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天上有地下無
留下來參加座談會的人不多，基本都是逢年過節都會聚在一起的親近親戚。
所以，比起剛剛離開的人來說，他們顯得要自在很多，這會兒都松鬆散散地坐在沙發上，等著主人家送完客。
壁爐里的柴火熊熊燃燒著，時不時發出幾聲乾燥的脆響。
明明是相對比較鬆弛的氛圍，蘇成意卻本能地意識到，這才是正兒八經的「見家長」環節。
前面的宴席和送客環節，其實都是做給外人看的，本質上並沒有真正的溝通和交流。
而這會兒的圍爐夜談環節就不一樣了，坐在這裡的都是實實在在的親戚，是真的會呲著牙笑著問「打算什麼時候訂婚啊」「爭取三年抱倆啊」之類的話的人。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目光齊齊看過來，時不時還低聲交談兩句。
這殺傷力簡直不亞於過年回村的時候，經過村口聚集的大媽大娘群聊。
尚且隔著一段距離，蘇成意就感覺到壁爐的熱氣蒸騰著往他的西裝褲腿里灌，渾身上下都悶熱得很不自在。
「過來坐著聊吧。」
韋佩蘭對著空氣拋下這樣一句話，便率先轉過身，朝著會談區走去。
楚傾眠點頭「嗯」了一聲，卻並不著急跟上去，而是湊到蘇成意耳邊小聲說道：
「不要緊張，留下來的人我大多數都已經和他們介紹過你啦！不知道怎麼開口的話，就等他們先自我介紹完你再打招呼就好了。」
「好。」
蘇成意點了點頭，伸手捋了一把散落到眼前的額發。
楚傾眠撲哧笑了一聲，踮起腳幫他鬆了松西裝的領結，問道：
「覺得熱的話，把外套脫了？那邊有爐子，等下會更熱喔。」
「好。」
蘇成意原本想拒絕的，但想了想，等下這個所謂的座談會還不知道要持續到幾時，為了維持表面的禮節之類的折磨自己實在不值當，便順勢把有些厚度的西裝外套脫了下來。
這身西裝依然是楚大小姐的眼光，經典的黑白色，乾淨利落，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但從袖口裁剪的手藝以及本身的布料質量不難猜出它的價格。
蘇成意仔細回憶了一下，在楚大小姐一系列揮金如土的買買買行為之後，他似乎已經積累了許多身適合在正式場合出現的行頭了。
楚傾眠順手接過他脫下來的外套，又遞給另一邊等候的韓管家。
「韓管家，麻煩等下上茶水的時候，務必把我和蘇成意的換成茉莉花茶！！」
「啊？這」
韓管家習慣性地將手上的外套整理好，一臉困惑地回答道。
「媽媽準備的苦丁茶實在是太苦了！！真的超級苦，我不要喝那個。」
楚傾眠皺著小臉一臉嚴肅地囑咐韓管家。
「我的杯子你知道，只有蘇成意的和我是同一套茶具，待會兒不要倒錯了喔！」
韓管家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後還是無奈地點點頭道：
「好的，小姐。您先放心過去坐下吧，馬上來。」
之所以會這樣說，只不過是隱隱察覺到沙發那邊的夫人已經投來了殺人的目光，韓管家不敢再多耽擱，只好旁敲側擊一下子。
大小姐倒是若無其事的，還順手幫旁邊的少爺把襯衫的袖口挽起來表示這樣好看。
「.」
韓管家憂心忡忡地下去泡茶了。
「爺爺奶奶好，外公外婆好，伯伯伯母好，叔叔嬸嬸好，姑姑姑父好，姨姥姥好，舅姥爺好！」
楚傾眠嘰里咕嚕一溜煙地吐出了一大堆稱呼。
像在玩點兵點將小遊戲一樣，她每念出一個稱呼，對方就有一個人點點頭微笑或者以示回應。
默默站在後面的蘇成意則是開啟了頭腦風暴，迅速將稱呼和每個人的臉都對應起來。
看起來好說話一些、心寬體胖的是爺爺奶奶，繃著臉很是嚴肅好像別人欠他們錢的是外公外婆。
笑呵呵像彌勒佛的是伯伯，像語文老師氣質的是伯母。
