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門前,血光分出一個缺口,城門前通行的軍士各自退到兩邊。
神陰娘娘急於知曉當下聖朝的狀況,無心理會城門前看似恭迎、實則冷漠的將士,越過城牆,徑直飛往皇宮。
姜清玄趕緊跟上,他心中還抱有一絲僥倖,想著縱使舉國淪為屍魅,也有再續聖朝的機會。
柳笑笑和邊清琴兩女都看向柳風,柳風點頭示意後,三人一起進城。
轉眼的工夫,五人來到皇宮正殿內。
大殿空蕩,僅有一人坐在殿首皇座之上,龍袍染塵,那人似在皇座上枯坐了太多年,到今日方才甦醒。
雙方見面,皇座之上當代國主趙開,皇宮內兩位準教主層次之一,目光先看向了神陰娘娘。
看出這位先人眼中還有希冀,趙開神色疲憊,脖頸僵硬扭動,緩緩搖了搖頭。
「聖朝在娘娘和姜家離開後不到三萬載,血月之下不分修士凡人,再無人死去,然先皇趙齊仙祈望之事沒成,後輩不是重新為人,而是皆為不死屍。」
「不死屍?」
聽到當代國主的說法,下方五人都不解,但想來是此方天地對他們自己的稱呼,也的確是不死的屍魅。
神陰娘娘喃喃道:「當年國主算到聖朝註定遭劫,與國師強行更改命數,竟並非再續國運,而是叫一國生靈不死!」
顯然,趙齊仙和道虛子的謀畫,神陰娘娘也不清楚。
若是舉國上至國主,下至百姓,都不會死,也就無所謂遭劫與否。
如今看來,趙齊仙期盼之事說是沒成,又可以說是成了一半。
落後兩步的姜清玄思量過後,老臉上神情悲憤。
「國師與先皇趙齊仙,那等人物,若無把握,為何要布置此局?害的聖朝數百億子民斷後,無一生人。」他再次怒視向柳風。
眼下聖朝子民下場,還不如叫先輩遭劫,死的再多,總有少數人倖存下來延續香火,好過強行改命,淪落至此。
柳風對姜清玄目光視若無睹,他看向了皇座之上的國主,因對方沒去再看神陰娘娘,而是在注視他。
「你想我如何做?」柳風直截了當。
趙開自皇座上起身,整座大殿隨之震動,地下隱有龐然大物要破土出來。
「轟」的一聲巨響,殿門外大地破裂,一人身龍尾、近三千丈的屍龍騰空。
龍尾上只掛有破破爛爛的少許皮肉,龍骨清晰可見。
算上龍尾接連的半截人身,以及殿內皇座上的趙開,便是兩代國主。
數十萬載過去,國主也僅僅只有這兩位。
看到兩位準教主層次國主盡出,神陰娘娘和姜清玄臉色齊齊一沉,心中有了不好預感,疑心是要做一個了結。
隨即如他們所料,趙開來到柳風前面,沉聲道:「請國師送我等上路,斷了我們這些本就該死之人最後一口氣。」
「效忠我與父皇的子民皆甘心赴死,但其餘七王之中有人不願死,接下來我等會拖住他們。」
柳風聞言不覺意外,問道:「如何斷你們最後一口氣?」
見他如此乾脆應下,神陰娘娘這般老輩也氣息為之一滯。
姜清玄老臉漲紅,一雙老眼死死盯著柳風,大有要動手的意思。
百萬里國境,他們來時幾乎看不到子民在外走動,但以准教主層次的神念之強,一路走來,他能大致估摸出還有多少子民在。
單是地面上的就過八十億,而地下被剁成零碎還在殘喘不死的更多。
可想而知,這些年不知多少子民換著法子在求死,都未能如願。
儘管大半子民在求死,可一下子叫過百億人上路赴死,准教主層次的心性都有些不穩固起來。
偏偏柳風,昔日國師道虛子轉世之人,居然隨口應下,眼皮子都不動下,仿佛完全沒將芸芸聖朝子民看在眼裡。
當代國主趙開不管兩位老人如何想,雙目注視柳風。
「有兩件事需做成,其一拔除定住龍脈之物,此事我與父皇早已布置人手在龍脈附近,不難。」
「其二,需國師親自前去喚醒煉陰鏡器靈,收起天上的煉陰鏡。」
柳風聽完,淡淡點頭。
兩件事看似都不難,不過必然會有不少屍魅阻止。
舉國屍魅,不算心甘情願求解脫的,餘下者哪怕是只有一成兩成,那也是數之不清的屍魅。
