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讓他們把她帶走,不再獨自面對漫無盡頭的未知和折磨。
司春沒有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仍然小聲問個不停。
「長公主,雪真的會停嗎?」
「長公主,你怎麼知道雪會停?」
沈惜年停下腳步,吸了吸鼻子,待雪花在眼眶裡暈開,視線恢復如常。
仿若憑空出現一隻強勁有力的大手,一把將她不斷下沉的心撈了出來,使勁攥干渾身濕噠噠的水。
蒼白無力感,一圈圈從她身體裡消失。
沈惜年斂起心神,繼續專心走路。
她之所以知道這些,那是因為,慕醉的父親,是北州最好的獵人。
這些識物斷天氣的本事,都是阿爹教給她的。
自靈魂深處的預感,是來自北州獵人的傳承。
也多虧了沈惜年小時候的離奇事跡,才讓她找到了一絲破局的機會。
「看了天。」
沈惜年頭也不抬,悶聲答道。
「天?」
司春停下腳步,抬頭看了一會兒,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又繼續追上沈惜年。
「奴婢怎麼不知道,長公主還有看天料事的本事?」
「是一位故去的老者告訴我的。」
沈惜年淡淡說道,語氣平靜,沒有一絲波瀾。
司春緊跟著沈惜年,眉頭微蹙,在腦海中暗自把長公主認識的形形色色之人理了一遍。
「那位老者,是位世外高人嗎?」
司春心中疑惑,自己從小和長公主一起長大,怎麼不知道長公主認識這樣一位老者,還教給了她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沈惜年沒有回答,只是扯了扯嘴角,擠出一抹笑意。
那笑容中,似乎藏著許多難言之隱。
雪,還在下著,但沈惜年心中卻一片清明。
雪,很快就會停了。
還差一點,只待成群的烏鴉北飛。
不會多久了。
封妃的旨意,先沈惜年一步到了含章宮。
李德群尋不到張才人,捧著新鮮出爐的聖旨,如燙手山芋一般不知該宣給誰。
「我的長公主啊,您就可憐可憐奴才。
你瞞著皇上不要緊,可奴才還得宣旨啊。
這找不到張才人,奴才宣不了旨,怎麼回去交差啊?」
沈惜年倒也不急,她解下披風,不緊不慢地來到軟榻旁。
她微微轉身,眼神從司春身上掠過,在不遠處的屏風處停留了片刻。
司春會意,放下手中的披風,福了福身子告退。
「李公公,你就在這宣吧。」
沈惜年端起茶盞,撇了撇茶沫子,對著屏風細眉一挑。
李德群皺巴巴的臉上立馬堆滿了笑意。
「成,成!奴才多謝長公主。」
他收起拂塵,微微側身,接過小太監端上來的明黃捲軸,緩緩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張氏妙錦,德才兼備,儀態萬方,亦對江山社稷功勞良多,朕心甚慰,特晉封為妃,賜封號『禧』,以表其功。
其子陳淵,封辰親王,欽此。」
『啪嗒—』
瓷器碎裂聲,從屏風後響起,李德群抬頭,剛要抬頭望向聲音的源頭,就被沈惜年清亮的聲音打斷。
她已經跪在地上,雙手疊於額間,俯身跪拜。
「榮寧替禧妃接旨謝恩,謝皇上龍恩,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德群收回探尋的目光。
「得嘞,奴才謝過長公主,奴才這就回去交差了。」
待李德群走遠,沈惜年緩緩道:「禧妃姐姐,出來吧。」
張才人面色蒼白,雙腿顫抖著從屏風後走出,仿佛被抽去了筋骨一般。
她的腳邊,一隻素色瓷碗摔得四分五裂,湯麵潑灑一地。
「姐姐?」
見她失神,沈惜年喚了一聲。
張才人回過神來,垂著無措的手,抖著抬起懸在空中,指著自己。
滿眼不可置信。
「禧……禧妃?」
沈惜年點點頭。
「允禧庶績,敬德光明。
姐姐培養了好兒子,皇兄這是感念姐姐對江山社稷之功,特封姐姐為禧妃。」
「這……這怎麼會?」
自己何曾對江山社稷有功?
皇上視她為江山社稷桎梏,沒殺了她們母子,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當年司天監妄下定論,皇上心生厭惡,一句話都不願與她多說。
褫奪位分都顧不上,就把沒有出月子的張才人,連人帶孩子,一起扔進了冷宮。
所以直至今日,她還一直是個才人。
多年不聞不問,今日突然冊封,又一連躍升四級,這怎麼可能?
原本面色愣怔的張才人,忽地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雙手交疊,微微按了按。
「肯定不可能,我怎麼做了這麼美的夢。」
話音落下,她又急著環顧四周。
視線落在滿地凌亂的碎片上。
她不顧婢女的勸阻,猛地蹲下身子,開始手忙腳亂地撿拾摔碎的碗。
一邊撿,一邊低聲自責。
「哎呀,怎麼灑落?都怪我,都怪我!
只顧著自己做美夢,把淵兒的長壽麵都灑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沈惜年靜靜地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帶著不易察覺的憐憫。
直到張才人掌心疼痛襲來,看著被劃破的手,感受著真實存在的痛感。
她的動作才凝固,猛地抬起頭,眸中閃著難以置信的光,直直地看著沈惜年。
這竟然不是幻覺,自己真的從才人,一躍成為了禧妃。
她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挺直身子。
快步衝到沈惜年身邊,一把拉起她的手,聲音中滿是急切和期待。
「長公主,這…這是真的!?
皇上他…他怎麼會突然想起我和淵兒來了?」
沈惜年扶住她的手臂,點頭確認。
「千真萬確,從今日起,姐姐你就是禧妃了。」
「禧妃……禧妃……」
張妙錦喃喃兩聲,眼神閃爍,語氣中帶著一絲苦澀和難以置信。
「可是…可是皇上之前不是說…說淵兒他是…是…」
「是北齊的災星?」
沈惜年接過她的話。
聽到『災星』二字,張妙錦的身體又忍不住抖了一下。
她眼眶泛紅,卻還是強忍著沒有落淚。
「皇上他……他饒恕淵兒了?」
沈惜年不答反問。
「姐姐也認為三皇子是災星?」
「我這個當娘的,怎麼會…怎麼會這麼想呢…」
張妙錦聲音哽咽,帶著一絲委屈和無奈。
「只是…只是皇上他覺得…」
沈惜年打斷張妙錦的話。
「三皇子是北齊的吉星,他現在是辰親王。」
張妙錦身子猛地一晃,踉蹌著後退幾步,扶住身旁的紫檀木桌,才穩住身形。
剛才宣旨,聽到『封妃』那裡,就足以讓張妙錦震驚。
耳朵像是被兩個大手嚴嚴實實捂住,堵得悶悶作響,往後再說什麼,她一點也沒聽到。
此刻,從沈惜年嘴裡,她才知道,陳淵不僅平反,甚至還被封了王。
「吉星……辰親王?」
她喃喃自語,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見。
張妙錦心中湧起一股難以名狀的情緒,上前一步抓著沈惜年的手臂,手下微微用力,不自覺收緊。
再抬眸,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向下撇著,半晌才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淵兒,不是災星!」
沈惜年點點頭,任由她一把抱住自己,在自己耳邊放聲痛哭。
「阿娘?」
屋外陳淵的聲音響起。
「茂全公公,可是我阿娘在裡面?」
接著就是衣服窸窸窣窣的摩擦聲和跪地磕頭聲。
太監茂全恭敬道:「奴才參見王爺,王爺千歲。
禧妃就在長公主房內,王爺稍等片刻,容奴才通傳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