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章 早點認輸就好了
凝神望著尚且空空的棋盤時，蘇成意突然覺得很是慶幸。
還好楚軒軒這小屁孩嘴裡喊著什麼羈絆之類的就沖他殺了過來，不然這會兒肯定就不是舒舒服服下盤棋的事兒了，而是被七大姑八大姨圍攻各類隱私問題。
這樣一來，圍棋倒是成了破冰的好藉口。
然而，過去的經驗證明，局勢絕對並不會莫名其妙地朝著有利於他的方向發展。
想到這一點，蘇成意突然抬頭看了楚傾眠一眼。
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果然從她漂亮的眼睛裡看到了一抹類似於小貓的狡黠。
看來還真是了。
故意在今天的家宴開始之前，在楚軒軒面前提到他下棋下的很好，這樣一來自詡圍棋少年的楚軒軒肯定就會忍不住在這時候沖他發起挑戰。
這樣一來，對弈的環節就會替代掉某個其他的環節。
也就是用蘇成意比較稱心和擅長的環節，替換掉了可能會發生的盤問和調侃環節。
總而言之，似乎一切都在楚大小姐的計劃之中。
「請。」
蘇成意正色，抬手。
「請。」
雖然攻擊性很強內心也很不服氣，但基礎的禮貌還是有的，楚軒軒頷首點頭，倒也算是像模像樣。
按照「黑先白後」的規則，楚軒軒率先落下一子，位置下在三三上面。
這是他最擅長的開局大法，偏安一隅。
楚軒軒靠著這樣的開局，在少年宮裡把大他幾歲的孩子殺的哭哭啼啼，成年人也常常抓耳撓腮臉紅鼻子粗的。
蘇成意握著白子，卻莫名聯想到了某位上來就將棋子落到「天元」的天才小朋友，不由得勾起嘴角笑了笑。
站在另一邊看棋的楚大小姐自然也想到了同一件事，頓時感覺臉上隱隱發燙，暗暗想果然童年的陰影是要伴隨一生的！
她以後看到圍棋，就會想到小時候那個以為是五子棋比賽所以興沖沖報名的自己。
這實在是太尷尬了！！！
更尷尬的是她還在第一輪次里一上來就碰到了蘇成意這個bug級別的對手！！
只是簡單過了幾招之後，這傢伙就敏銳地察覺到了不對勁，然後用看傻子的目光憐憫地看了她一眼。
下一秒，他舉手把裁判搖了過來。
「抱歉，這棋我下不了。」
幼崽時期的蘇成意頂著一張臭屁欠揍的小臉慢悠悠地說道。
「為什麼下不了？」
裁判起初還以為是小朋友之間鬧矛盾了，這在少兒組的比賽中很常見，小孩子勝負心重又控制不好情緒，因為幾顆棋子被吃而哭鬧打架的比比皆是。
「她根本不會下棋。」
蘇成意冷哼一聲道。
這倒是從來沒遇到的情況了，一臉懵圈的裁判和趕過來的雙方老師對視一眼，終於將目光落到了棋盤上。
「.」
而彼時的楚傾眠根本沒意識到這奇怪的場面是因為什麼，她只是瞪了對方一眼，嘟囔著反駁道：
「你才不會下棋！我這已經連著四個棋子，馬上就可以五子連珠了。」
「呵。」
蘇成意冷笑一聲。
這下真相水落石出了。
雙方老師一時間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握了個手便抓起自家學生逃離比賽場地。
「你這孩子，怎麼也不問問清楚到底是什麼棋就主動說要參加比賽了？偏偏你平時又那麼厲害真的什麼都會，還真是把老師也騙過去啦。」
楚傾眠的老師在路邊買了串糖葫蘆塞到她手裡，循循善誘。
「今天我們不是下五子棋嗎？」
楚傾眠嘴裡鼓鼓囊囊嚼著山楂，一臉懵懂地問道。
「不是。」
老師無奈地嘆了口氣。
此時的另一邊。
「剛剛那個同學的老師已經幫她申請退賽了，咱們這第一輪算是輪空，直接晉級。」
蘇成意的老師同樣給他買了一串糖葫蘆，蹲下來平視著他的眼睛說道。
蘇成意將那串紅彤彤的糖葫蘆握在手裡，並不著急吃，而是不緊不慢地說道：
「我不參加了。」
「為什麼不參加了？」
