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雨下的很大。
雨水打在石壁上,摔得粉碎,濺起陣陣水霧,遮擋住了眾人的視線。
未知總讓人恐懼,危險卻是已知的事實,在場的人都明白,上方是絕境。
常言道:困境論交情,絕境看義氣。
此刻,丁師爺已是有了決定,「咱倆先上!」
楊晨下意識的看了過去,對方顯然不是在叫自己。
但這一看,他竟是看到了一位不同於江湖莽夫的江湖人。
仔細打量這位丁師爺,才知此人的不凡。
此人,應有五十往上的年紀了,頭上已有了白髮,兩鬢也見了灰斑,穿著一身得體的褐色儒衫,褐袍配玉帶,顯得並不和諧。
褐為紅之婢,在大宋朝不少人眼中視為「賤色」。
屬實是與鮮艷的大紅比之顯得廉價,又與貴氣的大黃比之顯得低賤。
但配上這條用料不俗的玉腰帶,讓這丁師爺的氣質變得鮮活起來。
楊晨似乎感受到了這位年過半百的漢子有著怎麼不凡的一生,即使他此刻率先衝鋒,即使他可能就此終結。
那是怎樣的一種氣質。
似有跨越階級的無奈。
似有百無一用的不甘。
更有這位丁師爺的桀驁與心酸。
一旁的黑蜈蚣此刻朗聲笑道,「呵呵,你是蹬不動這腳蹬機才叫我吧!」
他自是知道這聲「咱倆」指的是誰,黑街雙煞,同生共死。
「且慢。」嫦蓉叫停了二人。
她的聲音總是靈動可愛得,此時出聲,卻頗有幾分反差的成熟感。
「老丁,蜈蚣,你倆等等。」
「八嫂有何吩咐?」
「老丁,你……你讓他們倆先上吧。」嫦蓉一指楊晨與李茜茜說道,話中透著對丁師爺身體狀態的擔憂,又看了眼黑蜈蚣高大的體魄,「再說,你瞅瞅蜈蚣那麼高,進得去這鐵倉麼?」
「八嫂!上面不只有八哥,還有五哥啊。」
丁師爺重重一嘆,說出了心中的顧慮。
原來天牢里關押著的不只有齊智屠,還有他們的五哥——蛇王。
楊晨二人與齊智屠交好是沒錯,但萬一到了兩害相權之時,擔心他們只救一人!
「我且問你,你信你八哥麼?」嫦蓉一把拽著了還要上鐵倉的丁師爺問道。
「我……」
嫦蓉打斷道「你知道上面的情況麼?」
「我……」
「我告訴你,老齊是主動提前進來探底的,上面別說是你,就連老齊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但他既然決定來,必是有了萬全之策。」
「哎!八嫂,我聽你的便是。」丁師爺無奈道,一把推開了擠不進「電梯」的黑蜈蚣,兩人已是讓開了道路。
楊晨此刻卻是聽出了別樣的味道,「合著你夫妻倆是早有預謀,故意進來的啊!」
那自己的牢獄之禍,豈不是一場無妄之災!
那自己之前在公堂上裝神弄鬼,豈不是幫倒忙的小丑行為?
「糟糕的傢伙你是真糟糕!活該被關天牢!誰愛上誰上,我……」
楊晨在心裡咒罵不斷,直到嫦蓉叫他,仍是站在原地沒動。
「大光頭,李姑娘,你倆都非凡人,此番被我夫婦連累,實在是……」嫦蓉哽咽的說著,一雙小手拽緊了楊晨的衣袖。
儼然又變回了可愛的校花模樣,哪還有剛那副家中主母的氣場。
「額?」
「這夫妻倆是都會這招麼?」
「這麼低級的欲擒故縱也能拿得出手麼?」
楊晨在心中腹誹不斷,但李茜茜卻已是答應了。
「嫦姑娘不必多言,齊大哥對我有恩,我等自當全力而為。」
「我等?」這文文靜靜的李茜茜,居然也是個有心機的!
但,此刻,楊晨已是被二女「逼上了梁山」——不上也得上了。
「嫂嫂安心,看你二叔的便是。」
這『坐電梯』的事情敲定了,往後的就好辦多了。
丁師爺點兵點將,挑出一位位強壯巨漢,好一番排兵布陣。
他自領二百弟兄在下面守住階梯,為大家保留退路,挑出來的壯漢組成「敢死隊」,由黑蜈蚣帶隊,全部『爬樓梯』。
諸事商定,雙管齊下,直奔天頂。
出發前,楊晨靈光乍現,正要上電梯的他,忽的停步道,「我覺的嫂嫂身形嬌小,此鐵倉應當可供三人同行。」
他前世也是當過領導的人,丁師爺的調度看似可行,但一直護衛嫦蓉的黑蜈蚣卻被調去了帶隊『爬樓梯』。
那倘若開封府的援兵趕到,嫦蓉豈不是又淪落險境?
「這顧頭不顧腚的安排,屬實太草率了一些,怪不得就只是個師爺。」
於是,一人蹬電梯,二女坐電梯,百人爬階梯的場面出現了。
「呼呼呼。」楊晨賣力的踩著腳蹬機,二女則是緊緊貼在他的左右,倉身狹窄,一蹬腿便能感受到彼此的體溫。
這腳蹬機和自行車沒什麼區別,左右腳協力,蹬動齒輪帶動鐵索,把沉重的鐵倉拽上去就可以了。
但蹬著蹬著,楊晨忽感大雨傾盆,鐵倉上方的雨水明顯更大了。
傾盆大雨,也沒有這麼大。
更沒有這麼精準!
