷清風遮掩著虛空漩渦,其中一裹著斗篷的廋小身影畏畏縮縮。
她追著自身血脈氣息來此,在橋頭來回晃蕩少頃,遲疑過後還是走向了天穹。
……
白玉橋穿過天地缺口,橋身延伸進外界混亂空間。
裹在斗篷的瘦小女子不疾不徐,脫離身後遺蹟天地。
入眼是來時所見的混亂景象,虛空風暴肆虐,遠遠近近有諸多大過萬丈的大型虛空漩渦。
縱目遠望,看不到混亂空間的盡頭。
當時是洞虛島被道器蒙蔽,不知在這片混亂空間中前行了多遠,等到他們發現時已是斷了調頭回去的可能。
橋身兩邊虛空亂流衝擊不斷,被橋上展開的寶光抵禦在外。
「這橋不是道器,僅是材質獨特,可能撐不了太久,快去快回為好。」
「想不到柳惡人來這上古戰場遺蹟也能遇到熟人,這傢伙身上因果不小,他若是再得到哪門子大機緣……」
斗篷下的瘦小女子縮頭縮腦,正是姚素香。
她琢磨著,如柳風這般諸多因果纏身之人,倘若半路沒被人打死,那就多半會修為突飛猛進。
說不得,等她與師父搶柳惡人的時候,能否搶的過都難說了。
她身形移動加快,施展虛空瞬移法門。
須臾過後,她沿著橋身走近萬丈虛空漩渦,猶如直面天崩地裂,前所未見的虛空波動震得橋身都在晃動。
一咬牙,姚素香壯著膽子進入虛空漩渦,隨即周遭漣漪層層迭迭。
感覺中,她走過一段虛空通道。
眼前景象再次清晰下來時,一片新的天地映入眸中。僅僅是一眼,便嚇得此女差點扭頭往回逃。
天地被血光籠罩,上空一輪血色圓月懸空,貧瘠大地上有村落、有城池,皆是死寂無聲。
以瞳術掃視,漫天屍氣,磅礴如陰森水浪撲面而來。
就在橋頭落地之處,約莫二十里,大山連綿,山上鋪滿人形,全在掙扎扭動。
二十里外,兩尊洞虛神兵收小到十丈,兩位洞虛道子都在山前駐足。
其中,一身仙后期的洞虛神兵旁站著居寒言,眼神驚疑不定。
「宇文道友,我們掉頭回去還來得及!」
「要回去你自己回,老子遇到柳風后闖過的機緣之地不少,偏就不信回回都空手。」
宇文上武已化為妖魔身,血口獠牙,模樣凶神惡煞。
然而他這副兇相之下,內心不免忐忑,他似乎闖到了一身仙不該來的凶地。
就他閱歷來看,估摸著此地手筆,很可能出自教主層次,搞不好還不止一位。
屍氣無處不在,靈識放出時,能感應到天地間充斥的怨念。
目光落向身前大山,山高兩千丈,自山頭往山腳下,一具具屍魅肉身腐壞,全被刻有禁制的木樁釘在山岩上。
弱到三境,強到九境,乃至寥寥不多的屍仙,一山之上就有過萬軀體大小不一的屍魅。
山巒連綿,視野所及的大山過三十座,便是過三十萬屍魅被釘在山上。
而這僅是視野範圍內的,此方天地其他位置,想來也有這等慘烈景象。
細看下來,山上所有屍魅軀體腐壞,比起虛界屍修恐怖了太多,可無一斷氣喪命,體內都有一口陽氣不散。
居寒言與另一邊的洞虛道子,兩人都試探著以分魂查探山上屍魅靈海,發現這些屍魅靈海崩潰。
肉身腐壞、靈海崩潰,靈性像是被強行禁錮在了腐壞軀殼內,玄妙之處在於分明是已死到不能再死的死屍,卻是的確還沒斷氣。
「好狠的手段,這到底何人所為?如此下場還不如趁早死了乾脆。」
「這些屍魅個個瘋癲,恐怕是常年求死不得失控,被釘在了野外。」
居寒言儒雅面容發白,抬頭仰望天上血月,他猜到此方天地的局面,絕對有部分是那血月造就。
宇文上武喉結鼓動,下意識咽了口唾沫,他不知怎的,想到了柳風那孽障。
回身看向遠處死寂村落、城池,隱有人跡,但屋外看不到一個人形,倒是有牲畜在屋外,也是一身屍氣。
遠觀城池,有大陣自行在運轉,聚攏外界流入此方天地的仙氣,可見有屍魅在修行,卻同樣不見一道身影出城走動。
「本該死的,結果都不死,我活了六七千年,從沒聽過何人有這能耐!一般教主層次也絕對難以做成這事!」
「姓柳的去了那個方位,許是直接奔著這方屍魅國度的皇城而去,不入險地何來造化,我們走。」
宇文上武駕起一團黑霧,妖魔身隱入霧中,連人帶霧隱匿消失。
居寒言與另一邊周姓洞虛道子相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緊張之意。
身為一身仙洞虛道子,哪個沒有闖過兇險之地?即便背後家族勢大,族中也不可能栽培個窩囊廢,因此他們都是經歷過磨難的真正驕子。
