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七五年冬
時光如梭。
悄然的北風,黯然的彤雲,爐火不溫了,燈還沒有上呢。這又是一年的冬天。
冬天是令人記憶深刻的。因為春節是在冬天,一年的開始和結束也是在冬天。
冬天寒風冷冽,雪花飄飄,房檐下冰凌剔透,每天早晨家家煙筒里冒著煤煙,成為胡同里一景。
老京城的冬季時間很長,有冬仨月之說,大概是指最冷的日子吧。
這冬天冷呀,劉之野每到冬天他就會想起了過去,記得小時候晚上睡覺鑽被窩凍的「得得」(dei)的。
他們家裡只有一個白色鴨蛋型瓷暖壺,母親鄧茹就在他們兄妹每個人的被窩兒里都出溜幾遍,鑽被窩的時候就不那麼冷了。
他們小的時候幾乎個個凍得臉是皴的,手是皴的。冬天就用蛤蜊油擦臉擦手。條件好點兒也就是雪花膏。
人們夏天洗臉都使涼水。
而冬天得用熱水,家家洗臉差不多都是這樣的:為了省熱水,小孩兒洗完大人接著洗,或者大人洗完小孩兒接著洗。
洗腳也是這樣輪著洗,水涼了頂多往盆里再續點熱水。老京城人管這叫「髒水不髒臉」。
而劉之野印象比較深的是如廁紙。
小時候用的是草紙,黃黃的,很粗糙。
記得父親劉竟齋從學校里拿回來的報紙,買東西的包裝紙,特別是包茶葉的紙,是白色的,母親鄧茹就把它們當成寶貝,用手裁成筆記本大小,掖在炕被底下,誰上廁所的時候拿出一兩張用。
父親劉竟齋也是那樣珍惜每一張紙。報紙如廁,白色的包裝紙用來寫字。
不像現在有了衛生紙,粉色的那種,比草紙好一點。
那會兒的冬天老百姓的吃食依然是窩頭鹹菜臭豆腐。
只有過年過節的時候劉家才能飽餐饅頭、餃子。
成長時期的孩子能吃,但也和大人一樣處於半飢餓狀態,沒有人浪費糧食。
冬天最缺的是蔬菜,水果就甭想了。冬天的蔬菜就是老三樣:白菜、蘿蔔、土豆。
每到冬儲大白菜供應的季節,全家人很早就起來排隊買幾百斤大白菜,拉回家裡靠窗台碼放整齊,蓋上破被子,這一冬的菜就指望它了。
因為它是老京城人過冬的當家菜。
母親鄧茹隔幾天就翻一翻白菜,掉下來的菜梆子不捨得扔,剁成餡,包菜糰子吃。
十一月初白薯上市,買白薯就是劉之野和弟弟劉之泰的任務。
隊排得很長,天氣好冷,我們就輪班換,直到把白薯買回家,手都凍紅了,凍腫了。小孩子不懂事,回家就烤火,結果手特別癢。
白薯能存放,但也不能久放。所以他們家每天都蒸白薯吃,直到把白薯吃完為止。
初冬時節,母親鄧茹買回芥菜疙瘩,清洗乾淨,把它放在缸里,用大鹽醃,醃好了當菜吃。
鄧茹隔幾天就翻一翻白菜,掉下來的菜梆子不捨得扔,剁成餡,包菜糰子吃。
如果問劉之野冬天裡吃的最美的一頓飯是什麼。
那就是50年的冬天劉之野從s市步校連夜回京的那個晚上。
母親鄧茹深夜給他下了一碗掛麵湯,裡面臥了一個雞蛋,出鍋點了點香油。
劉之野吃得好香哦,感覺真是人間美味。
那日歸家省親後,他毅然踏上了北朝的烽火戰場,一去便是漫長的八年光陰。
光陰似箭,轉眼間二十五年匆匆流逝,但那段記憶於他而言,依舊鮮明如昨,歷歷在目。
冬日裡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不好過,有苦,有樂,也有趣。
這年月老百姓過冬穿衣就是棉襖棉褲。
劉之野小的時候全家人的冬裝都是母親親手做的。
一到秋天,母親鄧茹就忙得抬不起頭來,納鞋底,做棉鞋;買棉花做棉襖棉褲,縫縫補補,穿的衣服都有補丁。
