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班師回朝了。
他一直在等張周回來,卻是遲遲等不到回來的消息,卻還是得到張周在草原上與韃靼人零星作戰的戰報。
朱祐樘抵達京師時,已是四月初三,這天全城的百姓近乎都出來迎接,同時也是來看韃靼小王子巴圖蒙克被押送進京,場面之熱鬧,連身在鑾駕上的朱祐樘也很感慨。
「獻俘到正陽門去。」朱祐樘道,「朕先回宮。」
出門日久,朱祐樘作為一個顧家的男人,還是惦念妻兒。
之前一直覺得自己跟對張皇后已經冷淡,但在心中還是非常記掛,在回宮之前,還把獻俘的事都交給唐寅和王瓊去完成,以能令大明軍民上下也能感受到他心中的喜悅。
唐寅帶隊伍從正陽門走。
在城門口停下來之後,李東陽作為朝廷迎接的代表,沒有理會為吏部尚書同行的林瀚,而是單獨迎過去。
唐寅也趕緊下馬對李東陽施禮。
李東陽問道:「張秉寬為何未一同回來?」
「這……」
唐寅心想,我明明就站在面前,為什麼每個人所在意的,仍舊是張秉寬呢?
王瓊走過來道:「草原戰事尚未完全結束,此戰之後,還有很多事要完成,蔡國公如今身在草原,或是過一段時間,就能回到京師。」
「出征三個月了……」
李東陽臉色略顯憂慮。
顯然在李東陽看來,張周此舉非常危險,就差直接跟人說,他張周跟皇帝之間產生隔閡,甚至下一步就有可能帶兵造反。
唐寅道:「陛下已先一步從德勝門回京,李閣老,不知接下來該如何安排?」
「別來問我。」李東陽顯得不耐煩到,「陛下既已安排你們負責,那就由你們安排一切。」
說完,李東陽不理會唐寅和王瓊怪異的目光,先行一步回到官員隊伍中去。
……
……
進城儀式非常熱鬧,百姓對歸來的將士夾道歡迎,而唐寅則好像成為民族英雄一般,讓他感受到了身在官場的榮耀。
當天皇帝就從宮裡下了諭旨。
擢升唐寅為兵部左侍郎,賜爵安陸侯,並賜給一併賞賜,甚至有京師的官邸和僕婢等,白銀也超過一萬兩……
唐寅知曉之後,要進宮謝恩,卻被來傳旨的楊鵬給阻擋了。
「侯爺,您可真是……功蓋古今了,一次就升為侯,還是安陸侯,讓人羨慕啊。」楊鵬笑著恭惟道。
唐寅皺眉道:「楊公公,以在下所知,這安陸侯本是開國元勛吳復的爵位,哪怕其後來子嗣被除了爵位,但也不該再封到我身上吧?」
「這誰知道呢?」
楊鵬笑眯眯道,「對了侯爺,您知道為何要封您為安陸侯嗎?」
「這……」唐寅當然不知道,「還請楊公公賜教。」
楊鵬擺擺手道:「連您都不知道,咱家怎可能知曉?陛下剛回宮,正是需要休息的時候,誰都莫要去打擾了。對了,您聽說了嗎?陛下曾在威寧海時,給蔡國公去了一道密奏,至於其中說得是什麼,您可知曉?」
唐寅道:「不知。」
楊鵬嘆道:「從那件事之後,陛下一直悶悶不樂,或許是陛下跟蔡國公之間有過什麼約定也說不準。我等都想為陛下分憂,奈何陛下也不會對咱說具體的事。真是讓人遺憾。」
「這遺憾……從何講起?」唐寅覺得楊鵬的動機不單純。
楊鵬只是笑了笑,未再多言。
……
……
皇宮內。
夜宴,朱秀榮蹦蹦跳跳就來了,看到桌前坐著的兄長朱厚照,她好似挑釁一般,跑過去坐下來道:「皇兄,你不知道,這次出征可好玩了,我親自去過貓兒莊,還去過威寧海,可惜我沒機會上前線去打仗。」
朱厚照翻個白眼,懶得看她。
朱秀榮又笑嘻嘻道:「草原的風光真好,要是皇兄你去了,定能感受到。」
「夠了。」
張皇后實在聽不下去,叫停了女兒的挑釁,「等你父皇來,安心用膳,成天沒個正形。跑出去一趟,回來更覺得太恣意。」
「哦。」
朱秀榮便不再說話,卻還含笑望著她的大哥。
似是不把朱厚照激怒了,她是不罷休。
……
……
