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淵蹙眉,不明白他在雞同鴨講些什麼。
他也不去追問,眼神等不及地越過茂全,往糊著透紗雲紋織錦的半窗看去。
茂全忙不迭起身要去稟報,司春就掀了暖簾,沖他點點頭,躬身引著陳淵進去。
陳淵長腿一邁,踏入屋內。
沈惜年正含笑端坐貴妃榻上。
他阿娘眼裡噙著淚,坐在沈惜年旁邊,抬手在眼下一把一把抹著。
見他進來,張妙錦有心起身相迎,卻又轉頭看了看沒有開口的沈惜年,欠欠身子又坐了回去,唇瓣動了動,似有話要說。
陳淵略一低頭,揖手恭敬給沈惜年問安後,視線直直落在張妙錦身上。
「阿娘,好端端的哭什麼?」
沈惜年沒有說話,擺擺手,司春把捧著的聖旨遞給陳淵。
陳淵心一沉,側頭問道:「這是什麼?」
「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看張妙錦充滿肯定的眼神,心中雖有萬般疑惑,卻也還是深吸一口氣,不安地一點點展開卷著的聖旨。
只一秒,他震驚抬頭,驟然收縮的瞳仁中,映出沈惜年的身影,正眉眼彎彎得看著他。
聖旨上,字字如烈火燒,燙得他心跳瞬間加速到了極點。
沈惜年嘴角上揚地看著他臉色的驟然變化。
「這樣的生辰禮物你可喜歡?」
陳淵手中緊緊攥著那道聖旨,心跳如同擂鼓般急促。
他雖答應了沈惜年通力合作,但是看她近日來依舊如常,每日只是例行公事般去給太后請安,然後回到含章宮學著打點後宮諸事。
他心中不禁有些動搖,以為她不過是一時發泄心中的不滿,說說狠話罷了。
阿娘能在含章宮安然無恙,過著平靜的生活。
倒也合了他的心意。
陳淵心裡那份渴望一雪前恥的火焰似乎也漸漸熄滅。
他甚至懷疑,一個尚未及笄的長公主,能在波譎雲詭的後宮掀起什麼風浪。
不過是玩玩而已,自己竟認真答應她,屬實是可笑。
可是,手中的聖旨,竟真的讓他站到了夢寐以求的山巔之上,有了俯瞰曾經遙不可及一切的能力。
那團漸漸熄滅的火焰,又重新燃了起來。
沈惜年微微頷首,語氣逗弄,似在撩撥一隻小獸。
「在想什麼?」
陳淵嘴角微微顫抖,似乎努力壓制內心的波濤洶湧。
許久。
他嘴唇動了動,聲音喑啞。
「我在想,長公主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沈惜年一愣。
她本以為陳淵會表現出驚愕、疑惑,或許會問她這其中的緣由,亦或是激動地與他阿娘相擁而泣。
然而,他的話卻出乎她的意料。
張妙錦似是不滿陳淵的冷靜,急忙站起來,怕在陳淵肩膀上的手帶著嗔怪。
「你這孩子,說什麼生辰不生辰的,還不快謝恩啊!
謝皇上,謝長公主!這可是天大的恩賜啊!」
陳淵定定地站著。
他瘦長的身影,在燭光映照下,投下長長的陰影,把嬌小的張妙錦完全籠罩。
這一刻,沈惜年湧起幾分明悟。
她總從陳淵身上找過世弟弟的影子。
差不許多的年紀,再加之孟婆的囑託,曾讓她對陳淵倍感親切。
看著他,像是看著弟弟慕涼。
仿佛陳淵就是她在這一世唯一的親人。
如今她意識到,在淤泥中成起來的陳淵,不會是心思單純的小男孩。
他謹慎、戒備,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不讓人看出分毫。
沈惜年斂起哀色,抬眸,兩人一高一矮,身影交疊。
沈惜年不禁心生笑意,嘴角微微揚起,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
她指了指不遠處,灑落一地的湯麵。
「那碗長壽麵,難道是給本宮的嗎?」
……
不同於含章宮內的歡愉。
椒華宮此刻卻寒意冷凝。
消寒宴上發生的種種,讓錦心心有餘悸。
「你們都下去吧,屋裡我來伺候。」
她屏退了屋裡其他的婢女,垂著頭,默不作聲地扶著唐綰,坐在貴妃榻上。
隨後一下下給她捏著腿。
錦心默著,唐綰毫無預兆地開口。
「沈惜年怎會如此不顧情面,公然偏袒那個賤人?」
唐綰臉頰隱隱抽動,手中的茶盞,也因為氣惱漾起層層漣漪。
錦心抬眸,看見唐綰擰緊的眉心。
猶豫許久,終於鼓起勇氣,用極低的聲音試探開口。
「娘娘,雲梟大人的抹額至今下落不明,今日長公主又用服食人血的事,來針對娘娘。
奴婢怕,那天張才人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什麼?
