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的唐漣,臉色不好。
唐綰深知,這樣收場,恐怕父親不會饒了自己。
索性,一心橫。
「皇上,到底是預言,還是詛咒啊!皇上要三思啊!」
皇上橫眉,警告地瞪了唐綰一眼。
唐綰身形一晃,往錦心身後躲了躲。
待她噤聲後,皇上轉身,落在沈惜年臉上的目光急迫。
「年兒,張才人母子可在殿外等候?」
說罷,又側身一揮,對李德群吩咐。
「快去宣張才人母子進殿。」
他頓了頓,又問。
「張才人生的皇子,叫……」
沈惜年淡淡,「陳淵,『淵默神龍護』的『淵』。」
她替陳淵悲哀,替他不值。
皇子的名字,不是皇上欽賜,而是冷宮裡母親給起的。
而這個父親,卻十幾年不知。
李德群領命要宣,沈惜年攔了攔。
「皇兄且慢。」
她垂下頭,避開皇上探尋的目光,推辭拒絕。
「皇兄,恕臣妹不能讓您現在就見張才人母子。」
皇上期待的喜色,僵在了臉上,眉頭蹙了蹙,原本揚著指向殿外的手,頓在空中。
「年兒,朕既已說了相信你,你為何又不讓朕見他們?
難道是他們母子……」
想到適才,大臣們的議論,十幾年不問不理,小皇子恐怕早已夭折。
皇上心底一陣後怕。
沈惜年搖頭否認。
「皇兄放心,他們母子一切安好。」
皇上更加疑惑。
「既然如此,那這又是為何?」
沈惜年深知,皇上已經相信了自己、
眼下急於召見她們母子,就是說明,她鋪好的路,已經走成了大半。
但是,她更明白眼下的局勢。
「信與不信,皇兄不必立刻做出決斷。」
沈惜年欠身,視線從唐仞身上掃過。
他正俯身垂眸,在聽唐漣交代什麼。
沈惜年收回目光,沉聲解釋。
「皇兄,臣妹小時候的夢,確實幫朝廷順利渡過了大旱天災。
但當時父親大人也說,此事太過荒誕,又是泄露天機,便勸說皇兄和母后將此事隱瞞下來。
所以,知道這件事的人並不多。」
沈景行適才的憂色不見,坐得淡定,沖她點點頭。
沈惜年看在眼裡,心裡底氣多了幾分。
她朝剛才附和的幾個老臣頷首。
「這種詭譎離奇的事情,大部分大臣是不信的。」
皇上若有所思。
「朕知道,朕都明白。」
沈惜年繼續解釋。
「臣妹知道皇兄相信年兒,但臣妹不能置皇兄於不利之地,被天下人質疑。
如今大雪災情嚴重,百姓受苦,朝中大臣也頗有怨言。
若是此時將外人口中的『災星』迎回來,只怕會落人口實。
說皇兄聽信編造光怪陸離的謊言,不顧天下蒼生,置百姓生死於不顧。」
一番言辭懇切,皇上猶豫了。
「這……」
沈惜年見皇上有所動搖。
「所以,請皇兄再耐心等待數日。
待到雪停災過,大臣們和天下百姓親眼見證了奇蹟,自然也就相信了臣妹所言。
張才人不是妖婦,她生的孩子,也不是北齊的孽障。
到時候,天下皆見證北齊吉星,皇兄再接回張才人母子,豈不是更好?」
「年兒,你所言極是,是朕考慮不周了。」
皇上頷首滿意。
「那就依你所言。」
沈惜年心中鬆了口氣,袖中緊握的拳頭,也漸漸鬆軟。
適才掌心間被指甲掐出的月牙深痕,此刻開始隱隱作痛。
「不過,年兒,如果朕不見張才人母子,星君的困頓不還是解不了,那暴雪,還是不會停啊?」
這好像是個死結。
「皇兄,臣妹自有辦法。請您先莫要昭告天下,只讓今日殿中眾人做個見。
張才人所生並非災星,而是祥瑞。
再暗中懲治了當年亂說胡話的司天監,恢復張才人位分,移出冷宮,三皇子陳淵入皇室玉牒……」
沈惜年一頓,抬起的眸子裡閃著光。
