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抓住了。」
欒清風將最後一支步搖插入髮髻，終於笑了，「不急，讓她在裡面多待一會兒。神尊大人年紀大了，急不得。」
「是。那個凡人下了密道，但是出口被她封印了。」
欒清風有些意外，「她在三十三天不問世事，連天帝都不放在眼裡，如今才和那小子待了幾日，便這般憐憫了嗎？哈哈哈，浮光神尊，我還以為你當真鐵石心腸呢。」
「那是否需要派人去破開結界？」
「不必。」她揮手阻止了魔姬，「維持結界也需要耗費神力，她願意為那小子耗著，我求之不得。」
欒清風站起來，看著架子上鑲金邊的黑紗，輕薄如翼，是墨韻最喜歡的一件。她耐心鎖好內扣，再一次對著銅鏡細細整理著妝容鬢髮，不允許任何一處有不妥。
她期待了這麼久，過了這麼久非仙非魔又被六界嘲諷的日子，就要見到神尊了啊！她怎能被比下去呢？
在人間時她嫉妒皇后才華容貌，在天界時嫉妒神尊擁有的一切，所以她犯了很多錯，在天池邊等太子卻等來另一個人的時候，就錯了。
她悽然一笑，看著自己還戴在腕間那串黑曜石，自從博陽那一串幾日前忽然無法感應後，這東西就真的成了個沒用的飾品。
指尖從冰涼的石頭上拂過，她狠心要摘下來，卻把腕骨磨地發紅，疼痛提醒著什麼，讓她慢慢鬆了手。
......
地下密道反而比地牢乾淨許多，更像個狹小的房間，一張石床和石桌，牆壁上燃著高級的妖皮燈，幾乎聞不到腥臭。
太塵盤坐在床邊調息，灰白色袍子皺了些，束髮的簪子也歪了，光聽這既勇敢又想退縮的腳步便知道陸離終於來了。
太塵抿唇，蒼老和虛弱使他氣息羸弱至極，抬手喚陸離過去的時候，露出手腕上還泛著黑色的傷口，很深。邊緣翻出來的皮肉因為長時間得不到修養有些紅腫潰爛，陸離雙膝一軟，紅著眼跪在床前，將頭埋在了師父懷裡。
「師父。」他啞著聲喚了一句，眼淚瘋狂往外涌，太塵渾身冰涼，原本靈活自如的雙臂此刻想抱抱這個小徒弟都顯得極為困難，「我、好想你。」
「傻孩子。」太塵知道自己命數將盡，反而更加豁達，「我總算等到了你，神尊呢？」
「在上頭，我背您出去。」
「不急。我...沒臉見神尊。」
太塵在陸離眼裡，一向慈祥不失威嚴，幾乎只要站在那兒，就是所有修仙門派的定心丸，他見師父垂首低嘆，心裡說不出的疼痛，「您一開始就知道神尊會跟我回雲霓山，是嗎？」
他聲音有些打顫，師父當日讓他去仙界求援，他第一時間就說要請浮光上神，師父非但沒有斥責，還親自寫了拜帖，他一度以為是師父哄著自己，怕自己不肯在那個時刻離開師門罷了。
然而，方才師父開口便問神尊在哪，他若當時只是哄騙自己遠離危險，這會兒又怎麼篤定神尊一定來了。
「是。」太塵望著陸離，提起幾分精神，「我少時與神尊有一面之緣，那時順手幫了她一個小忙。神尊看似冷清，其實重情重信，她一定會隨你走這一趟的。」
「原來如此。」他偷偷抹掉眼淚，苦澀一笑，有這個緣故神尊才屢次寬恕又對他那麼好，「徒兒此次去天界正好趕上太子渡劫回來，天帝陛下...」
「不必明說。」太塵深吸一口氣，痛苦地緊了緊眉頭，「與魔族裡應外合的欒清風是仙子，當日我帶她去禁地療傷已發現她靈元破碎，但天界卻從未透露關於她的一二，若說天帝不知情，我不信。」