像是有人拿著皮水管,對著他的大光頭,劈頭蓋臉的澆著。
楊晨此刻被淋得睜不開眼,隨手抄起嫦蓉的裙擺,胡亂擦了把臉上的水。
眯眼看了眼倉里,二女也都是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
伸出頭,望向倉外。
石壁上方,『爬樓梯』的黑蜈蚣正一騎絕塵,已經領先自己足足七八米了。
他那一身高大的體魄爬在最前,幫身後的眾人擋住了湍流,雨水分差,正巧斜灌向下方的鐵倉。
好嘛,『坐電梯』的還不如『爬樓梯』的快。
此刻,嫦蓉也正扭著頭向上望著,身體擠得楊晨已是無法挪動,腳蹬機自也是停了。
「哼,你蹬啊!「嫦蓉回過頭來不滿道,使勁一扯,拽的濕透的裙擺貼在倉壁上。
她本就渾身濕漉漉的,映襯著皮膚玲瓏剔透,此時一雙玉腿春光大露,晃得楊晨連忙側目。
嫦蓉居然渾然不覺,反而火上澆油得賣萌道:「光頭哥哥,你行不行嘛。」
一聲撒嬌,烈火烹油。
「啊!」楊晨暴喝一聲,只得更加賣力的蹬了起來。
「光頭哥哥,你好棒耶。」嫦蓉看著逐漸反超的鐵倉,賣萌得鼓舞不斷。
隨著,時間的推移,『爬樓梯』的眾人已經看不見身影了,只能看見垂直而下的激流。
咯吱,齒輪閉合發出一聲悶響,鐵倉穩穩的停在了天頂平台。
平台很大,大概是一個直徑四十米的圓台。
圓台上沒有監牢,也沒有囚籠,而是自天頂的鏤空蛛網中伸下根根鐵鏈,將犯人鎖在其中。
像是一頭巨大的黑蜘蛛,盤踞高空,吐下密集的蛛網,捕獲它的獵物。
「老齊!」嫦蓉跳下了鐵倉,楊晨與李茜茜也跟著落在了平台上。
楊晨也看到了齊智屠,他的狀況很糟糕。
正與一名長髯巨漢,一南一北的懸在空中,被密集得蛛網困得結結實實。
人人身上起碼有十來根鐵鏈,有的從肩胛骨穿出,有的則繞在腳踝上,場面血腥且駭人。
除此之外,平台上並沒有之前幾人預想的千軍萬馬,而只有一人。
此人懶洋洋得躺在鐵鏈上,正一臉唏噓的打量著楊晨。
「呵呵,累不累?」
聲音很年輕,透著朝氣與從容。
「沒有殺你這個錦衣衛來的累。」楊晨喘著粗氣,嘴上卻不能認慫。
「錦衣衛?哈哈哈哈。」年輕人驕狂的大笑出聲,似乎這個稱呼充滿了嘲諷意味。
「他是從龍衛,皇宮只有八名從龍衛,各個都是絕頂高手。」嫦蓉凝重的說道。
楊晨站直了身體,直視對面的年輕人,絲毫不懼,他有『小悅』何足畏懼!
年輕人長得倒是英氣十足,一身黑色錦緞武服,頭戴龍紋滾金帽,腰跨雙刀,乍一看就和前世電視劇里的錦衣衛一模一樣。
但無論他是錦衣衛也好,從龍衛也罷,此時眾人既然已經上來了,也只能打過再說。
「刀來!」
楊晨亮出了客情刀,心中直呼「小悅,告訴我!他的要害在哪?」
【告訴你……也沒用,你……打不……過。】『小悅』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像是信號不好時有時無。
「喂!」
「喂喂喂!小悅!」
『小悅』沒有應答,似乎真的是信號不好中斷了通話。
「打不過?打不過你之前怎麼不說啊!」
楊晨一聲暴喝,長刀在手,氣勢盎然間已無退路,「現在說打不過那還來得及!」
「姑娘真是秀外慧中,嬌俏玲瓏!從龍的確有八人,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在下不才,忝為末流,從龍荒是也。」
這從龍荒說著帥氣得一擺頭,一臉得意得望著嫦蓉,似乎他只要報上名號,眼前佳人便會自覺投懷送抱!
竟然完全沒把一旁鬥志昂揚的楊晨放在眼裡,而就這樣堂而皇之的撩起妹來。
嫦蓉的確漂亮,幾日的牢獄之災,讓一身潔白的短裙上沾染了些許灰塵,又濕漉漉的,像是一位離家出走的小公主,更像是一隻惹人憐愛的小野兔。
但美人在側,楊晨是沒有精力欣賞的,他此刻仍在聯繫『小悅』。
「喂!那怎麼辦啊?」
無人應答。
「小悅!」
還是無人應答。
是的,『小悅』失聯了!
「哎,不給提示,那就是讓我死唄。」楊晨心裡抱怨不斷,但眼神卻在偷瞧著困住齊智屠的鐵鏈。
數了數有十三條,四肢上有八根,肩膀與雙跨之間各一個,脖子處還有一根。
其實『小悅』已經給出了答案,破局的謎底也並不難猜,楊晨已是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