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號,從我早上起來天就一直在下雨,但氣溫不是很低,廠區路上行走的員工臉上連一點點表情都沒有,每個人的步調幾乎一模一樣,廠區上空瀰漫的煙霧裊裊,我再次厭惡起這樣的環境。
廠房入口遍布泥濘,爐子上的工人穿著長筒鞋早早開始了工作,臉上滿是汗水和油污的混合物,看著他們不停奔忙的身影我站在廠房門口心神恍惚,在這樣狹小封閉的環境下,人要將自己後半生的營計全部交給汗水和行將就木的思維,我想如果我選擇留在這裡也避免不了這樣的結局,我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讓麻木的生活淹沒了自己對待生活的激情,我害怕時間長久下去,自己連逃離這裡的欲望都變得淡漠,那才是最可怕的。
我今天工作的地點在制樣室,李無仇還是老樣子,將早餐放在了盒子裡,而我也習慣了他如此方式的還人情,只是礙於沒有一個合適的機會,我並不能回報他。
吃完早餐過後李無仇和岳山一塊進門,兩人的眼神都有點落寞,我知道以岳山的脾氣肯定不會放過一個向我傾訴並且以此獲取安慰的機會,至於李無仇,他不是一個喜歡多嘴的人。
我拿起零件站在了岳山旁邊的切割機旁邊,已經做好了傾聽者的角色。
果不其然,又是熟悉的開場白:「made,這公司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天天就想著剝削我們這些底層的員工,小孫,你啥時候走呢?」
我習慣性笑了笑道:「我這實習期還沒結束,暫時還不能走,你又被針對了?」
還不等岳山開口,在砂輪機俯身工作的李無仇突然插話憤然道:「等實習期到了就趕緊走吧,別想著和公司簽合同留在這裡,你和我們不一樣,沒必要在這裡死磕。」
聽到這裡我心裡已經有了決斷,想必又是公司搞了些新的制度,而且對我們這類的員工不太友好。
岳山接下來的話更加驗證了我的猜測:「本來我們掙得就是辛苦錢,和那些坐在辦公室的人不一樣,我們掙得多是因為加班加的多,基礎工資和績效和人家根本就不能比,現在好了,把員工分等級,等級越高績效越高,那些坐在辦公室的最低都是三級,剛才開會結束我問了下車間其他一線員工,最高的也就是三級,這不就是變相的降低工資嗎?」
「我說我剛才進來的時候你和李無仇怎麼不在呢,原來是去開會了,那你們是多少級啊?」
「我和小李都是一級,濤哥五級,老王五級。」
他面色不忿,咬著牙說道。
「不是,為啥都在一個辦公室,等級差這麼多呢?他們管理層分級的標準是什麼啊?」
我有些不理解,如此差距過大的分級且不說是否合理,難道公司就沒有別的考量嗎?如果因為這樣導致大量員工辭職不干,那可是大事。
「黃偉說的是根據每個人的表現和資歷,說的好聽其實就是看誰待在公司的時間長,不然濤哥和老王能五級?整個辦公室就他們兩最精明……」
「我就不明白了,小李一級也就算了,要是按時間算的話他確實是我們辦公室就職時間最短的,可老子已經在這裡幹了四五年了,為什麼還是一級啊!真是一幫畜生,老子今年年底就走……」
岳山明顯在氣頭上,說話也沒什麼顧慮,絲毫不在意李無仇還在一旁。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我也對他有了大概的認知,對公司的謾罵和辦公室其他幾人的「見解」每天都掛在嘴邊,更不要說自己會在年底離職的事情了,他要是真的有骨氣,現在就應該撂挑子不干,不然又怎麼會在如此噁心他的制度下只是背地裡暗罵幾句呢。
上次他被罰款的事情也就那樣不了了之,我原本以為當初以岳山的態度起碼會向老王要個說法,可惜他還是埋怨幾句就聽之任之了,原本屬於他和老王的工作又被他攬了個全。
