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活人卻不能養人!
李善長的聲音小了下來。
秦朝歷史上是什麼結果,他們這些官員又豈會不知,二世而亡,難道大明也會二世而亡?
這不太可能。
以朱標的治理手段,大明怎麼都不可能落到二世而亡的情況。
而陛下為子孫後代做的事,的確跟始皇帝相似,都以為按著自己的想法,天下便能固若金湯,大明基業子孫後世無憂。
但這明顯是不可能的。
只是當今陛下太過強勢,容不得任何人忤逆,稍有不滿,便興殺伐打罵,因而如今已很少有人勸諫。
都依著陛下喜好。
湯友恭目光微動,作為都御史,他對這些話是深有體會,陛下的確不喜他人勸諫,也只聽順耳的建議。
很多事都喜歡親力親為。
不喜歡聽別人的想法,更喜歡自己提主意,提想法,然後讓百官去充實那些主意。
士農工商兵中,相較於士工商,陛下的確也更注重農兵。
農相關自始自終都被各種強調,各種做調整,而在兵方面,也不例外,多次興兵,行廷獄殺戮。
至於士工商。
若非朝廷缺官員嚴重,以及大明已經坐穩了天下,加之之前地方學室興建多年,該到出成績的時候,不然科舉重開恐還要一些時日。
而工商方面,則完全依循著龍生龍、鳳生鳳的魚鱗圖冊,嚴格限制,也嚴禁自由的變通。
朝臣提過建議。
只是最終都被否決了,因為陛下只相信自己能接受的,除非真到不得不變時,不然陛下都不會輕易去動。
骨子裡。
當今陛下就是個農人。
根本沒有坐天下的心思,一心只想當個守財主,一旦觸及到陛下不擅長的領域,陛下就會生出很大的牴觸心理,也不願輕動。
這些話胡惟庸、楊憲等臣子,私下都有吐槽過,在大明剛立國時,還有臣子勸諫過。
只是無一例外都死了。
久而久之。
也就無人敢再勸了。
眼下大明很多臣子,乃至士人,都只想順著陛下的心思,等著殿下朱標日後即位,再來斧正一些亂政。
只是他們也沒想到,這些東西會被一個科舉的舉人說出來,還當著這麼多大臣的面。
朱標雙眸微冷。
對於這人這麼評價大明的國政,這麼中傷自己的父皇,他為人子,又怎麼可能沒有怒氣。
只是有些話,雖然難聽,但也不得不承認,的確是大明存在的問題。
自己的父皇,自一統天下之後,就很難再聽取他人的建議了,也自信的有些剛愎自用了。
尤其是在遭到胡惟庸的背叛,還有母后的病逝,父皇已越發不願相信其他大臣的話了。
這一點。
他也察覺到了。
還跟朱元璋爭吵過數次,只是朱元璋性情很執拗,很少會真的去改,而且讓開國之君去認錯,本就很強人所難。
也不現實。
當下大明的朝政,基本是朱元璋個人想法的一言堂,而後他在自作主張的做些調整,父子也就這般維持著朝政上的默契。
但他面臨的壓力卻是與日俱增。
父皇越來越強勢了。
朱標雙眸微闔,眼中閃爍著縷縷寒光,他在心中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想將這份『反文』呈上去。
藉此激怒父皇。
同時讓父皇意識到問題,從而為大明朝政的改變做一些嘗試,至少大明的國政該做出一些調整了。
至於這人的死活。
朱標不在意。
當這人寫下這份『反文』時,他就已經死了,現在只是在將這人的利用價值最大化。
若是能讓父皇明白到自己當下出的一些問題,這人就已經算是死得其所了,可以只誅三族。
朱標在心中暗暗盤算著。
殿內死寂。
已經沒人敢輕易出聲了,不少官員更是直接屏住了呼吸,唯恐會因為自己弄出聲響,引得朱標動怒。
朱標收起心神,嘴角噙著一抹冷笑,漠然道:「韓國公,繼續念,這些話雖刺耳,卻也的確有幾分道理,我還不至於生氣。」
李善長目光微異,連忙點點頭,道:「洪武帝在位多年,對天下的實際治理,都只作用於表面。」
「換句話說。」
「只是在對天下進行一定的縫縫補補,並未對天下做到討元檄文說的那般通徹盤整。」
「相較於過往朝代,明立國以來,可有切實的安民之策?可有富民之政?可有強國之謀?」
「未嘗有也。」
「大明這些年更多的是在算計著民眾的口食,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庶竟皆如此。」
「明之策,出發點只有一個。」
「活人卻不能養人。」
「以此才便於天下臣民,世世代代為明之宗室,辛勞貢獻,以換取養人的資格。」
「然為君者,主長策者,當殫精竭慮於國之大事,以民生為要,以天下為本,發展民生。」
「尋畝產千斤之糧,創日行千里之鐵馬,斬敵萬里外之火龍,呼風喚雨,掌控天地萬象。」
「如此方為泱泱大國。」
「方能定鼎天下,去謀萬世之國。」
「若始終不思進取,只盯著那點舊有的罈罈罐罐,終會將天下帶入歧路,到那時,天下只會重複老路。」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明得天下是因得民心,如今的大明,卻是在不斷失民心,當民心盡失之時,便是天下揭竿再起之時。」
「那時會有人替大明挽天傾嗎?能夠挽天傾嗎?」
「不能。」
「因為明不愛民。」
「失了民心,又格外提防著天下官員,何以讓人敢為明去拋頭顱、灑熱血?」
「粉色全無飢色加,豈知人世有榮華。年年道我蠶辛苦,底事渾身著苧麻。」
「朱家的天下又跟百姓何干?」
李善長將這篇反文一字不漏的念完了,隨即輕輕的將這篇試卷合上,靜等著朱標開口。
吳公達、郭翀等官員,依舊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面色蒼白,毫無半點士人風骨尊嚴。
湯友恭、趙瑁等人,同樣低垂著頭,一言不發,心中卻是冷笑連連,作文之人,太想當然了。
以為洋洋灑灑的寫篇針砭時弊之文,直接反對大明國政,抨擊陛下,就能讓陛下殿下另眼相看。
純屬想太多。
只顧著心中暢快,等刀斧加身,禍及親族時,再想痛哭流涕,跪地求饒也為時已晚。
愚不可及。
當今陛下可是從屍山血海闖過來的,最不怕的就是殺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