「如果連這種笨蛋都能參加，那只能說明這比賽也沒什麼含金量。」
蘇成意將糖葫蘆的糖衣咬得嘎嘣脆。
往事不堪回首。
楚傾眠晃晃腦袋想把這段記憶忘掉，抬眼卻看到蘇成意莫名其妙彎起的嘴角。
可惡啊！他肯定也在想這件事情，這會兒正在心裡狠狠嘲笑她。
楚傾眠「嗖嗖」飛兩記眼刀過去，可惜對方低著頭，並沒接收到這份眼神攻擊。
蘇成意其實也並沒有在偷偷嘲笑，要嘲笑的話小時候已經盡情嘲笑過了，這會兒只是想到幼崽時期的楚小班長難得出糗的樣子，覺得著實可愛。
只不過觀察到他這份笑意的不止楚傾眠，還有正坐在他對面的小胖墩。
楚軒軒同學原本就對他意見不小，摩拳擦掌全副武裝就是準備來酣暢淋漓地殺一盤棋局，將這個傳說中厲害的不得了的傢伙在所有人面前狠狠打敗。
沒想到雄赳赳氣昂昂地一抬頭，對方卻並不著急下棋，白色棋子在他指尖摩挲來摩挲去，臉上還掛著一抹囂張至極的笑容。
這還得了！！！
楚軒軒感覺「轟」地一聲，紅溫了。
這下是真的紅溫了。
「喂！到底下不下啦！」
拋開了所有圍棋少年的謙遜禮貌美好特質，楚軒軒把棋盤敲得「啪啪」響。
結果立馬就被站在身後觀戰的舅姥爺狠狠敲了個腦瓜崩。
「安靜！」
圍棋之中的思考時間是有規定的，要怎麼使用是對方自己的事情，無論是對手還是觀眾都是絕對不可以出聲干擾的。眼見旁邊圍觀的其他人也並沒有要維護他的意思，楚軒軒只好捂住腦袋嗚咽了一聲，再次安靜如雞。
有了這齣鬧劇，蘇成意從回憶中抽離回來，「咦」了一聲，目光重新落到棋盤上。
楚軒軒將黑棋下在三三，這個位置守角最牢固，但是向外發展慢，說明他的棋風偏向保守。
這倒是跟他本人不太符合了，看來還是要將下棋風格與個人性格剝離開來看才對。
蘇成意一邊漫不經心地想著，一邊隨手落了一子。
能看懂棋的都會覺得這是很難理解的一子，匪夷所思的位置，讓人完全猜不准他的目的，也看不透下一步的走向。
楚軒軒自詡背過許多棋譜，也跟許多高水平的人交流探討過，但他也完全不理解這人這一步是為什麼，最好的解釋似乎就是
他根本不會下棋！！他其實只是裝作很厲害的樣子糊弄外行人罷了！！！
楚軒軒的小腦袋瓜飛速旋轉，只覺得自己看破了事情的真相，一時間整個人都亢奮起來。
太好了，這就是揭穿這個冷麵怪人的最好時機！！所有人都給我看好啦！！！
只有棋藝水平相對最高的舅姥爺比較謹慎，因為蘇成意下棋的動作和眼神絕對不像是不會下棋的人。
圍棋是非常玄妙的，蘊涵著古代哲學中一元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天圓地方、十九農節氣、三百六十周天之數等等含義。
因此，舅姥爺一直認為，能夠下好圍棋的人，一定不是等閒之輩，而應當是看一眼就能知道的那種器宇軒昂。
對面正襟危坐的這位年輕人，就有著這樣的氣質。
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半小時後。
對弈的兩人之中，冷靜自持的人依然雲淡風輕，而另一邊亢奮地吹起勝利號角的人卻偃旗息鼓，再沒什麼氣勢可言了。
這是一盤堪稱慘烈的棋局，局勢完全可以說是一邊倒。
黑子蜷縮在角落裡苟延殘喘，而白子已經風捲殘雲，勢如破竹。
棋局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會交頭接耳地討論幾句，懂棋的會跟不懂棋的人簡單講講規則，比如這個位置叫什麼，這步棋有什麼用意之類的話。
但到後來，大家都安靜了許多。
因為這一邊倒的場面根本不用解說，只要認識黑色白色的人就都能看懂。
每次看蘇成意下棋的時候，楚傾眠都會隱隱有些感慨。
棋品見人品這句話其實並不合理，因為蘇成意這傢伙下棋的風格和他本人差別實在太大了。