面前國主所說七王,不用多想,能忤逆兩代國主,多半都是准教主層次。
他若是前去收煉陰鏡,需提防七王對他出手,以及登橋跟進來的其餘准教主。
念及此處時,還不待他們出殿,已有人迫不及待,試著對天上血月下手。
殿外前代國主半龍之身橫亘,先行察覺外人奔月,無動於衷。
神陰娘娘、姜清玄二人閃身出來,柳風一行三人隨後,最後是緩步出殿的趙開。
兩代國主,城牆上四十萬守城將士,皆是冷眼看著奔月而去的三道身影,毫無上去阻攔的意思。
「那婆娘是乘仙老道手下統帥之一花龍,本體為七色蟒。」柳笑笑手指三道身影之一。
柳風面露冷色,看出三道身影都是上去試探的,准教主還未現身。
接下來,他以為的三名二身仙后期會死在道器煉陰鏡手下,結果卻是出他所料。
不止是他,神陰娘娘和姜清玄也皺眉思忖起來。
視線中,三名二身仙后期奔月,不見煉陰鏡發威,在三道身影接近圓月千丈時,無聲無息間散盡生機,接著軀殼在月光下向著屍魅之身轉化。
只是,外人似乎連化為屍魅的資格都無,才開始轉變,三具軀體當空散為血霧,投進了血月之內。
趙開這時上前一步,解釋道:「早在舉國化屍之前,已有人前來奪寶,但煉陰鏡另有蹊蹺,聖朝之外的生靈若敢接近,教主層次都可能有去無回。」
「而在我等化為屍魅後,聖朝內也無一能接近,不比外來生靈身死,我等接近皆會短暫喪失神智,自行回來。」
「有人去強行取過煉陰鏡?教主層次都可能會死!此前有何人取過?」柳風問道。
他看到三名二身仙散盡生機,再聽到當代國主「另有蹊蹺」的說法,下意識就想到鏡中夾帶了其他東西。
由不得他不聯想到來自天外天的白晶碎片,他手中就有一塊三十里大小的。
能叫二身仙后期一息間散完生機,難以想像,當年道虛子是弄到了多大一塊。
只是令他想不通的是,既然是要成全聖朝子民不死,為何又要將令人喪生的白晶碎片放上去。
細想下來,可能是白晶碎片另有用處,亦或說他與其他仙佛以為的散去生靈生機,並非此物真正的用途。
當代國主趙開語氣淡漠道:「此事我不知具體,乃先輩傳下,當年遠古戰場遺蹟尚還有教主層次時,曾有三位教主層次取過。」
「一位教主身死,被煉陰鏡煉化。其餘兩位教主肉身獨特,一位出自古神一族,一位出自古魔一族,他們進過煉陰鏡一趟,似乎在其中得了何物,相互死鬥爭奪後一道離去。」
話到此處,在場幾人都心中震動。
古神古魔兩族教主層次,肉身強大無匹,他們撐住了生機喪失,還抵擋住了煉陰鏡之威,結果沒動煉陰鏡,而是盯上了其他更緊要的東西。
柳風聽著心中更多一分期待,前世道虛子留在此地的布置,真正重要的似乎不是煉陰鏡。
「煉陰鏡這等強出同品階的道器,莫非僅僅是為造就某物的器具?切莫是已被兩位神魔教主給全拿走了!」
煉陰鏡、大到難以想像的白晶碎片,以及價值超出道器之物,道虛子在應承當年國主請求之外,可能另有自己的謀劃。
柳風不多耽擱,看向面前國主道:「我這就試試收起煉陰鏡,還請你等在旁護持。」
說著,他移目看向天上圓月。
趙開叫他喚醒器靈,再收起煉陰鏡,而非上去取走煉陰鏡,是認為他撐不住生機喪失。
實則那白晶碎片,對他壓根不起作用,他大可直奔煉陰鏡。
不過眾目睽睽之下,二身仙后期都瞬間丟命,他上去若是跟沒事人一樣,事情可就不好收場了。
「千丈之內是二身仙禁區,我便到千丈之外,好在也無需太過接近。」
在柳風感應之中,他與煉陰鏡的聯繫在一點點加深,這意味著器靈已經在慢慢甦醒。
但不知是差些外力,還是尚未認定他身份,故而沒徹底醒來。
「為何無法認定是我?且先不管此事,以第一世精血送上去,不信器靈還認不出我,差些外力想來此血也足夠了。」
他身形步步登空,一步一瞬移。
三千丈人身龍尾前代國主趙穗、當代國主趙開,兩代兩位準教主,一左一右,護在柳風兩邊。
