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回去後我終於將撰寫好的短篇小說發給了編輯,不過他遲遲沒有回覆我消息,我早有預料,並沒有多麼失望。
正當我還思索著明天怎麼和徐大強針鋒相對時,郭老師打來了電話,自從上次和她電話里說的不歡而散後,我心裡是有些愧疚的,想起母親描述的畫面我難免心痛,可每當這種念頭升起的時候我就告訴自己她不值得同情!我一遍遍回憶當初分手不久我那些經歷過的苦痛,腦海里不禁浮現她那些恰逢其會冰冷淡漠的話語和面容,我已經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打電話有事嗎?」
「有!阿姨讓我問你最近工作還順利嗎?」
我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她的託詞,估計又是郭悅穎閒著沒事幹打電話過來消遣我。
「得了吧,你以前可不會說謊。」
「我現在也不會啊,是真的,今天我去市場買菜的時候碰見阿姨了,所以就順理成章到你家蹭飯了,嘿嘿。」
我就納悶了,「縣城就這么小啊,你們可真有緣分,我媽做的什麼好吃的?」
「蒸雞肉!想不想吃?」
聽得出來她很高興,「我媽是不是在你旁邊?」
「……阿姨說她下樓散步了,現在就我一個人。」
……
……
……
「你覺著我是傻子是不?」,我有點無語。
電話那頭傳來幾聲乾咳掩飾尷尬,她又將話題拉了回來:「方不方便打個視頻?」
郭老師的建議我並不感冒,自己宿舍的環境並不好,而且我現在剛下班,蓬頭垢面,身上還穿著工服,有一種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工人的既視感,但這些都是表層原因,最主要的是我並不想讓她看到自己窘迫的一面,更不想讓母親擔心,我寧願讓她知道我在上海一切都好。
「算了吧,沒那個必要。」
「滴滴滴。」
我話音未落她就已經掛掉了電話,我心想或許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惹惱了她,不過這也正合我心。
但很快她就微信發來消息:我已經下樓了,正在往你們家樓下附近的河邊走,等下總能接電話了吧?
我無言以對,只能緩緩打去一行省略號。
不一會兒她就發起了視頻通話,我心情忐忑點擊接通,本以為她會問些客套話,沒想到郭悅穎語出驚人:「你女朋友沒和你一起嗎?」
看著屏幕里笑吟吟的郭老師,我只能連忙低下頭咳嗽幾聲,「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哪兒有帶著自己女朋友來實習的!瘋了吧你。」
電話那頭她捂著嘴輕笑,一雙淺淺酒窩惹人生憐,「不是你先胡思亂想妄自猜測我的嗎?就不許我調侃調侃你了?哈哈!」
我頓時明白了她的意思,前幾天自己電話里的那些話一直讓她心有芥蒂。
「好啦,不說這個了,你把手機拿起來四下轉轉,我看你們宿舍環境怎麼樣。」
「沒什麼好看的,就多了個空調和獨立衛生間,其他的和大學宿舍沒什麼區別,哦對了,還有時不時出現在被單上的蟑螂和下水道鑽出來的老鼠,個頭比咱們這邊大多了,改天拍照片發給你。」
電話那天的郭悅穎聽後被嚇得花容失色,眉頭緊鎖,「啊,你別說了,光是聽著就已經很難接受了,更別提看照片了,我警告你,不許給我發照片!」
看著她莫名有些好笑的樣子,我突然想起她是一個聽見打雷聲都會害怕到縮在被窩裡的女人,又怎麼能接受我剛才的調侃呢。
「嚇你的,那玩意兒我都害怕更別提你了。」
她笑了笑沒有再說話,繼續問道:「工作很累吧?有沒有遇上什麼不順心的事兒?」
「確實挺累的,你看我這衣服都快包漿了,整天不是切螺絲磨螺絲就是裝卸螺絲測量螺絲,我都快成機器人了,每天下班不是腰酸就是腿疼,這工作一干一個不吱聲……」
幾乎是在她問完之後我脫口而出,絲毫沒有停留,等我發覺情景不對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我一口氣把最近幾天的煩心事都倒苦水一般說給了她。
預想中難以啟齒的回應也被我親手打破,在她面前我的所有防備都好像形同虛設,我不知道自己是習慣了向她傾訴還是最近總是想起她的緣故,我還在懊悔的時候郭悅穎攀上話頭說道:「你們廠里的領導難道就沒有別的處罰措施嗎?那麼高壓的工作連給人放鬆放鬆的時間都不給,活該招不到人,一柯,實在不行就走吧,你在那邊吃不習慣住不習慣的……」
「好不容易來了,不掙點錢就回去我不白來了嗎?況且這也算提前適應社會。」
「錢對你來說就這麼重要嗎?再說了這根本不是適應社會,你難道以後就想幹這樣的工作嗎?辛辛苦苦讀了那麼多年的書到頭來給人家當苦工?」,沒了先前的恬靜,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急促,悲憤不已。
我笑了笑輕聲對她說:「重要啊,沒錢連自己女朋友都留不住,不是嗎?現在這樣的局面我不留在這去哪兒啊,學校那邊和公司有合作,我們一起來的這批人按理來說都是要留在這裡工作的。」
「……你如果是想一輩子留在上海做這種工作,那是我看錯人了!」
「那你估計看錯人了,我覺得這兒挺不錯,我又不是你那有錢的男朋友,家裡是開公司的,學校組織的夏令營都能幹成度蜜月,動不動拿幾千塊錢請你住酒店……我能找到保自己後路的工作已經是萬幸了,不然還能怎麼著?」
「你當初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是這麼說的嗎?你說會找個離家近的工作,你說不會放棄自己的夢想會堅持寫作,你說……」
透過屏幕我都能看見她眼裡的翕動,那恨鐵不成鋼的語氣讓我感到陌生,「得了得了,現在講那些一點意義都沒用,還一口一個我說我說,那你呢?你當初信誓旦旦給我講精神潔癖的時候呢?那些海誓山盟你難道就沒說過嗎?就因為你一句精神潔癖你知道我都快瘋了嗎?既然你都不在乎自己說的話又何必在我面前提呢?你在我這裡已經沒有任何公信力了,我都快被你騙成傻逼了。」
說完之後我沒敢直視她,只好借著起身找東西去偷偷觀察,屏幕里她的嘴唇緊抿,下意識咬著下唇,似乎在努力克制,不讓委屈和悲傷溢出,眼眶也微微泛紅,她試著眨了眨眼,可掩飾的效果並不好,晶瑩的淚水不爭氣地滾落臉頰,她的聲音微微顫抖道:「我真後悔,後悔給你打視頻。」
這下我終於沒有勇氣看她了,將手機握在手上後我走到陽台,撐著護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下意識想要掏出煙來點燃,可竟然覺得手有些顫抖不聽使喚,等我顫顫巍巍點燃香菸,郭悅穎已經悄無聲息掛掉了電話。
…………
我和她之間會演變成如此境地真是讓人匪夷所思,本該是我揮手敗北,她一路高歌向南才對,為什麼還要回過頭來可憐我呢,難道是因為愧疚嗎?
可當初我費勁心思去民宿見她的時候她的話里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愧疚和留戀:
「孫一柯,你能不能別這麼幼稚,你連自己的生活都控制不了,你憑什麼用你陰暗潮濕的生活碎片來打攪我充滿陽光的生活!不要這麼自私好嗎?」
陰暗,潮濕,我在她眼裡本來就是這個樣子,自始至終都是我在自作多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