一直等到很晚,朱祐樘也沒到坤寧宮來。
最後張皇后只能讓孩子都先回去,而她自己也有些鬱鬱寡歡,幾次派人去乾清宮問詢情況,都沒得到具體答案。
而在乾清宮內。
此時的朱祐樘正在會見張周派回來的使臣,也就是如今已為錦衣衛北鎮撫司鎮撫使的孫上器。
「陛下,蔡國公過去一個多月時間內,跟韃靼人十幾次交戰,身上已有負傷的情況。另外蔡國公請求……能繼續為國效命,繼續領兵征戰,往遼東前往女真人故地。」
孫上器的話,帶著幾分謹慎。
他似乎也知道,張周這麼做未免有點鋌而走險。
帶兵之後,就不肯把兵權交出來,這就有點挑戰皇帝底線的意思。
但張周讓他這麼做,他也不得不遵從。
朱祐樘道:「他暫時不回來了嗎?」
「是的,陛下。」孫上器道。
「那武器和輜重、糧草什麼的,都還夠數嗎?」朱祐樘再問道。
孫上器道:「蔡國公要求做到的是以戰養戰,將士們自行解決口糧的問題,剩下的就只是武器。蔡國公麾下兵馬並未帶有攻城輜重,只是帶了野外作戰的各種火器,如此對女真人攻擊,或有奇效。」
「嗯。」朱祐樘點頭。
旁邊的陳寬急忙問道:「孫將軍,您的意思是說,就算蔡國公要攻城略地,也沒能力是嗎?」
朱祐樘怒道:「你這是何意?」
「奴婢該死,奴婢失言了。」陳寬趕緊縮頭站到後面去。
「讓秉寬自行選擇吧。」朱祐樘感慨道,「朕當初同意他領兵在外,且說了尊重他的選擇,就不會食言。他立下如此奇功,朕對他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
……
屏退孫上器之後,朱祐樘一點心思都沒有,坐在那唉聲嘆氣。
此時賢妃到來,給他端來了參茶。
「秉寬說,這些東西以後要少喝,朕有些虛不受補。」朱祐樘道,「愛妃你辛苦了。」
賢妃顯得很乖巧,走過來站在朱祐樘身側,卻是一句話都不說。
朱祐樘突然抬起頭,眼角還泛著些許淚花,道:「朕以前理解不了,為什麼自古以來,君王跟功臣之間總有隔閡,甚至要出現君臣兵戎相見的情況,原來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從來都不是虛言,當涉及到權力之事,任何人都走不出內心那一關。」
賢妃還是不說話。
「秉寬這一戰,讓人知道,原來他僅僅憑藉三千兵馬,就能平定草原,如此恐怖的實力,還有誰敢放心把兵權交給他?以後他回朝之後,還如何讓人對他放心?」
朱祐樘嘆道,「若是朕處在他的立場上,也會覺得左右為難,不知是否該回來。更不知該如何面對曾經的同僚,甚至都不知該如何面對朕。」
賢妃問道:「張先生不回來了嗎?」
「他要繼續領兵。」朱祐樘道,「但朕也沒想好,將來到底該如何與他相處。朕認識秉寬也有四年時間,這四年發生那麼多事……如今回想來,卻是君臣的情義,都還及不過他人的惡意中傷。終歸……要分道揚鑣啊。」
說到這裡,朱祐樘終於忍不住流下淚來。
「陛下……」
賢妃趕緊走過去,想進行安撫。
朱祐樘擦了擦眼淚道:「朕還是太矯情了,秉寬自己都明白以後該怎樣。即便朕與他都相信,此生不會互相辜負,但誰又能保證,朝中臣子不會對他多加攻訐呢?將來朕百年之後,又當如何?」
賢妃道:「張先生不會辜負陛下信任的。」
「是啊。」朱祐樘道,「太子和厚煊,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就好像他自己的孩子一樣,他怎會辜負了朕的信任呢?但他到底還是別無選擇。只是朕希望他能早日回來,現在看來,這事也逐漸遙遠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