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綰自知失態,卻硬著頭皮勸阻。
「如今災情還沒有完全解決,外面亂民四起,皇上龍體貴重,怎能以身犯險?」
言罷,她轉而怒視沈惜年。
「長公主不要覺得,得了最新災情,又想了應對之策,自己就是北齊功臣,可以為所欲為了。
你擅自請皇上離宮,安得什麼心思!」
沈惜年冷笑,唐綰話說得漂亮,不過是因為她懷有身孕,無法跟著一同出宮。
皇上沉聲,語氣明顯嚴厲。
「正因為流民失所,朕才要親眼去看看。
難道朕要窩在這見方大的皇宮,道聽途說地賑災嗎?」
唐綰嘴角向下,眼裡頓時一片氤氳。
皇上見她如此,覺得話說得重了些。
他頓了頓,又握住唐綰的手,柔聲安慰。
「綰兒不必擔心,朕微服出巡,不驚動太多人,又有禁衛軍跟著,不會有危險的。」
唐綰不顧一旁的沈惜年,柔著身子撒嬌。
「君無戲言,皇上可要平安回來,綰兒等著皇上。」
皇上勾了勾她的鼻尖,寵溺點頭,又轉頭吩咐李德群準備好常服。
縱使唐綰心有不甘,卻也明白,皇上既已決定,自己就得見好就收。
她眼睜睜地看著皇上,換上了一身尋常百姓的粗布麻衣裝扮。
沈惜年將唐綰的心思盡收眼底。
臨行前,故意從唐綰身邊走過,唇角含笑,帶過一陣柔風。
風裡夾著極低的聲音。
「貴妃姐姐,為保皇嗣無虞,你可千萬別偷偷跟來啊。」
唐綰眼睛收了收,眯起的眼中閃過一絲狠戾。
為了不引人注目,沈惜年讓司春特意準備了一輛摧枯拉朽的破舊馬車,混跡在來往的人群中不那麼乍眼。
馬車一路上下顛簸,走得很慢,但仍有幾次,要把沈惜年顛出車廂外。
沈惜年悄悄把手藏在身後,揉揉發痛的屁股。
暗道早知如此,不如大大方方找輛正常馬車。
出了皇宮,未走多遠,沈惜年似有所感,掀起馬車車窗的粗布,探頭看了看。
馬車後方,一道黑影始終與他們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在人群中穿梭,忽隱忽現。
見沈惜年張望,身影一閃,進了旁邊小巷。
她不禁好笑,唐綰真是沉不住氣,這就派人跟來了。
「年兒在看什麼?」
沈惜年放下布簾,收身回車廂。
「皇兄,年兒看看,還有多遠到。」
皇上疑惑。
「咱們這是要去哪?」
沈惜年只說體察民情,卻對去哪閉口不提。
見問不出什麼,皇上索性也撩開布簾,向外看去。
外面似乎不像大臣們說得那樣糟糕。
雖有大雪壓塌的房屋,但不遠處有一片帳篷,似是給災民避風用的。
人群三三兩兩聚著,被官兵指揮著,抬木頭重新搭建房屋。
道路上,有端著碗的百姓,步履匆匆,往城南走去。
馬車隨著百姓的腳步,停在城南不遠處。
那裡有一處新搭建的草棚。
草棚外,熙熙攘攘的百姓排著隊。
隊伍的盡頭,有人轉身走出來,手上端著的空碗上面,騰著熱氣。
皇上下車駐足。
「這是在做什麼?」
「施粥,分衣。」
沈惜年看著草棚里那道熟悉的身影,淡淡回答。
一位勾著腰的老人,從沈惜年他們身邊走過。
皇上抬手,攔了攔。
「大爺,你碗裡是……」
老人皺巴巴的臉上,堆滿了笑。
「皇上仁厚,每家每戶都能領一碗白粥,還能領一身棉衣呢!