所以尋了長公主的庇護,又給了長公主針對您的把柄?」
唐綰聞言,猛地一鬆手,茶盞重重落下。
茶水四濺,有幾滴濺落在她蔥玉般的手指上。
茶水滾燙,落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卻是一陣刺骨的寒意,連帶著眼中的柔波也愈發凌厲和冷冽。
錦心趕緊抽手。
『啪—啪—』兩聲,兩側臉頰就紅腫起來。
「娘娘恕罪,奴婢該死,奴婢說錯話了!惹娘娘不開心。」
唐綰冷笑一聲,面色陰沉道:「她如今,可是高高在上的禧妃娘娘了。」
「娘娘莫要生氣,當心氣壞了身子。」
錦心挪了挪腳步,又貼近了唐綰幾分。
「她是禧妃,娘娘還是貴妃呢。」
唐綰搖搖頭,眉宇間隱約滲著疲色。
今日消寒宴,累得她頭疼。
她手肘撐在案几上,揉著發緊的眉心。
錦心見狀,連忙起身站到她身邊,纖細的手指輕輕覆在了唐綰的太陽穴上。
「娘娘,奴婢只是不明白。
今日丞相大人問起來,娘娘為什麼不趁機告訴大人,讓大人替您想想辦法?」
唐綰手中一滯,太陽穴猛地『突突』跳了兩下。
她確實需要父親唐漣,幫自己想辦法。
那日,雲梟意亂情迷,從她的椒華宮逃走。
因情迷之藥的藥效未散,他強撐著意志,腳下的步子凌亂。
一路跌跌撞撞,似困在沼澤里的野獸。
他往來宮中,向來不走明路,而是無人知曉的暗道。
雲梟蹬牆而上,腳步軟綿無力,廢了好大力氣,才從宮裡出去。
待第二日,他再來送血。
看著嬌軟在梳妝檯前的唐綰,他冷著眸子,說他的抹額丟了。
開始,唐綰不以為然。
不過是一條抹額而已。
丟了就丟了。
雲梟向來自持,又忠心於父親唐漣。
唐綰對他用了情迷之藥,借他身子懷上身孕。
她以為,雲梟也不過如此,戀上自己的身子,所以隨便找個理由,再跟她搭話罷了。
她一邊塗著口脂,一邊挑眉,看著銅鏡中的他。
「怎麼,本宮的身子可委屈你了,竟找這等小事煩擾本宮。」
雲梟沒有說話,銅鏡中的眸色生冷。
再開口、
「娘娘,你這樣肆意妄為,是會害了唐府上下。」
唐綰這才意識到,他沒有跟自己打情罵俏。
她猛然回身。
「你丟在哪裡了?!」
雲梟斂著情緒,壓低聲音。
「奴才來宮裡,一直都是走無人發現的暗道。
今日奴才從暗道一路尋著過來,並沒有發現,只有……」
他視線從明黃透亮的銅鏡中收回,看著眼前皮膚白皙,猶如上好瓷器一般的唐綰。
她薄唇剛抿上大紅色的口脂,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嬌艷得讓人想一口含上,狠狠吮吸。
他仿佛又朦朧中看見,白晃晃的柔嫩身子,壓在自己身上,撓人心口的嬌喘聲在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