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是什麼?」
唐仞一臉不屑,繼續追問。
唐綰面色微變,脫口的話,滯在唇邊,頓了頓,撇頭解釋。
「分明……分明是本宮有福氣,靠自己的本事懷上的。」
「你得了吧,之前你承寵多年都未曾有孕,我院裡的丫頭都生了好幾個了,你不還是生不出來。
要不是我和父親幫你,哪有你肚裡這個寶貝疙瘩?」
五年前,唐綰入宮。
進宮前,唐漣就對她下了命令,入宮必須坐上皇后之位。
丞相之女,只能坐在中宮寶座上。
即使她入宮就封為貴妃,唐漣還是覺得她丟了唐家臉面。
唐家父子皆為朝中重臣,風頭無兩,皇上自然高看唐綰。
天子聖言,許諾待唐綰懷上皇嗣,就立新後。
可是一連數年,唐綰就算用了足足的手段,把皇上日日留宿椒華宮,都始終未能有孕。
直到半年前,唐仞從北州城把慕醉帶回來。
告訴唐漣,軍師只見了慕醉一面,便斷言她命中帶貴胄福祿。
飲她的血,可轉借運勢,不日就能懷上皇嗣,甚至直至能保他唐家到龍巔。
這一喝,就是半年。
唐綰被他說得惱了,揚手要打。
「你!」
唐漣低呵一聲。
「都住嘴!」
原本劍拔弩張的二人紛紛低頭不再言語
唐綰一甩衣袖,悻悻坐回步攆。
唐漣分析。
「長公主今日表現,確實古怪。」
先是給唐綰送了酷似人血的梅汁雪燕,詐出她服食人血,又搬出了什麼司辰星君。
說她是衝著唐綰來的吧,卻又平白無故抬舉個冷宮裡無家世依靠的才人。
唐漣眯起狹長的眼睛,抹了一把落在鬍鬚上的雪,提出疑問。
「張才人怎麼知道這些事?」
唐綰眼神躲閃,她扭過頭。
「大概……大概是她猜出來的……
或者……或者是雲梟進宮送血的時候被她看見了。」
唐漣想也沒想,反駁道:「不可能,雲梟處事向來謹慎。」
沒人接話。
唐漣思忖。
今日雖把人血的事,堂而皇之圓了過去。
可是,他決不允許,有威脅他的隱患存在。
「知道這件事的人,都不能留在這世上。」
唐仞揮手撣落肩上的落雪,不以為然道:「父親,長姐未免也太驚弓之鳥了。
沈惜年她就算是知道了咱們飲血助孕,她又能奈我們何?今天皇上不也沒怪罪下來嗎?
長姐肚子裡的皇嗣,就算是用這種見不得人的辦法懷上,皇上也是寶貝得緊,他還能讓長姐墮胎不成?」
唐綰心中倏然一緊,步輦上的身形一晃,唐漣盡收眼底。
想開口,唐綰卻換了話題。
「父親,『聲聲嬌』用完了。」
唐仞笑得淫蕩。
「長姐,你可真行啊,上次我帶給你的,可是足足半年的量,你這麼用,可別掏空了皇上的龍體。」
唐綰扶著步攆扶手的手收緊,用力按了按。
唐漣沒說什麼,只是交代唐綰,眼下平安誕下皇嗣要緊。
「留住榮寵的本事,你別只靠那個。」
臨走前,唐漣腳步一滯,又轉身。
「綰兒,你可有事瞞著為父?」
唐仞手上動作一頓,一臉疑惑抬頭。
「父親,怎麼了?」
……
消寒宴後,天色昏暗,雪下得更大了。
沈惜年攏了攏身上的銀狐披風,踩著咯吱作響的積雪,緩緩朝含章宮走去。
「長公主,小心路滑。」
身旁,司春撐著傘,走得小心翼翼。
雪落在傘面上,發出細碎的聲音。
身後雪地里,兩人踩出來一串不深的腳印。
一深一淺,蜿蜒曲折,很快又被新的雪覆蓋,消失不見。
「長公主,三皇子真的是司辰星君下凡嗎?」
司春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打破了寂靜。
沈惜年腳步一頓,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遠處的路。
她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覺得呢?」
司春想了想,搖搖頭道:「奴婢也不知,奴婢只知道,長公主你說是,那就是了。」
沈惜年抬腳繼續往前走,聲音壓到只有兩人才能聽到,淡淡道:「我這幾日睡得安穩,沒有做什麼夢。」
司春聞言,頓時大驚失色,手中的傘歪了歪,差點掉落。
「長公主,這……這可是欺君之罪啊!」
沈惜年停下腳步,無奈轉身看向一臉驚恐的司春。
她手從暖袖中伸出來,纖細柔軟的手指抵在唇上。
做了一個『噓』的手勢。
司春意識到自己失言,忙不迭捂住嘴。
她驚恐的眼睛裡寫滿了慌張,像個逃跑的小兔,四下張望,生怕被人聽了去。
還好四周一片寂靜,只有雪花飄落的聲音。
她壓低聲音,從指縫中溜出一陣哭腔。
「長公主,那雪要是不停,咱們、還有國公府,豈不是都是欺君的死罪。」
一定停不了啊。
長公主只是一介凡人,又不是王母娘娘下凡,哪有控制天氣、讓雪停了的本事啊。
想到這裡,司春眼淚都要溢出來了,捂著嘴的手緊了緊,騰起一陣恐懼的酥麻,後背冰涼一片。
沈惜年沒有看到司春情緒的洶湧變化,只是微微抬頭,看著傘外紛繁的落雪。
她唇角微動,伸手接住落在掌心的幾片雪花。
身體的溫度,讓雪花瞬間變成一汪清水,冰冰涼的,掬在掌心。
緊接著,沈惜年甩甩手,又抄著手塞回暖袖。
語氣篤定。
「雪一定會停。」
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司春愣在原地,心跳如鼓,腦海中只剩下「欺君之罪」四個字。
反應過來的時候,沈惜年已經走遠。
她連忙撐著傘,追上沈惜年的腳步,聲音顫抖道:「長公主,你為何如此肯定?」
沈惜年沉默著低頭,認真走著路,目光落在前方被雪覆蓋的道路上,腦海中浮現出最近深夜的天空。
一連數日的午夜,暗紅色的雲層如洶湧的烈焰。
翻滾扭曲,在天際肆意蔓延。
仿佛整個天空都被血染一般,透出濃重的不祥預兆。
在這血染的天空下,零星有幾隻烏鴉往北飛去,嘶啞的叫聲劃破寂靜的夜空。
叫聲悽厲而刺耳,讓人不寒而慄。
只有沈惜年知道,這些異常的現象,是即將停雪的徵兆。
藏在沈惜年身體裡的慕醉,忽然覺得自己置身於北州天寒地凍的原始森林深處。
一股寒意從背脊蔓延開,一點點吞噬她的全部。
身體冷得發抖,即使披了厚重暖和的銀狐披風,也無法抵禦這股刺骨的寒意。
她鼻尖發酸,眼眶忽然變得滾燙。
抬抬頭,努力忍住掉出來的眼淚,卻被幾片飛進眼裡的雪花蒙住了眼。
剎那間,天地一片白茫茫。
心臟如同掉進了深水冰窟,被不知道什麼東西拖拽著腳腕,往冰窟深處墜去,無力感一圈圈放大。
此刻的她,好想阿爹,阿娘和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