小兄弟,你也快去領!」
說著,他抖了抖手中的碗。
碗裡是濃稠的白粥,冒著熱氣。
沈惜年嘴角漾著笑。
以皇上之名,廣施善舉。
無疑彰顯了我朝聖上的宅心仁厚。
皇上不僅不會怪罪不打招呼擅自行動,只會更加滿意。
送走了老人,沈惜年跟著皇上,走近遠處草棚里忙碌的人群。
人群中,一個男子,身形清瘦,一襲素衣。
男子正一碗一碗,不厭其煩地盛了粥,端給前來領取的百姓。
送走一碗,又接過另一人手中的空碗,盛滿遞過去。
動作嫻熟,神情專注。
「這是……」
皇上疑惑的目光對上沈惜年。
沈惜年沒有回答,沖那男子點頭示意。
男子把盛粥的勺子交給身邊一人,隨手拿了塊布,胡亂一抹,掛著訝異之色,疾步走近。
駐足後,他對沈惜年和皇上揖了揖手,斂著聲音躬身行禮。
「陳淵參見……」
他一頓,餘光掃過皇上和沈惜年今日這身打扮。
明白了兩人此行,必定是隱著真實身份的。
今日是因由大臣聚眾上奏,沈惜年臨時決定帶皇上出宮。
雖然交代了司春提前準備,但是陳淵施粥這等行為,卻不是當天安排的。
其實,沈惜年不用刻意安排,她敢不打招呼就帶著皇上前來,就是有信心陳淵一直都在這裡。
起因也是生辰那晚,沈惜年把出宮腰牌給了陳淵,交代他出宮調查香料。
這是陳淵第一次離開呆了十幾年的皇宮,見到外面嚮往的世界。
但是,他卻沒有想到,外面是這樣的光景。
他在冷宮裡,過得雖苦,但至少還有一方遮風擋雨的屋檐。
現下,又被沈惜年收留,相較於先前的困頓,他又好過了許多。
可是,宮外的百姓卻是掙扎生存。
北齊朝的京城,他沒有見到一絲繁華景色。
隨處可見的,是被大雪壓垮的屋舍、飢腸轆轆的乞討孩童,和用蓆子草草掩埋了母親的兒子。
陳淵的心,扎進一根刺,徐徐放血。
經歷了風雨的人,最見不得別人淋雨。
回宮後,陳淵向沈惜年提及。
他說,想給京中百姓做點什麼。
沈惜年一愣,端著的茶盞在空中頓了許久。
一臉陌生地盯著陳淵。
他垂手立著,迎著沈惜年複雜的目光。
心中暗想,可能長公主怪自己途中生事,厭煩自己平白惹麻煩。
直到手腕傳來一陣酸痛,沈惜年才回過神來,幽幽開口。
「你能有這樣的心,屬實是難得。」
陳淵提著的心,才放下。
沈惜年又道:「你只知本宮與貴妃有私仇,卻不知本宮絕對不是只顧私仇,而棄天下百姓不顧的人。
她眼底憂思很深,有一種陳淵看不清的情緒在裡面。
京城中暴雪傷民,正如原在北州城裡,他們遇到的那場暴雪一樣。
身邊的人也是死的死,傷的傷。
不知所措的人,亂作一團。
只有慕醉的父親,臨危不亂,積極賑災。
沈惜年眼底翻湧的情緒收緊。
「本宮再來一次,又遭遇如此嚴重的災情,百姓遭難,本宮早已安排妥當。」
沈惜年抬眸,看到陳淵墨色眸子裡,閃動的使命感。
一如那年的父親。
不得不讓她,重新審視眼前這人。
「你願意去做,就去國公府,幫父親做點事情吧。」
陳淵雖然未能完全明白,沈惜年的『再來一次』是什麼意思。
但是兩人之間,卻是涌動強烈的共鳴。
緊接著,他來到魏國公府。
彼時的國公府,正在調查城中災情、熱火朝天造船。
沈景行回絕了陳淵要做這些的請求,替他安排妥當,假借皇上仁心的名義,廣施善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