「如此,便是匡正了司辰星君在人間的路,他的困頓自然就解了。」
皇上恍然大悟。
「是啊!朕怎麼就忘了這一茬!」
沈惜年嘴角含笑。
「皇兄心繫天下蒼生,心亂也是難免的。」
「哀家看啊,還是年兒思慮周全。」
太后慈祥的目光落在沈惜年身上,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邊來。
沈惜年朝皇上福了福身,回到太后身邊,垂眸乖巧落座,仿佛剛才伶牙俐齒的人,不是她。
太后寵溺地撫了撫她的髮髻。
「年兒小小年紀,便能有如此見識,實屬難得。」
話鋒一轉,她的目光掃過一旁沉默的唐綰,語氣嚴厲了幾分。
「貴妃,不要只想著拈酸吃醋。
你如今懷了皇嗣,後宮嬪妃中身份最為尊貴,更應該多為皇上分憂,做好嬪妃表率才是!」
唐綰蒼白的臉又重了幾分,急忙提著裙擺跪下。
「太后教訓的是,是臣妾唐突了。」
她緊緊咬著下唇,流暢無瑕的下頜,因不甘而發抖,卻不敢再反駁半句。
今日聽從父親唐漣安排,鬧這一出。
原以為挑中沈惜年與妖婦孽障往來的錯處,就可以奪回那日被太后拿走、送給沈惜年的後宮之權。
結果事與願違,自己反而惹了一身腥。
皇上看著唐綰的眼神失望。
他向來疼愛唐綰,喜歡她的嬌媚可人,給她旁若無人的寵愛,給她後宮人人羨慕的地位。
就差生下皇子,他就要立她為後了。
可是今晚,唐綰接二連三的任性妄為,已經耗盡了他的耐心。
」貴妃,你今日的表現,哪裡還有半分貴妃的樣子!太讓朕失望了!」
唐漣幽然起身,唐仞亦是惶恐跟著父親,跪倒在皇上面前。
唐漣語氣故作沉痛。
「老臣教女無方,自請皇上責罰。」
「臣為貴妃胞弟,也自請皇上責罰。」
皇上揉揉發皺的眉心,擺擺手,竭力壓抑著心中的怒火道:「貴妃累了,扶她回宮歇息。」
「皇上!」
唐綰仍要開口,卻被唐漣斜睨一眼,嚇得噤口不語,只能由著錦心攙扶起身。
「臣妾,告退……」
「老臣羞愧,自請離席。」
皇上點點頭,算是應了唐漣的請求。
殿外,簌簌飄落的雪下個不停。
「父親——」
唐綰見父親和弟弟疾步走來,剛要踏上步輦的腳,又收了回來。
她目光從恢復歌舞昇平的大殿收回來,口中皓齒快要咬碎,心裡卻慌得,怕唐漣此刻發怒責罵。
她先發制人,語氣明顯無力。
「父親,沈惜年包藏了那個賤人母子,定是那個賤人給她說了什麼。」
「長姐,你怎麼不說你自己沒用。」
唐仞語氣不善。
唐綰也不再慣著他,壓著怒氣反駁。
「剛才你不是也嚇得跟喪家犬一樣嗎?!
替本宮辯一句了嗎?有什麼資格怪本宮沒用?」
她何嘗受過這等屈辱,今天卻被當做案板上的麵團,任由她沈惜年揉捏。
又被這個沒用的弟弟指著鼻子罵。
就連平日裡口才蓮花的父親,今日沉默了大半晚。
唐仞卻沒惱怒,反而輕笑一聲,滿臉不屑。
「長姐,你怕什麼?你那藥引子早就死了。
古話怎麼講?那叫死無對證。」
月影搖曳,乾枯樹枝影子倒映在唐綰臉上,原本白皙無瑕的臉上,布滿猙獰可怖的枝幹倒影。
「我早說過那法子不行!」
唐綰瞪了一眼唐仞,面前呵出一團怒氣。
「現在可好,不僅我協理後宮之權沒能收回來,今日又落人口舌,白白讓沈惜年那丫頭得了便宜。」
唐仞不服。
「長姐,你可不能過河拆橋,你若不是連著數月服用那賤人的血,哪能輕易懷上現在的皇嗣?」
「我的皇兒哪是喝了那賤人的血懷的,分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