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老舊的雪地摩托吭哧吭哧地噴吐著黑煙，載著身上的主人和包裹揚起高高的雪粉。
後方的鎮子裡似乎有人在吵架，聲音傳過來，又被胡亂的風聲與發動機噪音攪得分辨不清。
亂糟糟的聲音聽不出來後方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許安吉主動對音軌分析一波能夠分辨出來那是一連串花樣百出的毛子國罵，但那並沒有意義，也浪費能量。
她帶出來的油料不算多，還要先緊著屁股底下這輛冒著黑煙的摩托用。
這具身體中同時作為控制中樞和能量源的火種是個很神奇的東西。
它可以把任何一種「燃料」轉化成集體運轉所需要的能量，而且這種「燃料」的範圍是相當廣泛的。
從宇宙射線到24V的直流電，從氦3到0號柴油，從活潑金屬到燃油燃煤，從矽基到碳基，可以說整個元素周期表上的東西都可以作為「燃料」利用火種點燃、轉換，區別只在於轉化率的高低與成本而已。
所以安吉完全可以大膽地說「我的食譜是整個世界」！
當然，無論是作為一個「前人類」還是作為一個如今的「賽博坦混血」，她的認知都不可能允許自己放開自己的食譜。
來者不拒是一種很可怕的選擇，那意味著她會完全失去「人」的一面，從秩序的一面徹底墮落出去，投入混亂與邪惡的懷抱。
想像一下自己蹲在地上往嘴裡塞蟲子或是拎著一條腿大嚼，安吉胸口裡的齒輪轉速都要升高几個百分點。
從沃邊德斯克出來後，除了因為地形的影響之外，安吉幾乎是沿著一條直線向西南方的目的地前進。
強大的算力結合從村子裡弄來的軍用地形圖，她輕鬆地規劃出了一條並不存在於地圖上的路線。
這條路線上的許多地方剛剛能容許雪地摩托通過，其中還有一處陡坡需要她下來把摩托車拖上去。
至於那些藏身在皚皚積雪與樹林間的獵食動物們，渾身上下一點肉味兒都沒有的安吉在它們的眼中一丁點的吸引力都沒有，這也讓它們避免了被做成各種皮褥子在安吉和車座之間增加緩衝的命運。
從沃邊德斯克到目的地之間大約三百公里，六個小時後，安吉的摩托在布村載斯克城外的樹林裡拋錨。
晃晃空蕩蕩的油桶，踢一腳叮噹作響的車身，安吉放棄了把這個快要被她搞廢掉機器拖進城裡賣掉的想法。
一個窈窕的單身女孩拖著一輛雪地摩托在大街上走，就算是在民風彪悍的俄聯邦，這種行為也過於顯眼了。
至於調整一下體型把自己變成更合理一些的身高腰圍全一米八的大媽，這種事安吉打個int都算她輸。
布村載斯克是俄聯邦的一個邊境城市，出城向西，跨過那條不過六七米寬的河道，一隻腳就踩上了歐羅巴的土地。城市的北邊有個山頭，不算得很高，但有些陡峭，摩托車是沒辦法直接翻過去的。
如果從東邊繞，就要走得很遠，少說要多出去七八十公里。車上的油料不多，她可不想最後幾十公里靠兩條腿跑過來。
就算她油耗比這破摩托要小也不行！
但如果從西邊繞行的話，先走小路過河進入芬蘭，沿著河床邊緣的凍土往南開一點，再從河床水淺的地方折回來，就直接鑽進離布村載斯克不過兩公里的林子裡了。
所以，當安吉背著包進城的時候，她等於是從歐羅巴進的俄聯邦。
「嗚呼，這回我也算是個偷渡客了。」
安吉翻上山頂的石頭，拍掉身上的積雪，望著下方的樹林和不遠處分設在河流兩岸的關卡，從腰帶上扯下一個扁方酒壺，咕咚咕咚把剩下的一點航煤灌進肚子，美滋滋地打了一個熱氣騰騰的小嗝。
與東邊的軍港摩爾曼斯克不同，作為一個邊境小鎮，布村載斯克要小得多。它的總人口只比沃邊德斯克多一兩成的樣子，只是在常住人口上超出許多。
之所以選擇這個小地方，而不是更大的港口城市摩爾曼斯克，其一是因為距離近。從沃邊德斯克到這比去港口要少走一倍的路程。其二則是為了弄一個合法的身份。
安吉這個名字可以繼續用，反正叫這個的人很多，但要和斯托馬克這個姓氏放在一起就有可能會引出一連串的麻煩來。
一個應該已經死在北冰洋底下的人突然出現在幾百公里外的城市裡，一旦暴露在大眾面前，必然會引出各種無端的猜想，乃至於各類惡毒的陰謀論。
就算斯托馬克家族有足夠的實力來將她保護起來並逐步平息這些風浪，但如何解釋自己活下來是一個非常困難的事情。
她當時乘坐的是客機，那上頭足足有兩百多口子人呢！
除了自己獨活這件事難以解釋，更麻煩的是她如今這具鋼鐵之軀！
為了證明她的身份，家族裡一定會用盡各種手段，而DNA則是最直接的方式。
然而，她現在身體裡面已經不再有一絲一毫斯托馬克的血，只有滾燙的機油在身體的每個部件之間流淌。
或許老湯姆會信任她，作為他最喜歡、並且一手帶大的外孫女，安吉和老湯姆之間是有一些共同的小秘密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
但同樣是因為老湯姆最喜歡的第三代這個身份，安吉回歸家族的阻力也是最大的。
老湯姆是族長不假，但他也只是族長。
「呸！該死的賤貨，貼上去的可真快！」
布村載斯克城裡的一間咖啡館裡，安吉坐在靠近窗戶的牆角里，對著一台半舊的筆記本罵罵咧咧。屏幕上放著一張老湯姆昨天參加活動的照片，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年輕女子正挽著他的胳膊面對鏡頭，笑顏如花。
照片上的女人是安吉的大學同學，本來兩個人的關係還算不錯，但自從對方暴露了想當她奶奶的念頭後，安吉用一杯帶著冰碴的龍舌蘭直接和對方一拍兩散。
「你的，咖啡。」
一杯卡布奇諾放在電腦的旁邊，安吉抬起頭，一張年輕的、下巴上帶著短短胡茬的臉進入視線。
「OH，謝謝，卡諾。你的筆記本。」
安吉拔掉插在USB接口上的銀灰色線纜，任由它垂到桌子下方，接著悄無聲息地從衣服下擺處收縮回去。她關掉瀏覽器，合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把它遞給臉蛋有些發紅的服務員。
「哦，哦，你可以繼續用的。」
卡諾手無足措地接過電腦，結結巴巴地回答。
「我已經用完了，感謝。」
安吉笑了笑，舉起杯子放到唇邊。
年輕的卡諾漲紅著臉，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抱著電腦轉身走到吧檯後面去了。
安吉饒有興趣地看著他垂著頭的背影，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連話都不敢講，你以後怎麼找女朋友啊小哥？」
她自言自語了一句，拎上包起身離開了咖啡館，那杯上面繪著可愛小熊奶花的咖啡孤零零地留在了桌上。