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淵喉結滾了滾,腦海里全是沈惜年的話。
他收了思緒,揖著的手一點,恭敬道:「在下陳淵,參見陳大人,沈小姐。」
「陳淵?」
皇上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很熟悉,似乎在哪裡聽過。
見皇上表情疑惑,陳淵眼底的光暗了暗。
沈惜年陳淵眼底的失望,心頭一陣苦澀。
顧不上難受,她開口,換了話題。
「如今京城廣施粥米,雖解了百姓之急。
可糧食有限,這樣分發,可還足夠支持下去?」
陳淵頷首,斂了失望,一如既往冷凝的墨色眸子看向皇上。
「目前京城分發的粥米,是州府的存糧。
雖緊張,但尚可支撐一個月左右。
只是州府能力有限,百姓恢復還需些時日,所以……」
他略微一頓,垂眸恭敬。
「所以長遠之計,仍需與諸位大人共同商議。」
話落,皇上並未接話,一動不盯著他的眼神,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他的目光忽然轉向一旁的沈惜年,眼中滿是訝異。
「你是禧……」
皇上聲音遲疑,目光重新移回陳淵身上,停留片刻後,又迫不及待地再次望向沈惜年,尋求肯定的答覆。
「他是司辰……」
沈惜年含笑點頭,打斷了皇上的話。
「正是。」
沈惜年目光落回陳淵俊逸的臉上,語氣中帶著一絲調侃,催促著。
「還不見過你父親?」
短短片刻,剛才同僚之間的寒暄,此刻竟然變成了父子相認的場面。
皇上的目光頓時變得複雜難辨。
有震驚,有疑惑,還有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期待。
陳淵頓感喉嚨一陣乾澀。
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竟然無法發出聲音。
目光在皇上和沈惜年之間來回遊移。
他緊緊抿著唇線,下頜不自然地繃著,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試圖讓自己鎮定下來。
「父……父親。」
陳淵聲音不大,卻捺著狂喜。
他平靜的面色下,心已經襲來陣陣洶湧。
這是他生來第一次見到皇上,見到自己的父親。
平冤昭雪的渴望,和急於渴求渴求皇上認可的迫切,在這一刻迸發。
他掀起衣服前襟,朝一邊一甩。
隨後,雙膝跪地,恭敬地揖手。
「父親在上,請受淵兒一拜。
淵兒不孝,多年未曾在您膝下伺候。
今特來請罪,願受父親責罰。」
皇上的手一晃,俯身扶住他的手,微微顫抖。
「淵兒,你不怪為父?」
「父親大人英明,何來錯處?」
陳淵抬眸,迎著頭頂的目光。
「父親不過是給淵兒的一些歷練罷了。」
陳淵刻意抬高皇上,此番說辭,讓原本心懷愧疚的皇上,心裡舒服了不少。
他目光越過陳淵,投向那些仍在忙碌著分發熱粥的官員。
「年兒,這些善舉,是你安排的嗎?」
陳淵不久前才從冷宮中出來,皇上想當然地以為,他自然不會有如此的眼界和心胸。
沈惜年搖頭否認。
「這些,都是淵兒自己做主做的。
若是因此觸怒了您,還請您不要怪罪於他。
要怪,就怪年兒吧。
是年兒擅作主張,才放陳淵出宮的。」
皇上並未動怒,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
他眼眶深邃,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與自豪。
陳淵那顆為民而生的仁心,如同深埋於皚皚白雪之下的火種。
即使被冷宮的冷漠與遺忘包圍數年,依舊保持著熾熱,未曾熄滅。
它的溫度,不受外界冰霜的侵蝕,始終保持著那份滾燙的執著與堅定。
他甚是滿意。
皇上拍了拍陳淵的肩膀,力道帶著肯定。
「淵兒,你做得很好。」
陳淵抬頭,眼底的血絲,猩紅可見。
沈惜年注意到,他寒涼的眼眶,暈紅了一片。
她知道,有些事情,皇上不說,但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陳淵母子雖然靠沈惜年的巧舌如簧,得了晉升和封賞。
但皇上遺忘她們已久,現在得到的所有,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流沙一樣攥在手裡,稍一用力,就都不見。
要實打實地獲得保障,還得真正讓他們走進皇上的心裡。
而這個,只能得靠他們自己。
「年兒,這些年,我竟不知道,錯得這麼離譜。」
皇上突然開口,語氣中滿是迷茫和懊悔。
沈惜年收了目光,含笑安慰。
「陳大人,何錯之有?」
「淵兒這麼好的孩子,我……」
皇上還想說什麼,卻被沈惜年打斷。
「陳大人,有些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重要的是現在和未來。」
沈惜年語氣平靜,卻字字珠璣。
皇上沉默了,目光再次落到陳淵身上。
這一次,他的眼神中多了連綿的暖意。
沒有人看到陳淵,漸漸舒展的眉心和揚起的嘴角。
「皇上!」
片刻溫馨,被一聲叫嚷打斷。
連帶著周圍的空氣都滯了。
正在排隊領取微薄粥的百姓,不約而同地抬起頭,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聲音的來源。
冷了須臾,又乍起聲聲驚訝。
「那是皇上?!」
「皇……皇上親臨了!」
這消息像是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激起層層漣漪。
百姓交頭接耳,身子卻老老實實站在原地,只是伸長了腦袋,往沈惜年她們這邊瞧。
「老天爺啊,我祖墳冒青煙了,這輩子竟然能親眼見到皇上!」
「哪個哪個?皇上在哪?」
不知是誰,再次高聲呼喊。
「這就是皇上下旨設的慰民點,今天皇上又親臨此地,這是何等的仁厚與愛民啊!」
皇上蹙眉,看著唐漣提著官服,一路小跑,還沒到他跟前,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抬手掩面,聲淚俱下。
「皇上,您這次出宮體察民情,怎麼不讓老臣跟著啊,是嫌老臣不中用了嗎?」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惜年與陳淵對視一眼,雙雙蹙眉。
看來此行,還是暴露了身份。
皇上見狀,連忙親自上前攙扶唐漣。
「愛卿,速速平身。」
他語氣溫和,帶著一絲無奈。
唐漣卻順勢抓住皇上的手,老淚縱橫。
「皇上啊,您不知道,老臣聽說您微服出巡,擔心得寢食難安啊!
您是九五之尊,萬一有個閃失,老臣萬死難辭其咎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不知道的還以為皇上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
皇上哭笑不得,卻又不好當眾拂了他的面子。
眼見身份已經被百姓知曉,他索性也就不斂著了。
「愛卿言重了,朕只是想了解一下民間疾苦。
再說有榮寧長公主跟著,還有辰親王,不會有什麼閃失。」
他試圖寬慰,但唐漣根本不聽。
「辰親王?」
唐漣頓住哭聲,反應了片刻,又恢復了剛才痛心疾首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