可碰上今日此地,教主層次布置之地,一身仙來了也凶多吉少。
……
屍雲遮天,千里皇城滿目瘡痍。
四面城牆上到處是斷壁,有披甲兵士沿牆枯坐。
近四十萬守城兵將無一吭聲,外人無從得知他們坐了幾日幾月,還是幾百幾千年。
皇都城門口前,不同於其他城池村落,難得見到有騎乘戰馬進出的軍士,都在押送了收集來的靈物,但每一車靈物散出的儘是血腥味。
城內家家閉門,房屋腐朽,街巷雜草叢生,無處不透出破敗之感,塵埃飛揚中,只偶有屍鴉低鳴。
毫無徵兆的,南面城牆驟然響起刀兵出鞘的炸雷之聲。
「不得吾皇召見,外人統統止步。」
千里城牆瞬間爬滿血色,狀如黑煙的屍氣翻湧。
一披甲屍仙出現在南面城牆之上,千里內的仙氣、屍氣都被其調動,於空中顯化一血色長刀。
同時,其餘三面城牆,也各有一位二身仙圓滿境界屍仙現身。
四面四十萬守軍,也在此刻緩緩起身,所有屍魅屍氣接連一氣,與整座皇都如融為一體。
這般大的動作,原因無他,因城池來了一行陌生強者,迥異於此方天地,是生機充沛的強大仙佛。
城牆外,千丈空中。
神陰娘娘一襲宮裝,立身皇都外,雪白容顏上木然失色,望著皇城怔怔出神。
在她身後,姜清玄神色灰敗,老臉上時不時露出不信之色。
當下二人都無心他顧,懶得去管跟進來的邪道乘仙和那呼延拔。
一路走來,將此方天地的局面收入眼底,他們看清了聖朝舊土舊人的下場。
下方城牆上四十萬屍魅投來目光,一雙雙眼空洞無神,形同死人。
姜清玄雙手顫動,不忍去看數十萬軍士,他陡然轉身盯著柳風,眼中有了敵意。
「我朝道門正統,姜家家主世襲為宰相,傳下來的也是正統……此地修屍道,是哪一代開的頭?還是最初便由國師算計好的?」姜清玄直視柳風,再無先前那般恭敬之態。
僅隔著兩步,柳風在前,邊清琴在後,柳笑笑還坐在柳風肩頭。
「他會不會翻臉與我們動手?」柳笑笑低聲傳音,擔心近前老東西下手。
邊清琴俏臉慘無血色,一是被此方天地恐怖到令人心寒的局面所驚,二是也忌憚對面姜家老祖翻臉。
面對面的情況下,准教主層次下手,她再大的能耐,再如何算,結果也只會死的毫無懸念。
兩女都在怕,唯獨柳風神色平淡。
他拍了拍柳笑笑掛在他胸前的小腿,稍加安撫,同樣直視姜家老祖。
「你問我,我又能問何人?前世過往我能記起之事有限,你要問,便該進城問問當代國主。」柳風言語間底氣十足。
不是他自信能跟准教主鬥法,而是隨著他的到來,他察覺到有人看向了他。
確切而言,是與在洞虛島兵庫中相似,被器靈靈性窺視。
窺視他的視線源頭,就是頭頂那血色圓月,且此種窺視感越來越強。
不出所料的話,頭頂圓月就是道虛子的道器,煉陰鏡。
其中器靈已隨著他的到來在甦醒,一種聯繫憑空在他和煉陰鏡中生出,他應該能調動此寶。
柳風今時今日的閱歷和見識,並不比虛界老輩差多少,看到此方天地內留下的大手筆,他心中有數。
相較洞虛島兵庫器靈,以及之前見過的畫仙筆器靈,煉陰鏡器靈完全不在同一層次。
雖同樣是道器,但煉陰鏡道器之威籠罩此方百萬里天地,絕不是虛弱的畫仙筆能抗衡,也不會是永夜宮那件盒子道器可比,即便那盒子是全盛狀態也比不過。
姜清玄身為準教主層次,對上空血月變化卻是毫無所覺。
他還想再問時,神陰娘娘開口了。
「夠了,不得對國師無禮,無論結果如何都怪不得國師,一切乃當年國主所求。」
而此時皇城中心,宮廷深處,另有兩股准教主層次的氣息在復甦。
此間屍魅,尤其是強大屍魅,似乎都常年在沉睡。
不出五息,皇宮方向兩股強大氣息穩定,遠遠一道疲憊話音飄來。
「開陣,迎先人入城!」
城牆四面接連一體的血光波動,四十萬將士聽到「先人」二字,空洞眼眸中有大半人湧現神采。
但他們眼中神采與歡喜無關,透著期待,及毫不掩飾的解脫之意。
先人種下因,今日要來結果,不論好壞,總算是等來了了結因果之人。
直到此時此刻,數十萬軍士才像是恢復了常人該有的神智,都齊齊注視向神陰娘娘,繼而看向神陰娘娘身後的柳風。
在他們國土之上,時至今日,還有這兩位的神像存在,只是無一人再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