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年聞言,緩緩睜開雙眼,眸中閃過一絲冷意。
「回去了?丟了協理後宮之權,看來貴妃是急了。」
她語氣淡淡,聽不出喜怒。
「誰說不是呢,這次太后下了貴妃好大的臉子,聽說她回宮裡發了好大一頓脾氣。」
沈惜年輕笑一聲。
「她哪能咽得下這口氣。」
司春點頭附和。
沈惜年望著升騰的霧氣出神。
她派出身邊的青衣衛,一連查了數日,都未曾再發現宮裡有唐府暗衛的痕跡。
難道是貴妃已經警覺,怕事情敗露,所以早早把人撤了回去?
片刻,她斂起目光。
「宮牆之外的事,咱們終究不如宮外之人來得方便。」
沈惜年蹙著眉道:「你且去國公府遞個信,請父親派人暗中盯著些,若有發現唐府有異常,速速報來。」
司春點頭應『是』。
……
今年反常,入夏以來一直乾旱。
進了冬日,雪又下下停停。
近來,一連幾日落雪不停,天又冷了一些。
沈惜年一襲素白襦裙,烏黑的髮絲用一根白玉簪挽起,露出白皙修長的脖頸。
她垂著眼眸,纖細的手指握著一支狼毫筆,一筆一划地寫著。
窗欞外,雪簌簌地落著,地很快鋪了一片白。
司春在廊下拍拍身上的落雪,掀了暖簾進來。
她走近,低頭換掉涼了的茶盞,目光落在剛剛沈惜年寫的字上。
「長公主的字,怎麼寫得不如以前柔和了,倒是多了幾分狠勁兒。」
沈惜年字跡清秀俊逸,卻如司春所說,少了往日的溫潤,多了幾分凌厲的鋒芒。
仿佛藏著千軍萬馬,隨時準備破紙而出。
沈惜年放下筆,揉了揉發酸的手腕,故作輕鬆地笑了笑。
「許是這幾日寫得多了,手腕酸痛,所以字跡才有所變化。」
窗外一陣細密的腳步聲,接著好像是什麼東西,被輕輕放置在地面上的聲音,低沉輕微。
腳步聲,似乎並未停留太久,頓了頓又快步走遠。
沒多久,與剛才一樣的聲音又響了一遍。
沈惜年疑惑,抬頭看去。
窗戶糊著薄薄的白紙,光影斑駁,只能隱約捕捉到綽綽的人影在晃動。
「外面在忙什麼?」
司春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轉身要去門口看看。
「等等。」
沈惜年叫住了她。
「坐了許久,我正好也活動活動。」
沈惜年起身來到門口,抬手掀開厚重的暖簾。
一股夾雜著冰雪的寒風瞬間灌了進來,卷著冰涼的雪花,撲了沈惜年一身。
「長公主,小心著涼。」
司春拿著一件貂皮大氅跟來,說著就把大氅披到沈惜年身上。
吹進來的雪花,落在沈惜年鴉羽般漆黑的睫毛上,被體溫化開,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模糊了她眼底的情緒。
司春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陳淵正低頭走回院裡。
司春垂眸,廊下已然放了幾盆梅花,應該是剛才他從院裡移過來的。
冬日裡,他還是穿著單薄的青色直裰,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
手臂有些發青,應該是冷得。
陳淵在廊亭和庭院中來回,雪落在衣裳上,暈開濕了大半,長衫貼在身上,勾勒出流暢的肌肉線條。
幾縷烏黑的髮絲粘在稜角分明的臉上,雪粒飄落在臉頰,倏地化成水珠,混著汗水,順著他的下頜滑落,滴落在長衫上,暈染出一片深色的水漬。
沈惜年看著陳淵端著梅花,低頭走來的模樣,與記憶中的少年漸漸重合。
「弟弟,你慢點,別摔著了!」
「姐姐,快看我堆的雪人。」
慕醉俯身攥一把雪,在手裡團成一團,還沒等起身,脖子一涼,衣服里猛地灌進一團雪。
她脖子一縮,冷得打了個哆嗦。
「哈哈哈,姐姐你來打我呀!」
嬉笑聲跑遠。
「你等著,別讓我追上你!」
慕醉也不氣惱,抖抖衣服里的雪,把手中的雪糰子按到雪人身上。
「這算哪門子雪人,連手都沒有。」
跑遠的弟弟又折返回來,手裡舉著半截折斷的梅花。
「用這個給雪人當手吧。」
慕醉奪過他手中的梅花枝子,拍掉他頭上的落雪。
「要是讓阿娘看見你折了她的梅花,你屁股就要開花了。」
看到沈惜年出來,陳淵喚了一聲『長公主』。
見她仍盯著自己發愣,陳淵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梅花,解釋道:「雪太大了,怕是要把枝子壓折了。」
沈惜年這才回過神來,眉頭微蹙,轉頭看向一旁侍立的小太監。
「怎麼讓三皇子做這些?」
小太監表情為難。
「回長公主,奴才攔不住啊,三皇子他……」
「是我要做的,我不想白白領受長公主的恩情。」
前幾日,花房送來幾株梅花,沈惜年時常盯著這幾株梅花愣神。
陳淵把剩下的話咽回去。
他見沈惜年日日站在這幾株梅花前,料想她喜歡得緊,才生怕雪大傷了花枝子。
沈惜年轉頭,眉頭微微蹙起。
他倒算得清楚。
「三皇子,本宮不是告訴過你,要用功讀書嗎?」
自從陳淵母子住進來,沈惜年便將自己的學究老師指給了陳淵。
他從小長在冷宮,未能像其他皇子一樣開蒙。
儘管張才人一字字教了,但是顯然不夠。
「回長公主,今日的功課我已經溫習完了,還有些時間。」
陳淵微微垂頭,看似恭敬,言語卻倔強。
他和阿娘這樣的身份,在宮中是沒有嬪妃和皇子的月例銀子的。
從前在冷宮,他阿娘還能給宮女們漿洗衣服換點銀子。
現在住在含章宮,日日吃白食,張才人心裡總歸是過意不去的。
陳淵沒說,張才人自然是不知道陳淵和沈惜年之間達成的合作。
所以她總是對陳淵說,要為長公主做些什麼,不能白受了恩情。
沈惜年一時語塞,想了想又說。
「這些瑣碎雜活自有下人們去做,你落後其他皇子的功課太多了,有時間就多讓師父指點,才能迎頭趕上其他皇子們。」
不是為了報仇,不是為了利用,而是純粹為了讓他能學有所成。
陳淵心頭一顫,扯了扯嘴角,藏起眼中的戒備,啞聲應道。
「是。」
沈惜年轉身要走,腳步頓了頓,又轉回身道:「光學些書本子的知識恐怕是不夠的,我會向父親尋個武藝高超的功夫師父,專門指點你。」
她想了想,又道:「功夫師父進宮怕是有些難,等過些時候,本宮找個機會送你出去,你就不要日日窩在含章宮裡磋磨了。」
「那我阿娘呢?」
「她是嬪妃,自然還是要住在宮裡的。」
看著陳淵抿緊的薄唇,沈惜年補充道:「你不必擔心,本宮有本事,讓你阿娘不日成為皇兄的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