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疾不徐邁進來,語調稀鬆平常,仔細聽的話,比往日好上不少。
姜念卻不想這麼輕易被人打發,直挺挺站起身,說:「是宣平侯夫人要我來的,若大人不想見我,我這就離開。」
說罷,徑直就要朝外走。
奈何男人就立在門邊,長臂一伸就攥住她手腕。
姜念裝模作樣甩了甩,自然沒甩開,「您這是做什麼?」
尚存稚氣的臉龐揚起來,有謝謹聞熟悉的執拗。
他只消使些力道,小姑娘就離自己近些,離那道門遠些。
「回去。」
暮春時節他仍畏寒,顧自褪下身上灰鼠大氅,才現出底下窄腰長腿。
姜念立著沒動,他也不在意,牽過人的手往回走。
「聽梧桐說,那些首飾你挑不上?」
十幾箱的珠玉首飾,有京都名鋪獨一件的寶貨,有打江南進來的行貨,還有的,他著人取了府庫中擱置的珍稀寶石,連夜制了幾樣頭面。
照理說,不該一件都挑不出。
他在床沿落座,剛把那纖細小人扯到身前,就對上她通紅的一雙眼睛。
「大人連我死活都不管,如今倒好心,想起送我首飾了。」
陰陽怪氣,卻聽得他心神一松。
她願意說出來,便是緩和幾分了。
「當日之事,我自有考量。」
「您有考量,我就是死了活該嗎?」
又聽見一回死字,男子這才蹙眉,「姜念。」
小姑娘低下頭,一滴淚在眼眶處蓄不住,淌落面龐又急轉直下,活像打在他心上。
謝謹聞也只能退一步,「有些事關乎朝政,我只怕先入為主誤了審問,是以當日不曾去見你。」
「如今說清楚了,你只答,還願不願意跟我。」
他不喜歡強人所難,眸光攫住她,並不希望看見她搖頭。
姜念也懂見好就收,抬手拭一把淚,一副勉力把眼淚收回去的倔強模樣。
啞聲開口:「我要說不願意,您會再找一個暖床的人嗎。」
男人平直的唇線難得彎了彎,緩聲道:「或許吧。」
對他來說,這已經是答覆了。
姜念倏然睜大眼睛,死死咬著唇瞋他,卻不多說一句話。
雖然是站著,但她整個人幾乎卡在男人腿間,小臂被人緊握。
眼見謝謹聞另一隻手朝自己伸來,姜念立刻朝後縮了縮。
男子神色微沉,「怎麼了?」
她聲若蚊吶:「我怕您又掐我。」
緊繃的心神舒展,他長臂一撈,將人拉近幾分。
「不會了,」又難得好脾氣地解釋,「是你說,你和……」
沉穩的語調戛然而止,顯然是在等姜念主動解釋韓欽赫的事。
可她偏不說,悶悶低著頭賭氣。
不能嬌慣她,不能縱容她,這些原則撞上眼前的形勢,叫他不得不妥協。
罷了,謝謹聞決定,大不了自己去查就是。
兩日工夫,能翻出什麼花來?
可就這分神的片刻,懷中倏然一熱。
「大人往後不要那樣了,」她緊緊圈住自己的頸項,開口仍帶哭腔,「那日我真的好怕,不是怕死,是怕想殺我的人是您。」
謝謹聞被迫回神,在她後背輕輕拍兩下。
耐心重複:「不會了。」
最好不會。
姜念哭都哭累了,腦袋枕著人肩頭小憩,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才站直身子與他分開些許。
「大人還是想我做通房嗎?」她戚戚問著,「上回我便說,我不想做通房。」
這是她的底線,就算她守不住所謂的貞潔,也不想自己和他的關係見光。
會有很多麻煩的。
好在謝謹聞長眉微蹙,只說:「沒人要你做那些。」
姜念這才放心些,任憑他修長指節划過自己面頰,對上他黑沉的眼睛,不禁屏住呼吸。
與此同時,謝謹聞也在為難。
娶她,不可能;捨棄,暫且還做不到。
「兩年,」他只能想一個折中的法子,「你十七歲嫁人,也並不算晚。」
姜念愣愣望向他,品出了這裡頭的好處。
先前年紀小,謝謹聞也沒正眼瞧過她;可自打及笄以來她難免憂心,生怕懷上男人的孩子,亦或是被避子湯熬壞身子。
這下好了,要放她嫁人,至少得是完璧之身吧?
姜念內心狂喜,裝模作樣失落低下頭,「那兩年之後,大人可要替我選個好夫婿。」
謝謹聞顯然沒興致商討這些,隨意「嗯」了一聲作罷。
姜念知道,這時候該給人點甜頭,主動起個頭:「那日侯府,韓二公子的事……」
男人靜靜注視她,示意繼續說。
「其實都是我的氣話,您也別往心裡去。」姜念認真解釋。
「我二姐在席間吃醉酒,我本是要去尋姨娘的,卻偏偏在園子裡迷了路,遇上韓韓二公子。他對我糾纏不休,我這才跌跌撞撞進了北園。」
「他纏你?」男人問這句時,眸中夾藏幾分寒意。
姜念立刻找補:「可後來也是因為他,我才能在侯夫人那裡脫身,他只是想與我說話,倒不是什麼登徒子。」
對於她的開脫,謝謹聞不置可否。
半晌,才漫不經心應一聲作數。
姜念一點不心虛,反正她自己是擇乾淨了。俗話說得好,話說三分假,神仙難斷他。
真要深究起來,還不是謝謹聞不肯露面,才逼得她不得不認了偷情那樁事。
男人顯然也想到了,沒再過多追問。
「去沐浴吧。」
姜念也不知他去做什麼,見他起身朝外走,忙踏著碎步追過去。
「大人!」
謝謹聞側目,見那嬌小的人兒取過大氅,費力抬起手臂來往自己身上披。
「外頭冷。」
清凌凌的眼睛裡只有自己,與從前毫無二致。
暖意自身軀淌進眼底,謝謹聞不動聲色「嗯」一聲,才終於出門去。
有女使拎熱湯進來,兌著涼水,調成觸手微燙的浴湯。
太傅大人不喜花里胡哨的香料,上頭連花瓣都沒有,清可見底。
「姑娘請。」
暫且拋開謝謹聞這個難伺候的主,要說享受日子,還得是聽水軒。
服侍的人無微不至,桌椅床榻無一處不精緻。
謝謹聞不在,她懶洋洋泡了個澡,隨手套了中衣先去榻上等。
要說他也是大方,為吃口回頭草,竟備了這麼多珍貴首飾。
這不止是錢,還有不少用處……
堂屋是交代了不許打攪的,謝謹聞回來時,幾支蜜燭已熄,那本該「熱鬧」的小人毫無響動。
他借著幽微燭火湊近,發覺她呼吸清淺,貼牆睡得香甜。
男人在床邊坐下,長指撥開她細碎額發,露出一張稚氣未脫的臉。
過了幾天邪寒入骨的日子,此刻望見她睡顏都覺得莫名心安。
只是等他掀開被褥一角,瞥見少女身上雪白微皺,卻也嚴嚴實實的中衣時,不悅全寫在臉上。
叫醒她叫她脫,太擾人清夢。
不叫醒幫她脫,似乎又太……
男人喟嘆一聲,還是抽散她襯衣系帶,微涼的手輕車熟路貼上去。
毫無阻礙的滑嫩溫軟叫他愣了愣。
她今日……沒穿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