父親劉竟齋的棉襖棉褲都是黑色的,大抿擋褲,對襟棉襖。
他再帶上一副大黑框眼鏡,整個人看起來就嚴肅,學生們沒有不怕他的。
那會兒劉之野他們三兄妹幾個的棉衣一冬只有一套。
如果是下雪天把棉衣給弄濕了,晚上在火爐子上架起烘籠烤乾,第二天接著穿。
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年母親鄧茹老家來人,好客的父親留這位親戚擱家住了一宿。
好傢夥,給劉之野兄妹幾個都傳上了虱子,咬的他們渾身都是紅疙瘩,翻來覆去的睡不著,一直撓痒痒。
母親鄧茹就在他們睡覺的時候,對著昏暗的燈光在衣服縫裡找虱子擠。
現在想想挺噁心,其實那時候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會兒條件好一點的家庭,孩子們棉襖棉褲裡面穿著汗衫、襯褲,條件不好的就是光不出溜穿棉襖棉褲。
母親鄧茹是個體面的人,自己吃苦節省,也要讓劉之野他們三兄妹穿暖。
等劉之野和弟弟劉之泰都上了小學時還不錯,每個人都有棉猴穿。
冬天穿棉猴,戴棉手套,背著布書包是那時小學生的標配。
現在,等劉淑賢這一輩的時候他們老劉家就徹底起勢了。
家人們穿的基本上都是成品衣服,毛衣毛褲,還有棉衣棉褲,都是成品的,好看還暖和。
但是,母親鄧茹還是堅持每年給這些孫子孫女輩每人做一套用料瓷實的棉衣棉褲。
劉之野今日得空,偷得浮生半日閒,最愜意的莫過於蜷縮於這溫暖的炕上。
他背倚著炕頭堆迭的柔軟被褥,雙腳再覆一層厚實的棉被,儘管炕下的火勢旺盛,有些燙屁股了,卻也添了幾分冬日裡的溫馨。
目光穿過那雕花玻璃窗,投向院中的景致,思緒不禁飄遠,時而回味往昔的艱辛,時而感慨當下的甘甜,一番憶苦思甜,在這靜謐的時光里緩緩流淌。
「哈哈哈,同志們,跟我我沖啊!」劉武豪邁地叉腰,振臂一呼,聲音響徹雲霄。
「沖鴨!」劉文、劉述成、劉寶瑞、劉寶林、黎光、黎明,這群小兄弟緊隨其後,齊聲吶喊,手中的雪球如同流星雨般劃破空氣,精準地投向敵方陣地。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攻勢,劉佳佳、劉海棠、黎紅葉、劉寶玲等幾位巾幗不讓鬚眉的小姐們,在大姐劉淑賢的英明指揮下,迅速組織起有效的反擊。
她們靈巧地躲避著飛來的雪球,同時也不忘奮力投擲,將一顆顆雪球化作冬日裡的戰鬥號角,響徹這片歡樂的戰場。
突然,劉之野的思緒被這些皮猴子們拉回了現實。
他見此情景,臉上隨即露出了笑容,還是小時候好啊!
這冬天就是孩子們的世界。
只要一下雪都往外跑,堆雪人打雪仗。
一大早,劉淑賢就帶著兩個弟弟用木頭做了一個小滑車,平板的,在下面的兩個木條上綁上粗鐵絲,坐在上面,一個在後面推,一個手裡拿著兩根鐵筷子杵,在雪地里玩滑車。
這是他們最高興的事兒,如果到了春節那就更高興了,放鞭炮,砸砸炮,拎著紙燈籠滿街跑。
女孩子玩抓chua羊拐,跳皮筋兒。
劉之野剛上小學的小侄子劉述成,最近迷上了兩樣東西,一個是攢糖紙,尤其以玻璃糖紙為珍貴。
有的糖紙是撿的,有的是專門到百貨大樓買的,把糖吃了,要的是糖紙。
有重複的糖紙劉述成就和小夥伴們換。糖紙泡在水裡潤濕,輕輕貼在玻璃上,幹了揭下來夾在書本里。另一個是刻剪紙,買回電光紙拓,有花鳥,有小人,可好看了。
望著眼前洋溢著幸福笑容的孩童們,劉之野內心湧起一股慵懶而滿足的情感,他由衷地喜愛這個時代的獨特韻味,那份質樸而溫馨的生活氣息。