四面城牆上,四位披甲將軍,四位只差准教主一籌的二身仙圓滿屍仙,齊身追隨而上。
四十萬守城屍魅,凡是能飛掠上天者,沒一個落下,過三十萬屍魅猶若群星齊飛。
之前死寂無聲的皇城,一條條街巷之內,緊閉不知多少載的一扇扇門戶打開。
無數空洞眸子上望,在看到奔月而去的國主之時,更多屍魅飛天追隨。
落在皇宮正殿前的幾人,柳笑笑和邊清琴一人大張著嘴,一人美眸收縮,放眼數百萬屍魅飛空,全在護送柳風。
姜清玄忽地長嘆一聲,甩袖兩隻流火葫蘆拋出,身形直衝上天。
神陰娘娘眼神複雜,她本意自是不願見到聖朝覆滅,但也不忍聖朝後人生不如死。
她翻手取出畫仙筆,持筆向天勾畫。
以皇城為中心,一圈圈墨色顯現,眨眼間萬里方圓換了一副天地,成為黑白二色,陰陽二氣鼎沸。
神陰、姜清玄,兩代國主,便是四位準教主層次。
饒是如此,柳笑笑震驚過後,還是眼珠子亂轉,四下顧盼。
因當下緊接著皇城之後,其餘地界,也有一城城屍魅登空,遠遠看去不真切,只像是條條屍氣長河在逆空上流。
每一條屍氣長河頂部,都有數道強大氣息,為首准教主層次,其餘皆為二身仙后期以上。
「一、二、三……五,七王之中有五位要阻攔?算算時間,人族准教主層次也早該壽元到頭,這些老不死的白撿了十幾萬年,還沒活夠?」
柳笑笑數過一遍,竟有五名准教主帶兵殺上去,人手過千萬,是皇城這邊至少三倍。
邊清琴微微搖頭,手指城池之外各個方位。
「願意赴死的還是多數,只可惜比實力差了不少,不如七王手下修行的屍魅。」
她手指的方位,四面八方,數不過來,到處是飛上天的屍魅,分不清是前去相助的,還是要插手阻止的。
來時萬物無聲的天地,當下還是死氣沉沉,無人出聲,也無人咆哮,只有道道屍氣裹挾屍魅飛天。
尚在半空中,就有大量屍魅相互殘殺起來。
與此同時,以皇宮所在為首,綿延萬里的大地劇烈震動,出現一延展萬里的天坑,被定住的龍脈在此刻開始崩潰。
……
大地震動,皇城之外,萬里黑白二色覆蓋。
被道器畫仙筆圈出的萬里地界外,漫空屍魅飛空。
大地上群屍奔走,泥土翻動,數不清的殘屍爬出地面,一樣在相互殘殺。
各個方位都有屍潮湧向皇城,相比之下,求活的屍魅凶性十足,近乎瘋癲,求死者則意志差了太多。
萬里陰陽二氣呼嘯,先後數道身影悄然來到皇城外。
一白髮廋臉老道手撫長須,端詳道器造就的萬里禁制,顯得頗有興致。
其身後一頭巨蜥爬動,時不時仰頭上望,恭聲道:「上面鐵定有好寶貝,咱們還不上去搶?」
「不急,等那小子收起道器再看。」老道道號乘仙,正是遺蹟天地內所有邪祟的老祖。
聽聞手下統帥追殺衍幽聖母,還死了一個,他親自追回來,遇到了今日這番大機緣,實乃幸會。
乘仙老道看過黑白二色天地,斜眼向另一邊,看到了呼延家的老祖呼延拔。
此外,遺蹟北邊的天羽一族和司馬氏,兩家老祖也摸了進來。
登白玉橋來此的准教主層次,早就過了兩位,接近皇城的便是四位。
「司馬兄,搶兵庫搶的如何了?」乘仙老道面帶笑意,向著另一邊打量地下龍脈的星袍老者拱手。
隔著七八里,星袍老人道骨仙風,被人說得如同匪徒,他也不在意。
司馬家老祖笑道:「去的遲了些,只撈到幾件魂器。」
他邊說邊舉步,一步來到乘仙老道近前。
兩位準教主相視而笑,但轉眼都止住笑意,彼此能猜到對方心意,眼底也都有驚駭之色。
不用言明,踏足此地,見識到造就這不死屍國的布置,由不得他們不驚。
莫說是他們這些准教主,真正的教主層次來了,照樣得被驚住。
該死的不死,肉身腐壞還罷,靈海崩潰都不死,簡直是聳人聽聞,就像是壞了天地的規矩,逆反了大道。
若是他們沒看錯,此地布置已涉及大道隱秘,涉及天外天的秘密,一般教主層次絕不可能有這本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