之前在棋社跟那個偏分頭副社長下象棋的時候就隱隱有些端倪，他毫不留情地把對方給整得面紅耳赤完全紅溫，恐怕很久都不會再想看到象棋棋盤的那種程度。
沒想到圍棋也一樣，他下棋的時候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可是棋風凌厲又囂張，每一步都帶著不給對方一點活路的決絕之意，壓迫感強的要命。
楚軒軒的確是個不錯的好苗子，面對這樣詭譎的棋路也在努力對抗，雖然收效甚微，沒一會兒他就明白了什麼叫做「束手無策」，什麼叫做「境界差距」。
而且，也並沒有人會覺得蘇成意以大欺小，因為正在和楚軒軒一起抓耳撓腮臉紅脖子粗的還有站在他身後的那位年紀有三個蘇成意大的小老頭。
是的，開局不到十分鐘，察覺到情況不對勁的舅姥爺就已經加入了戰局。
除了楚傾眠以外，其他人都原本以為應該是主角開掛呼救戒指老爺爺力挽狂瀾的經典劇情，沒想到卻並不是。
大伙兒眼前正在上演的是另外一個經典劇情。
「打了小的，來了老的。」
「於是連老的一塊兒揍了。」
「輸了。」
僵持良久，看得懂圍棋的表哥忍不住喟嘆一句。
「GG——」
年輕一輩異口同聲的地拉長語調說道。
這是打遊戲時常用的詞彙，意思是「Good Game」，常常出現在遊戲對局認輸的時候給對手發送表示尊敬。
老一輩相對內斂一些，這會兒只是對視一眼，無奈地抬手鼓了鼓掌。
「辛苦了，兩邊都很棒，這是很精彩的棋局。」
方才提出要進行這場棋局的楚傾眠爺爺這會兒同樣主動承擔了收尾的工作，他站起來，把已經紅溫的楚軒軒拉到懷裡安撫道：
「軒軒，你年紀還小，等你多練幾年，再來找這位哥哥過招吧。」
楚傾眠笑吟吟地把手裡已經冷卻下來的茉莉花茶遞到蘇成意手裡，彎了彎眉眼。
「不愧是會叫裁判來審判我的蘇成意同學，很厲害噢！」
「好的。」
蘇成意點點頭，喝了一口杯里的茶水，茉莉花的香氣撲鼻而來，清新可口。
「答應我，下次參加比賽不要再一上來就下到天元了。」
「才不會啦！」
楚傾眠「哼」了一聲，摸摸楚軒軒刺蝟一樣的腦袋頂，安撫道：
「好啦，你也很棒啦軒軒，姐姐像你這麼大的時候，還在把圍棋當五子棋下呢！」
聽她這樣說，楚軒軒才勉強把臉從大人的懷裡抬起來，神情很是挫敗。
「對不起。」
「嗯？」
楚傾眠微微一愣，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小孩是在跟蘇成意說對不起。
「我不應該覺得你根本不會下棋的，我認輸了，伱真的很厲害。」
楚軒軒蔫頭耷腦地轉過身來，這樣說道。
楚大小姐忽然從內心浮現出些許罪惡感來，為了讓蘇成意減少被迫營業的時間，她才設計了這樣一個下棋的環節。
這樣一來，不僅相當於「破冰遊戲」的效果，更能讓在場的人認識到蘇成意的水平並不是虛張聲勢，而是真的很厲害。
沒想到雖然目的達到了，但也讓這位從小到大都順風順水從來沒吃過什麼虧的熊孩子道心徹底破碎了。
原本以為蘇成意也會像正常的大人一樣，在這種時候開口安撫，說一些類似於「你很有天賦只是缺乏經驗」「未來的路還很長」之類的話。
沒想到，面對楚軒軒的誠懇道歉，蘇成意只是略一點頭，似乎並沒有太大反應。
下一秒，他握住一粒黑子，「啪嗒」一聲落到棋盤上。
「從這一步開始，你就進入了真正的死局，之後的一切都只是垂死掙扎罷了。沒有太多意義。在這裡認輸就好了。」
他這話雖然說得平靜淡然，但要形容的話，就像是冷刀子「kuku」往人心裡扎。
都閃現了還要追著A！
雖然早就料到這傢伙肯定不會安慰人，但聽他說得這麼直接，楚大小姐還是差點沒背過氣去。
不止是她，眾人都沒想到這樣的發展，一時間面面相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