誠然,未來的世界或許將帶來更為絢爛多彩的娛樂方式,無線網絡遍布每個角落,遊戲世界光怪陸離,物質充裕,衣食無憂,出行方式日新月異,信息流通瞬息萬變。然而,在這份對未來的憧憬之中,他更珍惜眼前這份簡單純粹的快樂。
再者,即便是那看似微不足道的天氣,未來或許也少了些刺骨的寒冷,多了幾分溫暖如春。
但在此刻,這份略帶涼意的空氣,卻恰好與他內心的寧靜與滿足相得益彰,讓他更加沉醉於這份屬於這個時代的幸福之中。
但是他還是喜歡這個時代,喜歡老京城的冬天,喜歡故宮外的筒子河,北海公園的冰面,廠甸的糖葫蘆,雍和宮的許願,八達嶺的雪……寒冷的什剎海,人們在冰上行走比在地面上穩當,滑出了笑聲,滑出了別樣樂趣。
還有漫步胡同時,會不時看見路邊或拐角賣糖炒栗子或是烤白薯的人,濃濃的香、蜜蜜的甜隨風四處瀰漫,大老遠就挑逗著人們的味蕾……
這老京城,每到冬天給人的印象是一片蕭瑟,冬天的深宅大院少了楊柳翠綠的柔順,卻多了松柏的蒼勁的風骨。
胡同里偶爾也會有「蘿蔔賽梨」、「大柿子澀了換咧」……的吆喝,也有諺語「臘七兒,臘八兒,凍死寒鴉兒;臘八兒,臘九兒,凍死小狗兒;臘九兒,臘十兒,凍死小人兒……」,留下了「貓冬」的說法,「冬前冬後,凍裂石頭」,地面上會出現裂口,用手去拉門把手,刺啦一下就會粘下一層皮。
劉之野記憶最新的就是,每當入冬之前各家各戶最忙乎的就是安煙筒、搪爐子、裝風斗、買煤球、儲存大白菜、做棉衣棉鞋等事。
老京城的冬天裡離不開「煤」,這就能夠說不少的故事。
他小時候那會兒天冷了,有些窮苦的人無錢買煤,就去街頭垃圾堆里撿煤核兒。
大多數都是小孩子們去,一手執籃筐,一手執棍子,或者鉤子,蹲著敲打別人燒過的殘煤,把外層灰燼敲去,取其尚未燒盡的核兒放入籃筐。
普通人家大多使用煤球爐子,經濟稍微好點的才有錢使用帶煙筒的「洋爐子」,煤氣這個看不見的「殺人狂」每年都能會「帶走」不少人,其中不乏青春年少的……冬天是煤鋪老闆的發財季節,煤價幾天一漲也是常事,摻土、潑水……都是習以為常的手段,煤鋪老闆這時想盡辦法賺錢。
如今,劉家莊的村民們已享受集體供暖逾十年,家家戶戶暖意融融。
屋外,寒風凜冽,雪花紛飛,氣溫直逼零下二三十度,一片銀裝素裹;而屋內,卻是另一番景象,溫暖如春日午後,讓人一踏入家門便迫不及待地脫下厚重的棉衣,否則那份悶熱簡直讓人難以忍受。
這集體供暖的便利,不僅讓村民們免受嚴寒侵擾,更顯著地減少了煤炭的使用,與京城冬日裡那瀰漫不散的煤煙味形成鮮明對比,真正實現了既溫暖又環保的冬日生活。
這一切的成就,皆源自劉家莊十數年如一日深耕的沼氣發電項目。
它不僅高效滿足了當地蓬勃工業發展的電力需求,更切實解決了村民們的日常取暖與炊事之困,同時,也為劉家莊的生態環境築起了一道堅實的綠色屏障,展現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好圖景。
不過,煤炭也不是在劉家莊的日常生活中完全消失了,像是劉家莊西岸老區的一些平房四合院裡,冬天裡還有給火炕生火取暖做飯用。
劉之野對那滾燙的熱炕情有獨鍾,歸家首事便是躍上炕頭,享受那份獨有的溫暖。
家中火爐不息,沸水翻滾,源自自家深井的清泉,水質清澈,勝卻村中自來水一籌。
此時,泡上一壺今年的新「西山茶」,茶香四溢,啜飲一口,暖意湧上心頭。再配以瓜子花生,邊嗑邊看書,那份愜意,沒誰了!