叔叔嬸嬸長得很有夫妻相，姑姑濃妝艷抹看起來很時尚，姑父戴著大金鍊子像黑幫退役大佬，姨姥姥歲數似乎並不大不知道為什麼輩分這麼高，舅姥爺看起來像是比較古板的乾瘦小老頭。
好，全員通過。
蘇成意在短短几秒鐘內完成了人物速寫，大致總結了外貌特徵，以確信接下來的聊天環節里不會認錯人。
沒想到楚大小姐並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而是長發一甩，繼續說道：
「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好，堂兄堂姐堂弟堂妹也好！」
「.」
記了長輩沒想到還有晚輩這一茬，蘇成意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從應聲的這幫年輕人臉上划過。
不得不說，楚家的年輕人還是被養得不錯的，每個人舉手投足都帶著自信的氣質。
怎麼個自信法呢？大概就是從小到大都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來沒吃過什麼虧的那種自信吧。
而且韋佩蘭那邊的小孩和楚遠江這邊的小孩也很好分辨。
西裝禮服穿得一絲不苟，打招呼的時候笑容禮貌，頷首的弧度都經過專門的培訓的，就是表系兄弟姐妹。
而堂系兄弟姐妹就比較參差不齊了，有舉起手嬉皮笑臉招呼道「oi~」的，也有發呆走神被旁邊的家長狠狠懟了一胳膊肘的，也有不知道在生什麼悶氣、長著標緻的熊孩子臉的小胖男孩騎在沙發椅背上盯著蘇成意看的。
蘇成意倒是被他盯得一頭霧水，挑了挑眉梢，這小子倒是又「哼」的一聲，扭過了臉去。
果然，世界上不是每個小男孩都像隔壁家朱古力一樣可可愛愛的，更多的還是這種囂張跋扈的小屁孩啊。
蘇成意正在這樣想著，楚傾眠就伸出手指，不輕不重地彈了他一個腦瓜崩。
「誰教你這樣盯著人家看啦？楚軒軒，很沒禮貌喔。」
被叫做楚軒軒的小男孩捂住額頭，憋著氣並不說話。
「嘿呀，說起來，這小子今天生一天的悶氣了呢！」
旁邊的家長笑著擰了一把他的胖臉。
「生氣？為什麼生氣呀。」
楚傾眠微微一笑，神情自然地牽起蘇成意的手，將他帶到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
因為是單人沙發的緣故，兩人靠在一起，溫暖的體溫混合著壁爐火苗的熱度，蘇成意有些慶幸剛剛脫掉了外套。
「那還用說，當然是他從小到大，啊不對，從出生到上小學都最喜歡的小眠姐姐談戀愛了，可不爽呢！」
一旁的家長開玩笑地這樣說道。
楚傾眠撲哧一笑，隨後撐著下巴笑盈盈地看過去。
旁邊的堂哥更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嗑著瓜子狠狠補了一刀。
「軒軒啊，你小眠姐姐不僅談戀愛了，以後還要跟這位靚仔結婚的哦。」
他這話一出，眾人看著軒軒憋紅的臉色，一時間都哈哈大笑起來。「才不是因為這個！」
楚軒軒最終還是受不了大家的嘲笑，嚷嚷著說出了真相來。
「上次小眠姐姐說我下棋肯定下不過他，我不服氣！」
「哦喲。」
沒想到是這么正當的理由，在座的大人們都忍不住有些驚訝。
只有蘇成意短暫地沉默了半晌，忍不住側過頭去低聲吐槽道：
「你跟一個小學生說這個合適麼？」
「我開玩笑的嘛，誰能想到一個小豆包還記上仇了！」
楚傾眠抿嘴淺笑，搖搖頭道：
「而且你別看他小，下棋還真的有點本事的，之前一年級的時候就下遍少年宮無敵手了喔！」
「哦，是挺厲害的。」
蘇成意點點頭，不咸不淡地回答道。
之所以是這個反應，是因為他其實並不清楚「下遍少年宮無敵手」是個什麼水平。
因為棋類運動他都是從小跟著外公學的，一直也沒有經過系統的考級測試，所以連自己是個什麼水平都不太清楚。