不過我還是能理解,就像李無仇說的一樣,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是學生,且公司和學校有合作,做什麼事不用太顧慮,從另一個層面講,岳山已經快三十歲了,用他的話說自己就會幹這個,要是真離開了RT,能不能某個出路都難講。
「那沒啥辦法啊,公司這是典型的不拿基礎員工當人看啊,而且嘴上說的是按資歷劃分等級,實際上卻不是,不然你都幹了四五年了怎麼才一級呢……」
「對啊,我每天幹著最多的活,一天假也沒請過,到頭來是最慘的!」
說話間他咬著牙將切割下來的零件一股腦扔在了垃圾桶里,巨大的聲響嚇得我一激靈,李無仇則視若無睹,仿佛早就習慣了,見狀我也沒了和他交談的欲望,「哎,一天天不是這個部門就是那個部門的關鍵件,我連爐子上的都切不完,哪兒還乾的了這麼多,得抓緊幹了,不然我今天早上連歇的時間都沒了……」
中午的時候雨已經停了,吃過飯午休過後李無仇突然發消息說下午別急著去制樣室,姓王的說所有人都要來辦公室,他有事要通知。
我心裡估摸著大概又是些繁文縟節,可當我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卻發現氣氛似乎不太對,早早來的幾人臉上都掛著笑,就連嘴上說和老王有著深仇大恨的岳山此刻也附和著談笑,「有喜事啊?」
我一臉茫然悻悻問道。
老王一把摟住我的肩膀,喜形於色,「小孫吶,你來我們部門都快一個月了,連次聚餐都沒有,有些說不過去,今天晚上請你去吃飯喝酒,怎麼樣?」
「大家都會去嗎?」
我心裡想著如果去的人多那我也不能冷了場,但要是沒幾個人去,那我也就不去了,我不太喜歡這種聚會,大學時期的社團我就十分鄙夷,更何況人際關係如此敏感的同事關係,要是在飯局上自己喝多說錯了話,可就得不償失了。
「就南工不去,她今天生病請假了,怎麼樣?今天是周五,你又和我們不一樣不用加班……」
我只能笑著道:「好啊,大家都去那我不去也不合適啊,呵呵。」
那就這麼說好了,下班的時候你跟著小李就行,他知道地方。
老王說完看了眼我的身後,我此刻才注意到李無仇,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絲毫沒理會老王眼神裡帶著的訴求,拉著我的衣袖就朝著制樣室走去。
「你怎麼了?」
「我就是覺得他有些虛偽罷了,沒事。」
我皺眉不解,繼續問:「你不想去嗎?」
他輕鬆道:「你不去的話我也不去,可你要去。」
「不是大家都會去嗎?」
他看了看我沒再說話,背過身去向我解釋這次有些突兀的聚會的真實目的:「他很聰明,趕在這個節骨眼上聚餐……你沒來之前我們這裡有白班和夜班,夜班相較於白班來說活少,所以只需要兩個人,每三周一輪崗,岳大哥的崗位夜班就幾個零件,在上次輪崗的時候就已經被領導取消了夜班,所以現在整個辦公室需要夜班加班的就剩我們和濤哥負責的項目了。」
我忍不住插話道:「那為什麼我來了這麼長時間沒見過你和濤哥上夜班啊?」
「那是因為最近只開了四台爐子,要是這種情況下還要上夜班,那公司不得虧死,明明白天就能幹完的活為什麼要特意派個人夜裡干呢?」
他接著說道:「我和你一樣又不加班,所以沒有上夜班的資格,之前公司效益好的時候都是我一個人上白班,濤哥上夜班,現在馬上六台爐子要全開,不管是白班還是夜班都不好過,但是多了一個你,你要是選擇加班那就是和濤哥一起上夜班,要是不加班,那我們白天一人負責一項,這下明白為什麼他要特意問你願不願意去了吧?」
我心想果然,怪不得老王總是三番兩次問我加不加班,原來在這等著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