愜意歸愜意,但他心中也有著化不開的憂愁。
這馬上就要到新的一年了,明年可是非常重要的一年,發生了很多大事。
面對即將到來的那場大地震,劉之野心急如焚,這好不容易穿越一回,他怎麼也不能讓悲劇再次發生。
…………
每當煙囪淌出的煙油凍成冰溜子時,京城進入深冬。
深冬的京城非常寒冷,北風呼嘯著掠過大街小巷,一冬難得停下來。
豁子外是風口,護城河邊的垂柳像卸了妝的女人,髮絲凌亂,肆意張揚。
南鑼鼓巷西邊就是什剎海,現在結了厚厚的冰,去湖中的小島不再是難事。
行人縮在笨重的棉衣里,哈氣在領子和眉毛上凝結成霜。無風的日子,老人們出來曬太陽,聊往事。
三大爺閆埠貴又一次無功而返,天太冷了,這魚也不好釣了。有的冰面太厚砸開半天,不大一會兒就給凍上了。
閆埠貴喜歡釣魚,過去釣魚他是為了生計,現在釣魚是為了樂趣,不可同日而語。
「呦!閆老師這就回了?」
「回了!今兒個出師不利,明兒個再戰!」
「嘿!閆老師您這是屢敗屢戰吶!」
「先讓這些魚兒得意幾天,等我回家養精蓄銳再來收拾它們!」
「老哥幾個,我先走一步,回兒見啊!」
「得嘞!那我也不靠了,忒冷了!」
「走走走,回去燙壺老酒……」
眾人一鬨而散。
昨夜大雪紛飛,整整一夜未曾停歇,路面積雪深厚,行走頗為艱難。閆埠貴踏著雪,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踱去。
「叮鈴鈴!叮鈴鈴!」一陣急促的自行車鈴聲驟然在他身後響起,閆埠貴本能地以為擋了路,連忙側身避讓。
不料,那騎車人似乎也正巧往這邊拐,嘴裡還喊著「勞駕讓一讓……」話音未落,只聽「砰」的一聲,緊接著是自行車倒地的「咔嚓」響,伴隨著女孩的一聲驚呼「啊!」和隨後的「哎呦」,一個年輕女子已摔倒在路邊的雪堆中,身著厚重的棉大衣,臉朝上躺在冰冷的雪地里。
閆埠貴見狀,連忙上前攙扶那不慎跌倒的女子。
「哎喲!疼死我了,大爺您走路可得小心點兒啊!咦,這不是三大爺嘛!」
女子身著厚重衣物,遮掩得嚴嚴實實,直至她摘下口罩,閆埠貴才恍然大悟,「哦,是小當啊!今兒怎麼有空回來了?」
小當迅速扶起歪倒的自行車,眼中滿是心疼。她戴上手套,細心地擦拭著車身,每一處都不放過。確認車子完好無損後,她終於鬆了口氣,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嘿,三大爺,今兒我白班,下午早些收工,就想著騎車回來瞧瞧奶奶跟槐花。」話語間,透著股子親切與急切歸家的喜悅。
閆埠貴笑著點點頭,心道:「這小當還不錯,比她哥哥棒梗強多了,這小子自從上山下鄉後,就沒有回來過一次……」
他瞅了一眼小當的新自行車,「嚯!小當真不錯啊,自己都買上自行車了?」
小當驕傲的回應道:「三大爺,這是我們廠自己生產的,作為廠里的員工,我們買不用票,還便宜許多。」
閆埠貴笑著看了眼小當,她是今年秋天回城的。
小當能回城,一是靠了她小姨秦京茹的努力幫助,二是恰巧碰上了劉家莊各大企業的招工。
其中,「捷豹」牌自行車廠,作為劉家莊的明星企業,因業務版圖不斷擴張,成為了今年招工大潮中的領頭羊,他們廠招募人數之多,令人矚目。
然而,該廠對一線工人要求比較高,應聘者需具備初中及以上學歷。
小當雖然學歷符合,但她是遠在外省的知青,要想來自行車廠工作,必須有該廠開出的工作證明,當地公社才能放人。
秦京茹雖然不認識劉家莊自行車廠的領導層,但是她們紅星廠是該廠最大的原材料供應商。
於是,秦京茹只好找到了身為廠副主任的許大茂,下血本請他去「東來順」羊肉館搓了一頓。
許大茂酒飽飯足後,這才幫忙秦京茹給疏通了自行車廠關係,最終把小當弄到了該廠上班去了。
等小當工作滿一個月,發了第一次工資後,她當時都驚呆了,不敢置信地道:「我這學徒期都發了三十二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