只不過，在被老師擅自抓去參加各類小比賽的時候，碰到對方什麼「市級一等獎」「錦標賽冠軍」之類的小小高手，他並沒有輸過。
連一局都沒輸過。
蘇成意這樣冷靜的回答顯然戳到了小孩子脆弱的神經，他很快從沙發上蹦了起來，十分得有十二分的不服氣。
「可惡，我們現在來一盤！」
蘇成意望著他氣勢洶洶的表情，微微皺眉道：
「這不合適。」
「哪裡不合適，哈哈！你不會是不敢吧！」
熊孩子楚軒軒使用了小學生最愛的激將法，企圖激怒面前這尊冰塊臉大佛。
「按理來說，伱應該參加的是隔壁少兒組的比賽，我和你下的話，多少有些欺負小朋友了。」
蘇成意平鋪直敘地和他講道理。
楚傾眠接過一旁的韓管家端來的茶水，一時間沒繃住嘴角的笑意。
熟悉蘇成意的都知道，他這話還真沒有其他意思，就是在正兒八經講道理而已。
可是落到楚軒軒這等年紀的暴躁小孩這裡，這可就是赤裸裸的挑釁了。
「什麼？！我就要和你下，你這傢伙少瞧不起人了！」
楚軒軒咬牙切齒，漲紅著臉說道。
「喂喂，下一盤玩玩可以，一會兒輸了你可不許急眼啊笨蛋軒軒。」
楚傾眠走近了一點，拍拍他的腦袋，把躁動的熊孩子摁回沙發上。
蘇成意隱隱嘆了口氣，並不情願。
很不道德。
棋類說到底也是一種腦力運動，年齡還是相對有一定影響的。
他來跟這小子下的話，想輸不太可能，想演的話也太明顯了，會被看出來。
可是贏了的話，又顯得他好像沒有什麼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
所以於情於理，這盤棋他是不想下的。
楚傾眠察覺到他的顧慮，想了想，便轉頭笑道：
「嗯我記得舅姥爺下棋也很厲害，對吧對吧？」
被她點名出來的舅姥爺笑了一聲，搖搖頭道：
「老傢伙的本事怎麼比得過年輕人，不行嘍不行嘍。」
「您就不要謙虛啦！軒軒非要跟蘇成意下，可是蘇成意覺得他們有年齡差距不太公平，您正好來幫幫他，中和一下就公平多啦。」
楚傾眠笑眯眯地說道。
楚軒軒自然不喜歡這樣的「戒指老爺爺開掛行為」，立馬蹬著腿抗議道：
「我不要！我才不要！」
不過很快就被另一邊的堂哥按了下去，打趣道：
「你就老實點吧軒軒，那邊那傢伙光是坐在那裡你就知道他強的要命啊，兄弟，為了咱們楚家的顏面你就老實點吧！」
被稱為「光坐在那裡就強的要命」的傢伙此時正凝神頂著杯子裡的茶色，確實是茉莉花茶不錯，和其他杯子裡的完全不一樣，韓管家確實按著楚大小姐的要求去做了事情。
「佩蘭，你覺得呢？小輩們下盤棋給咱們解解悶，何樂而不為呢？」
另一邊的爺爺低頭喝了口茶，顯然還不習慣苦丁茶的澀味，咂了咂嘴，開口說道。
「自然是好事。」
既然長輩都開口了，韋佩蘭也只是點點頭。
「韓管家，擺棋盤吧。」
「好的，夫人。」
韓管家雖然沒太懂為什麼座談會突然變成了棋藝交流大會，但還是只得老實去辦。
蘇成意坐到茶几對面，伸手抓了一把棋子，感受著材質手感。
蛤碁石的棋子，榧木棋盤，酸枝木棋盒，非常經典的大戶人家選擇。
就是對面坐著個一臉嚴肅的小胖墩，總歸還是有些出戲。
不過他背後還站著一個頗有壓迫感的「戒指老爺爺」，初初一看，至少也是化神期大能的級別。
這樣一來，倒是稍微有了點壓力。
不過，總比欺負小屁孩來得有意思多了。
蘇成意握了一顆棋子在掌心裡，這樣想道。
對弈的兩人一個雄赳赳氣昂昂勢必要證明自己，一個懶懶散散似乎沒什麼精神，旁邊里里外外圍了一大圈人，懂棋的不懂棋的都等著看戲。
這時候，楚傾眠的爺爺忽然笑著開口道：
「啊對，成意，可別想著放水啊。眠眠早就在我們面前誇過你了，那可是把你誇得天上有地下無的，今天終於見到本人了，得要好好觀摩才行。」
蘇成意微微一愣，抬眼看向楚傾眠，對方小臉一紅，似乎很想反駁，卻又有些心虛。
看來還是真說過這種話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