「欒清風是與太子博陽有私情，渡劫時迫害了神尊一條命，天帝護短...」陸離本想解釋，說到此不禁有些遲疑，「對啊，他一直強調太子是被迷惑，可也未曾下令將欒清風處置，即使神尊先動了手，起碼也該昭告六界，有個明示才對。」
「此話與我說說便是，往後切不可再提，自己心裡有數就行。」太塵沉聲，又輕咳幾聲，傷口處的黑煙帶著血腥味散開，他阻止了陸離要包紮的動作，繼續道，「欒清風和魔族存心將江明幾個人逼到禁地，以他們性命要挾我助他們設下萬箭穿心的陣法，但...我不知她又是如何算準了你和神尊的腳程。」
陸離聽得心驚膽戰，思維也被迫敏捷許多，「當時博陽太子送了我一串黑曜石，我一直掛在腰間，還因此差點被神尊認定是與他們一路。神尊說過，欒清風逃走時也是用同樣的東西召來了魔將。」
「如此一來，為師的猜測倒也說得通了。不過，博陽此人好高騖遠，他一心想與神尊結緣是為了提升修為，且不說欒清風只是個小仙子，就是公主之尊也比不上。沒道理要害神尊。」
「咳咳咳。」太塵驟然猛咳起來，掩唇的掌心浸了一灘發黑的血跡。
「師父，別說了，先離開這兒。」
「師父熬到今天就是等著你來。」他靠在陸離懷裡，陸離才發覺師父的身子比雲片還輕，周身再沒有一絲可調轉的靈力，「他們...他們怎麼能抽乾您的靈元啊！」
「不，我為了自己的徒弟設下陷阱害了神尊，裂天兕是上古惡獸，要降伏不是件小事，神尊必定有所損耗。他們將我抓來想逼我心甘情願獻上靈力，我豈能再犯第二次錯！咳咳...」
「師父...」
「阿離。」太塵從懷裡拿出一片泛黃的桃葉，輕柔小心，生怕太過用力讓本就脆弱的葉子化為塵埃，「你將此物轉交神尊，我將你託付在神尊身邊教養，以後...安心跟著她，不會有人能傷你的。」
「我不去...師父，我哪兒也不去。」他泣不成聲，頻頻搖頭，像個無能為力的孩子，「神尊...不會要我的...」
太塵傷口處的黑煙終於停止了，因為已無血可流。
「你我師徒一場，是我的榮幸。」他最後撫上陸離的手，如多年前哄他入睡時那樣輕輕拍著，「我資質有限，沒能解你體質困惑，亦沒能讓你有身處險境的自保之力...再過半年你就二十一了，你自幼仰慕神尊，權當是為師送你最後的生辰之禮。」
「師父...我...」
「魔界元氣大好，神尊每損耗一分，她留下的封印就要鬆動三分。」太塵最後看了眼這光禿禿的四壁，卻如同將一生看過的山川河流都念想了一遍，「我不願你們被牽連其中，可若天意如此，六界誰都無法獨善其身。你...好好跟著神尊...」
師父！
陸離生在荒蕪的邊境，連父母長什麼模樣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太塵踏雲而來將一隻狐妖斬殺於門前，然後就將自己抱回了雲霓山，師兄們說因為師父老了，所以愛寵溺他，連帶著整個山門的師兄弟都慣著他。
「阿離還小，疼就不練了，過兩日好了再加倍用功也可以。」
「江明，你帶些弟子去鎮上幫老伯收秋去。」
「師父師父，我也要去。」
「幹活兒是你師兄們義不容辭的歷練，你湊什麼熱鬧，實在悶得慌，就讓庭知帶你去後山抓魚。」
......
能做太塵的弟子，才是陸離的榮幸。
他所謂用修為換來的運氣，大概是因為遇見太塵仙師才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